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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荣礼这次得病,贺家义三天送一次药。不轮是中药还是西药,贺老先生一概不吃。熬好的汤药,他给泼了,递嘴的西药,他给吐了。他说:“我没病!”
小周玉必须每天按时来,必须先去看贺爷爷,只要晚来一会儿,贺老先生就发火。小哥俩练练拳脚,念念诗词,比赛吃饭,比赛睡觉。贺荣礼一看两个孩子都在身边,心里就高兴,精神头就好。
贺荣礼气血攻心,病情越来越重,一时清醒一时昏睡。这天,贺家义三天没来送药。昏睡中的贺荣礼不时喊:“家义,家义,我儿来呀!”
小周玉、小永新一直守在爷爷身边。给爷爷递水,端尿盆。给爷爷擦汗,搧扇子。爷爷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趁姑姑给爷爷喂饭功夫,小周玉拉住小永新走出门外。
小周玉问:“你听爷爷光叫喊谁了吗”
永新说:“爷爷不是想我爹吗?”
“那怎么办呢?”
“想谁就去叫谁呗。”
“那咱们进城叫你爹,你敢不?”
“皇台镇离顺城府那么远,怎么去呀?”
周玉靠近小永新耳边说:“骑马去呀!”
小永新两眼一瞪说:“那马你敢骑?”
“我敢骑!”
“敢骑你去骑!”
周玉说:“咱先说下,我骑马去顺城府叫你爹,你现在不许告诉咱姑姑、咱大伯大婶还有你娘!”
小永新说:“哪个小狗敢告诉大人!”
周玉说:“光说不算,咱们俩拉钩起誓!”
二人起誓后,小周玉趁大人正忙,悄悄走进马棚,解开缰绳拉起枣红马就走。八年前,贺家兄弟二人买的两匹马,现在已算中年了。这匹马是贺家仁喂养的。平时不干重活,只偶尔上山驮驮庄稼。今日见小孩牵它出门,就发了脾气。平时养尊处优,有时和同槽老牛逗逗乐、较较劲。牛会牴、马会踢、牛马力量不相上下。小周玉不会放马鞍。这匹马也欺负小孩,一出槽就又跳又踢。小周玉一看,时间长了大人知道了管保不让他去顺城府。所以不管马跳还是马踢,抓住马鬃,往上一蹿就骑上了马背。马前蹄刨后蹄蹶,想掀下这小孩。谁知小周玉一手拉缰绳,一手抓住马鬃,小腿儿一夹马肚子,马就顺服了。一声“驾”顺着官道向顺城府飞跑。沿途有人看见一个小儿骑在马上都为他捏一把汗。谁知这小孩呲着牙儿笑。
王娥娥日落时分赶到贺家,发现贺老先生病情反复变重,心里紧张和焦急。她围上去,见贺老先生病体虚弱,一直咳血。
等贺老先生病情稳定,王娥娥悄悄问贺家梅:“小玉去哪了?”
贺家梅只顾看父亲,一时没见周玉,便说:“是不是在外边玩了?”一转眼却见小永新站在一旁,就问小永新。
小永新说:“没见到周玉。”
贺家梅一听就冒火,说:“你怎么不知道小玉去哪里?”
小永新一见姑姑瞪了眼,便说:“俺俩已拉钩起誓,谁说谁是小狗!”
贺家梅小声说:“乖,告诉姑姑,小玉去哪儿了?”
小永新翻翻眼还是不想说。王娥娥抱住他说:“乖,跟大娘说就不当小狗了。”
小永新说:“他骑马去顺城府叫俺爹回来!”
王娥娥和贺家梅二人半晌没说话。等醒过神来,王娥娥拍手说:“我的老天爷呀,这孩子胆子太大了!”
贺家梅安慰说:“大嫂别担心,那匹马可老实着呢,不会出啥事!”
贺家仁躲在门外掴自己的嘴巴,骂自己说:“都是我不好,爹爹只念叨二弟,我咋想不起来叫他?却让小孩子去了!”
王娥娥又反过来劝贺家仁,说:“你也别自己掴自己了,小玉呀别看年纪小,但他胆大心细,绝不会出事,你放心吧!他去叫二弟,他也应该!”
大家围着贺荣礼,谁也无心吃饭。只给他做了一碗细丝鸡蛋面,连劝带喂,只吃了一点,又迷糊了。便坐等贺家义。小油灯烧干了又添满,添满了又烧干,还没见小周玉的影子,王娥娥心里着急,却不能露出半点焦急的样子。等小油灯添第三次油时,终于听见马蹄声。
贺家仁、王娥娥、贺家梅、小永新一齐迎到门外。见贺家义牵着两匹马走进院来,小周玉却趴在马背上睡着了。贺家仁把小周玉从马背上抱下来,两行泪水流到小周玉的脸上。
小周玉一机灵醒了,问道:“叔叔,到咱家了?”
王娥娥、贺家梅迎上前,亲着小周玉说:“乖孩子,小人能办大人事了!”
贺荣礼从昏睡中醒来,爬起身子说:“家义回来了?家义回来了?”
贺家义见爹,走前两步,双腿跪地哭着说:“爹,您有病,该吃药。您有心病,儿知道。但药可治病,心病也可调理。只要有了好身体,干什么都行。爹为何不服药?叫儿难受哇!”
贺荣礼说:“爹的病爹知道,不用你们管。你来了,爹高兴,不许哭!爹问你,谁给你送的信?”
贺家义说:“今日儿有急事外出,回来晚了。一到“洛阳堂”却见小周玉牵着马在门外等我!我急忙跟他赶回来了!”
贺荣礼一听,指着小周玉说:“好孙子,你近前来,让爷爷好好看看你!”小周玉爬上炕,偎在爷爷身边。贺荣礼说:“这叫三岁知老!爷爷的心没白费!你可是小人办大事——”说完这话,又将两眼一扫周围说:“我这孙子就是好,有些地方比你们还强!”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说:“加仁、家义、家仁家、家义家、还有我闺女家梅、侄媳妇,孩子们,你们都坐下,听我老头子说几句话!”贺荣礼接着说:“东三省算完了,华北也不会平安。不久那小鬼子就要吞并中国。他们亡中国之心早就由来已久……咱们中国有句名言,叫‘家贫出孝子,国难显忠臣’!有侵略就会有反侵略!这是历史的印证。蒋委员长消极抗日,定会有人挺身而出。中国绝不会亡!我现在问你们,如果小鬼子打到咱们的家,家仁、家义、家梅你们怎么办?”
家仁在家种庄稼,为人老实厚道,说:“爹问我?我随大家伙!我不会干别的,只会土里刨食,多打粮食供抗日!谁打鬼子我支持谁!”
贺家义听哥哥说完,接着说:“反对日本帝国主义,这是民族存亡的大事,我一定参加抗日斗争。身先士卒,抗战到底,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贺家梅听两个哥哥说完,咬着牙恨恨地说:“我们妇道人家要在抗日战线上出一把力,谁打鬼子俺就支持谁!”
王娥娥说:“大妹子说得对,到时候我们还要拿起枪打他狗娘养的!”
贺荣礼听了,心里高兴,说:“孩子们哪,你们一定要记住国恨家仇,绝不当亡国奴!”
说完又干咳起来,干咳后就大喘气,大喘之后咳出一口黑血。人们给他擦脸、喂水、服药。一见是药,又“扑一口”吐出来,说:“我不吃药!”
三兄妹跪在地上,恳请爹爹服药。贺荣礼坚决不服药,并让三兄妹站起来。
过了片刻,贺荣礼情绪平静下来说:“今天,你们全在家,正好我说点事。家仁、家义,你们二人去东院咱家磨盘底下,有两块青条石,你们搬开,是地窨子。下到地窨子里,有四个坛子,把四个坛子抱出来!”
哥俩应声而去。过了一袋烟的工夫,哥俩抱着坛子进来。贺荣礼说:“你们打开坛子盖。”
哥俩打开坛子盖一看,都是白花花的袁大头!“
贺荣礼指着坛子说:“这可是我一生的心血钱,四坛子共装五千块现大洋。今天趁我还有一口气,我要了结这桩心事。这些钱,是凭我的本事挣来的,没有一分赃钱!”
说完,又干咳几声。一家人都哭了。王娥娥捂着鼻子呜呜地哭起来。小周玉虽然又困又累,仍睁着眼听爷爷说话。
贺荣礼说:“谁也不许哭!现在让家梅当着大家的面,把这四坛银元点清。”
贺家仁说:“不用点清了,您老说吧!”
贺荣礼说:“这五千块大洋分四份,一份是一千二百五十块。家仁、家义各一份。小周玉、小永新都是我孙子,他们各一份。”
王娥娥连忙说:“大叔哇,这样可使不得呀。周玉是您孙子,这不假。可这份大洋,俺可一文都不能要!”
贺荣礼一挥手说:“大叔说话,就是铁板钉钉!你们听我说明白!这五千块大洋决不是让你们继承。我有言在先,家仁两兄弟取二仟五百块大洋,为老父代存!不许花一个子!何时可花可用?只要有打日本鬼子的军队也好,打日本鬼子的民团也行,咱们能出人就出人,不能出人就出钱,既出人又出钱最好!这些钱必须用在打日本鬼子的战斗中。两个孩子今后要学习、要练武、请先生、要花在这里。看你们兄妹有何意见?”
三兄妹互相对视一下,齐声说:“爹说的话,我们没有意见!”
贺荣礼说:“好,下面我再说其他事……”
王娥娥急忙插话说:“大叔这份恩情我领了,可这钱俺说啥也不能收!俺周玉今后上学、习武,我当娘的豁出老命也要满足他,这钱俺们一分也不能要!”
贺荣礼又着急,干咳几声说:“侄媳妇,这钱不是给你的,你就不用阻拦了吧。我把周玉当成亲孙儿,我留给儿孙这点钱财也是理所当然的。你执意不收,我怎能暝目?”
王娥娥见状,只好软下来说:“大叔大叔,你别生气。俺听你话,俺替周玉收下。但俺不能拿走,由家义兄弟代为保管,行不?”
贺荣礼只好说:“罢罢罢,就依你所说!”
此时已过了半夜,虽是盛夏,但山区的后半夜便凉爽了。贺荣礼在凉爽中暂时安歇一会儿。贺家兄妹坐炕上、两妯娌坐在板凳上不错眼神地观察着爹爹的细微变化。小永新和两个姐姐都安排在西屋睡觉。只有王娥娥抱着小周玉坐在炕上看着贺荣礼。小周玉时睡时醒。
贺荣礼忽然睁开眼说:“我还有件事没说。”
家仁、家义、家梅和两个妯娌一激灵,齐声说:“爹,您说吧,俺们都听着呢!”
贺荣礼说:“我要把家给你们分了!”
家仁、家义马上跪在地上说:“爹,俺们在一起过日子,不用分家吧!”
贺荣礼有气无力地说:“人说六十还甲子,我今年已五十九了,也算寿命不短了吧!为避免今后麻烦,趁我还有一口气时,就给你们分了家。在分家之前,我要你们保证答应我两件事。”
兄妹三人和两妯娌跪在地上齐说:“请爹说!”
贺荣礼说:“我四十二岁,有了你妹妹。你小妹六岁,你娘过世!你们比妹妹大许多,所以你们要好好照顾她,一切都忍让着她。将来给他找个好人家,爹就安心了。我先前说过,我有两个孙子,一个是小永新,一个是小周玉。虽不同姓,却胜似一家。今后小周玉家有什么为难招窄之处,你们兄弟俩要鼎力相助!小周玉那份钱由家义保管,不许任何人动用!这两件事,你们可答应我?”
一听这两件事,贺家梅和王娥娥抱头痛哭。家仁、家义两妯娌知道分家这两件事都是说给她们听的,便齐声说:“请爹爹放心,我们一定照您的吩咐去办。”
王娥娥忍不住又哭起来,说:“大叔哇,您何必为玉儿如此操心?”
贺荣礼说:“侄媳妇,这不关你事!”
接着就宣布了分家方案:“我给你们分家,公平与否,就一锤子定音。咱家共有三处宅院,十四亩地,一头老黄牛,两匹马,外加顺城府那座前堂后院。家仁住东院,家义住西院。我住的这所留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