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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老夫还在考虑如何处理这件事,他却等不及了,昨日,未行通报便闯进来,居然质问老夫要个结果,哼!”
想起陈佐之那日大骂马副官仗着是他的亲信、儿女联姻,一手遮天,还说这江山是他们这些武将拼着命打下来的,凭什么他马副官一个文官说一不二,阮克脸上明显呈现出一种阴郁之色,这些话虽是在骂马副官,但在阮克听来,无疑是在骂他宠信佞臣、昏庸无能一般。
陈佐之啊陈佐之,邵九微微一笑,陈佐之再勇猛,毕竟是个武夫出身,过于鲁莽了些,怎么就不懂得功高盖主、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不,他不是不懂,他只是常年位高权重,所以忽略了。他说马副官仗着阮克的宠信,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仗着昔年与阮克出生入死,所以自认为这江山也有他的份。
古来不少这样的人,他们永远不会明白,哪怕这江山只是他一人打下来的,也只属于一个人——掌权者。
“陈佐之将军早在大帅盘踞南方时便誓死相随,脾气固然大些,也情有可原。”邵九漫不经心地道,仿佛拿了一根羽毛,轻轻地挑拨。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果然,阮克眸底那抹阴霾更深:“若不是看在他昔年跟着老夫出生入死,老夫早削了他的位!”
“大帅可曾听过一个故事?”邵九淡淡道,“古时有一个人,掌心中了剧毒,大夫劝他断臂,他却舍不得那条胳膊,怀着侥幸的心理,听之任之,没过几日便毒气攻心、毒发生亡。”深黑的眼眸波光流转,“人的左右臂安然俱在固然好,但若一个人的掌心中了毒,最万无一失的方法便是将整条胳膊砍去,否则,毒性便会蔓延至另一个胳膊,再是全身,到时候,便回天乏术了。”
“你的意思是”阮克一惊,眉目沉下来,目中有一丝犀利闪过,“要老夫废了陈佐之?”
邵九仿佛没有看到他突然转冷的神情,摇摇头,不紧不慢地道:“不是,陈佐之于大帅、于华夏,功远远大于过,既然马副官与陈佐之明争暗斗,大帅何不作壁上观,必要时用来牵制两人,也是好的。毕竟大帅才是那个落子之人。”
权谋之计,杀伐果断固然重要,但杀戮绝不是最后的目的。更何况,邵九并不是一位真正的大夫,这条胳膊哪怕毒性蔓延,又如何?毒性深入每个毛孔、五脏六腑,这具身体,才会腐朽的更快,不是么?
就如同一棵树,若是无虫无病,而硬砍下去,纵然树死了,斧头也免不了留下缺口。但若这棵树早已被蛀虫侵蚀,那么,只需一点外力,便能将他摧毁,甚至——不需要用斧头。
一直微不足道的虫子、看死柔绵的水流,有时,往往是虽强大、危险的力量。
阮克静静地凝视着邵九,良久,眸中那丝阴郁的冷光渐渐散去,唇边浮上一丝纯粹的笑意:“你既然为我谋事,我本也该给你安排个位子,只不过,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做,所以”
几句话,邵九其实已在生死边缘晃了一圈,但他像是不知,又像是根本便不在乎,神情没有丝毫的波澜。
“大帅指的可是藏宝图的事?”邵九微微一笑。
要让一个人失去一切,首先要做的,便是彻底了解那个人究竟拥有些什么。
很多时候,一个敌人,比一个情人更需要人用心去琢磨。
这一点,没有人比邵九更清楚,这些年来,他太了解阮克了,就如同顾万山那样。这些年,他吃饭的时候在想,睡觉的时候也在想,阮克的喜好、他的秉性,他的处事方法一点一滴,无不在他脑海中。
阮克出身草莽,勇猛有余,但谋划不足,但虽是如此,一个人坐上这张位子那么多年,城府毕竟还是有的,只是那不是谋略,而是疑心。
纵然刚才,邵九深信阮克对他的信任更深了一层,若是刚才他提议要除去陈佐之,恐怕就算阮克当场不发作,心里也会留下疙瘩。
但这些还不足够。
这些天阮克一直与他聊天下棋,但并没有真正安排他在军中露面,仿佛只是交了个忘年交而已。但这一切,邵九并不失望。
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说出真心话?是在完全放松的情况下。相同人也是在那个时候最容易接受人的意见。
作为一个旁人,一句话的力量,有时远远大过一个身在局中人的画。因此此事对他没有利益冲突,所以他的话便也更为可信。
邵九不急,那么多年,急在不会急在这一刻,何况他本来便沉得住气。
如同一条在沙漠中等待猎物的狼,可以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只匍匐等待,等待最佳的时机。
滴水的沉着、断崖的坚守。
阮克皱眉:“近年来南疆不太平,外环的那些岛国也虎视眈眈,若能得到那批宝藏”
“顾府隔壁的院落荒废已久,若能重新翻修打扫,怕也是个好去处。”邵九忽然道。
阮克眼睛一亮:“既然如此,老夫就将那栋院子,送与你。”
九月的阳光已不再如夏日般灼热,带着一丝微凉,斜斜地沿着西墙逶迤而下。
日落之前,一辆马车已停在苏州平江一处深宅大院前。
厚重的门咿呀一声开了又阖上。
里面的一切,仿佛最神秘的所在。
青莲会。
大唐两侧高高悬挂着的匾额写着:从容满月、日照青莲。
车子一路驶去,两侧持枪的帮众弟子俱都微低下头。少年跨下马车,走进内堂,衣袂滑过地面,发怵低沉优雅的响声。
“爷,回来了!”平野迎上来,身边,是一脸冷漠的陆离。
“这几日可好?”邵九随意地撩开衣角,坐下来。
“一切都好,十三码头、七十二分舵,加上如今由明堂掌管的原大和帮的那七个码头,一切都好。”
邵九修长漂亮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片刻,侧脸微微一笑:“那么,平野,我们那位客人可好?”
青莲会的地下室亦是青莲会,甚至整个江湖最为神秘的地方。
只要是道上的人,一提起青莲会的地下室,无不色变。据说,那里有不下百种的刑拘,有最会逼供的人,有
但此刻,这里只有一只木桶,以hi冉冉冒着热气的木桶。
木桶里的男人,看起来像是男人,因为只露出一个头,其余全都被滚烫的热水淹没。
无论谁看见这幅情景,都以为这人在洗澡,但那木桶里的水,却不是透明的,而是深黑,夹杂着一丝看不真切的颗粒,整间屋子弥漫着一种药的浓郁香味。
邵九慢慢地走到了那木桶边,目光柔和而沉静,仿佛一个深夜归来的贵公子,看着自己厢房里沐浴的情人。
“这沉香浴如何?”
木桶里的男人死死地瞪着邵九:“你到底要如何?既然要我死,为何要用这些药物”
“看来你并不孤弱寡闻。”邵九笑笑,伸手撩起那水中漂浮的一片药渣,黑色如枯叶般的东西缠绕在他指尖,犹如雪地里盛开的一朵黑色牡丹,潋滟妖娆,“这的确是最名贵的重要,用来治你服用龟息散之后留下的后遗症,只不过,他同时也会使你全身无力,不得动弹。”
“你将我禁锢于此,到底要做什么?你要的藏宝图的下落我已经告诉你了,你为何不给我个痛快?”
“你说的这样隐晦,正好我又不是很聪明。”邵九笑笑。
男人眉目一沉,随后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我的确没有清楚地告诉她关于藏宝图的事,当时是因为我以为我能好好地回去,如今想来,哈哈哈幸好我没告诉她!你,她,阮克,你们就好好猜吧,若你能得到,阮克的命怕也不久了,若你那不拿不到,阮克也不回亲信鱼你,你们狗咬狗去吧,休想从我嘴里再问出半个字!”目光如冰魄般盯着邵九,不知想起什么,男人的眸中浮起深深的悲痛与绝望,“她不是你的人么,你让她在我身边,一年多来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好一个孝顺女儿!她难道连一丝线索都想不到?”
邵九沉静的面容在一瞬间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只是那变化太过细微,谁也看不出来,随即,他唇边浮起一抹若有所思的,却带点无奈的笑,喃喃道:“若是从前,她应该是能想起来的,不过现在”
现在,她不是“她”,纵然她想起什么,也不一定会告诉他。
不过,慢慢来,他不急。
顾府的拂晓园里,宝婳正为宝龄插上一支玛瑙发簪,顺手拿过铜镜递给宝龄:“姐姐你看,好不好看?”
宝龄望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有些无奈地笑了:“这是你公公婆婆送你的不是么?怎么给我戴上了?”
对于什么翡翠玛瑙玉,她一向来不是很喜欢,也许是因为现代人的缘故,她更喜欢那些不值钱,却别致的东西。
“那些我多得是,”宝婳浅浅一笑,“何况我已经嫁人了,而姐姐还待嫁呢,要每日都弄的好看些。”
宝龄拿宝婳没办法,拿过那面铜镜,搁在桌上。
这几日,阮素臣白天基本在书院或者商铺,晚上也回来的很晚,母女三人吃过饭,宝龄的宝婳一同走出瑞玉庭。
夜晚的顾府,一片沉静,远远地却传来什么东西敲打的声音,好像来自于隔壁。
隔壁,不是那荒废的园子么?宝龄凝眉望去,却听一旁的招娣道:“大小姐,我下午回来的时候见隔壁停了辆马车,有些人在搬东西,你看,那园子空了那么久,如今老爷不在了,是不是有人搬进来了?”
宝龄不置可否,听招娣提起顾老爷,忽然想起什么,顿一顿道:“招娣,你先送二小姐回屋,我想走走,刚才吃得太饱了。”
宝婳望着宝龄,眉宇间闪过一丝捉摸不定的神情,随即柔声道:“不用了姐姐,还把我当小孩子哪,我自个儿回去吧,反正素臣也快回来了。”
宝龄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转身朝前走去。
慢慢地走,穿过一条长廊,一篇花园,渐渐到了顾府最荒凉之处——那一片,顾府的墓地。
壹佰贰拾、箫声
清秋的风吹过,卷起衣角,宝龄瑟瑟的抖了抖,远望去,除了顾老爷与白氏的墓地,便是角落那快空无一字的墓碑。
夏季时坟前那郁郁葱葱的绿草已转为一种萧索的黄,特别是那座孤坟前,那草已一种疯狂的速度增长,几乎要漫过坟头去。
宝龄找来一把剪子,将那些杂草简单地除去,才吐了一口气。顾老爷临去南京前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那座没有碑文的坟,便是我那位故人的坟冢,每隔一段时日,爹总会亲自修剪那些坟头的草,如今我去南京,也不知几时回来,你记得替爹做这件事。”
直到现在,宝龄亦不知道顾老爷的那位故人是谁,只记得顾老爷曾说过,那是他年轻时候便认得的一位姑娘。
或许是一段陈年的感情,却未想到,顾老爷这么多年来一直铭记于心。
想起顾老爷说起那位故友时,眼底流露的那抹春水般的温柔,宝龄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顾老爷最爱的人,不是阮氏,更不是蒋氏或白氏,而是那个早已死去的女子?
那句话当时她听了并不觉得如何,只不过有些好奇罢了,但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