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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晓晴,她叫陶晓晴。”祥福叔望着那如出一辙的眉眼,不禁道,随后低沉一叹,“至于那墓碑为何没有刻名字,许是老爷怕即将过门的太太心中有芥蒂吧。”
是这样么?宝龄微微一怔,总觉得祥福叔好像有什么事隐瞒着她,但又找不出哪里不妥。
怕阮氏心有芥蒂,这个理由并不牵强。
顾老爷的话,她前几日才突然想起,这几日她静下心来,总觉得最近发生的那些事千丝万缕,仿佛一团交缠的毛线,白氏的死,之后顾老爷费尽心机地保护她,到后来查出了蒋氏,蒋氏疯了,她以为一切结束了,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叫她猝不及防。
还有顾老爷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的那封信,在最初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她下意识的认为顾老爷是爬事发之后连累到她,所以要她远离是非之地,所以,对于那件事即便有那么多不解,那么不愿意相信,但不得不相信。
若他是清白的,是被诬陷的,不是早就料到或许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又怎么会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可是,当一切平静下来,她的心里却相反的越来越不确定。
她回想着顾老爷临去南京前,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会不会,顾老爷那些看似平淡的话,其实是要嘱咐她什么?
她想要找到那线最初打结的地方,打扫墓地——那是顾老爷最后交代的话,她想知道,这其中是不是存在着什么玄机。
本来这件事,她亦可以去问阮氏,顾老爷曾说那件事阮氏也是知道的,但她之所以没有去问阮氏,一是因为阮氏一直病着,二来,也是因为,她已经隐约感觉到那女子与顾老爷的关系并非只是朋友那么简单,她怕问了阮氏,反而勾起阮氏的不愉快。
所以,她来找祥福叔。
“祥福叔,她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十几年前,很久了,老奴也记不太清了。”
十几年前?又是十几年前,这个模糊的数字,让宝龄心头飞快地闪过什么,仿佛抓到了什么,可那东西却又在瞬间狡猾的溜走。
“生病过世的么?”
祥福叔望住宝龄,良久良久,幽幽道:“自尽。”
“自尽?!”这倒叫宝龄有些意外。
祥福叔面容波澜不惊,缓缓地道:“你爹要娶你娘,她一时想不开,所以自尽了。”
竟是这样。
宝龄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还有一件事,祥福叔,听说府中的那些下人十几年前统统换过。”
祥福叔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随即淡淡道:“顾府的下人,十几年来换过好几批了,就连小姐身边,从前的明月不是也走了么?大宅子里新旧交替,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祥福叔的声音渐渐带上一丝怅然,“又有谁会想到,短短的一年不到的光景,老爷走了,三姨奶奶走了,就连二姨奶奶也唉。”
那声幽绵的叹息,叫宝龄也不觉心头似堵住了一般,但只不过片刻,她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个问题:“换几个是正常不过,可全部换掉,是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府里死了人,总归晦气,老爷不久之后便要迎娶太太,所以便换了一批下人,想换换风水罢了。”祥福叔低沉的道:“大小姐,老奴年岁大了,那么多年前的事,并不是样样记得的,老奴还要去铺子里,先告辞了。”
祥福叔走到门口,脚下顿了顿,并未回头,只有清幽的话语传来:“既然老爷嘱咐过大小姐,那么大小姐,每逢清明,给老爷扫墓上香时,也顺便给那座空坟上一炷香吧,这么多年,连个姓名都没有,是很寂寞的”
宝龄望着祥福叔的背影,想开口,却在最后没有再出声,只是怔怔地出了神,她很明显地感觉有些事,是祥福叔没有说出来,但既然他不想说,就算再叫住他又如何?她无法强迫他说什么。
耳边回想起祥福叔刚才的那些话。
至于那墓碑为何没有刻名字,许是老爷怕即将过门的太太心中有芥蒂吧。
或许是因为府里死了人,总归晦气,老爷不久之后便要迎娶太太,所以便换了一批下人,想换换风水罢了。
顾老爷与那个女子之间,究竟有一段怎样的过往?十几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那女子的自尽与顾府换下人的事到底有没有关联?
她还记得那一日他爹说起那座孤坟时,神情是那么地复杂。
仿佛千万思绪踏碎回忆而来,神情朦胧而深远。
那样的神情,又岂会没有情?
可若是两情相悦,为何他却娶了另一个女子?若只是单相思,那么,顾老爷为何要留下那间密室,又为何经常深夜去那座孤坟?
难道是因为她忽然想起阮氏那不一般的身世,心头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她的爹顾老爷,这一世她自以为最亲近的那个人,她忽然发现从未看懂过他。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是那个每年布施,百姓口中仁善仁德的顾老爷,是那个对她极尽爱护、宠溺的父亲,还是一个为了荣华富贵抛却感情、舍弃心爱的女子,处心积虑许多年,为了权力的欲望而铤而走险、甘愿背负逆反之罪的阴谋家。
不知为何,她陡然间想起连生曾说过的一句话。
“不要过与亲信任何人,哪怕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能亲信。”
一阵风吹过,她竟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从来知道,自己是个感性大于理性的人,前世便是如此。有时她甚至觉得,感情太过于细腻了,哪怕来到一个陌生的时空,在一切未知的状况下,思考一些复杂的事情,她也尽可能往好的,简单的方面想。
她容易满足,一点点小小的温暖便会叫她感动。
然而这一刻,她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是不是有很多东西,被先入为主的情感所蒙蔽,所以,反而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那么,原本,又是什么颜色的呢?
是她心底一直以来温暖的橘色,或是隐蔽在深处的灰暗?
心头千思万绪,不知不觉,她竟是走出了顾府的大门,沿着门口的小径朝前走,浑然不觉身后来了一辆马车。
到她反应过来时,那辆马车来了个急刹车,黑色的骏马嘶叫一声,提起前蹄,她一惊,脚下一个踉跄,不妨有一双手伸过来,稳稳地将她拖住:“小心!”
她心神未定,刚想道声谢,抬头却是愣住:“是你!”
眼前的少年,一身黑色的劲装,眉目俊秀,只是仿佛常年不苟言笑,刀削般的下颌流露出一丝冷漠,只是在凝视她时,那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奇异的关切。
阿离!宝龄想起来,这个少年,便是那日在邵公馆遇到的,叫阿离的少年。
壹佰贰拾肆、失而复得的风筝
“阿离。”宝龄想了想,叫出眼前少年的名字,不知为什么,自从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年,她便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亲切感。
陆离冰山般的眼眸仿佛裂开一道微小的柔痕,嘴角向上极小的扬起一个弧度:“在想什么?马夫吆喝了,你竟一直冲马车走过来。”
宝龄一怔,随即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阿离的问话,好像是一位极为熟悉的朋友,那么自然,甚至她能感受到那平淡话语中的一丝关切,心头的感觉虽然古怪,但却极为受用似得,她眉头一舒:“想一些解不开的事情,想的入了神,根本没看见马车。”
“以后走路的时候别想那么多事。”陆离望进宝龄的眼睛里,声音变得柔缓,“有些事,一是想不起来也不用勉强,顺其自然也许会更好。”
他刚才远远地看见她低着头自顾自地走,连马夫出声都置若罔闻,情急之下,只好跳出车厢,一把勒住缰绳之后,再扶起她。关于宝龄的“真实情况”,陆离并不知道,所以,他此刻很自然地认为,宝龄是由于失去了记忆,所以心神恍惚,充满心事,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酸涩。
他终是没有照顾好她。
宝龄与陆离对视,忽然感觉他的眼神起了明显的变化,由最初的清冷变得古怪,像是极为复杂的一种情绪,包含了什么,她几乎看不懂,就连他说的话也仿佛别有深意似得,但在他的注视下,她竟觉得心头有种温暖在攒动,那句话,虽然莫名,却像极了朋友、亲人间的嘱咐,她一时不觉怔住,片刻点头:“我记住了。”
唇边浮起的淡淡笑意,将她整个轮廓变得柔和,阳光浅浅地洒下来,她的眉目清晰却不冰冷,如山间的清风般舒适。陆离瞬间有片刻恍惚,纵然是不同的容颜,纵然这是她“巨变”后的第二次见面,但她的笑依旧叫他吃惊,那样的笑,十几年来,他从不曾在她脸上看到过。
曾几何时,他是多么希望她能这样笑,像普通的女子一样,拥有自然、发自内心的笑意。
陆离深深地吸了口气,更确定了自己心底的想法。
或许这样,比从前更好。
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失去了十几年来苦练的一切,她此刻就是一个平凡的少女,五岁那年失去双亲、家园的悲痛,这么多年来刻意磨练的坚强、冷漠,还有那或许永远求而不得的绝望,或许,只有失去了记忆,才能彻底忘却,开始另一种生活。
虽然,这一切或许不过是暂时的,他很清楚,从他跟随那个少年的那一天起,他就很清楚,他们永远是属于他的,并且甘之若饴。而她,也无法彻底脱离原本的生活。虽然失去了记忆意味着她也许更为危险,无法保护自己,但就算只是一会会,让她简单地生活,也是好的。
陆离陷入沉思,直到宝龄问道:“真巧啊,你要去哪?”他才抬起头,顿一顿,望向那间院落。
随着陆离的目光望过去,宝龄错愕地发现陆离的目光落在顾府隔壁那原本荒芜的院落中,片刻才反应过来:“你你就是新搬进来的人?”
看着她吃惊的模样,陆离不禁笑一笑:“是啊,我买下了这栋屋子。”
“那么”宝龄顿了顿道,“每天黄昏时候吹箫的也是你?”
陆离怔了怔,不置可否的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只是道:“相约不如偶遇,我们以后便是邻居了,你顾小姐不介意的话,去我屋里坐坐。”
宝龄迟疑了一会会,随即展颜一笑:“好啊。”
她不明白为何对于这个冷漠的少年,潜意识里居然有一种自然的信任感。
随着陆离踏进那座院落时,宝龄惊讶之情毫不掩饰地出现在脸上,陆离侧过脸,见她瞪着那些假山、池塘,一脸的不可思议,道:“怎么了?”
宝龄沉默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里的变化真大,你真是前几天才搬进来的?”
“这些,只用了一天一夜而已。”陆离弄清了她的迷惑,简短地道。
一天一夜就能将一座原本荒废的院落变成这样,宝龄看着陆离,眉心微微一动,脱口道:“你是一个人住?”
陆离望着她,似乎正要开口,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一听到那箫声,宝龄脚下顿了顿,再次朝陆离望去。
陆离抿了抿唇,“顾小姐不是想见那吹箫人么?跟我来。”
穿过一条蜿蜒的小径,一排古色古香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