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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有五人么?现在怎么才两个?”
阮克揉着眉心,语气颇为沉闷:“刚才玉兰房内里小菊来报,说玉兰吃过饭便有些头疼,我叫了陈大夫、文大夫去瞧瞧她。”
阮夫人细眉一凛,眼中顿时浮现一丝嫉妒与怨恨,她平日一贯有大家闺秀、当家主母的样儿,就算心中有什么,也等闲不放在脸上,但此刻为了阮文臣的事已失去了理智,她面容扭曲、声音尖酸地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文臣可是您的长子啊,他如今变作这般模样,您居然还有心去看那只”
最后三个字阮夫人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却不言而喻。
狐狸精。
阮府上下就连扫地的阿伯也知道,这位刚进门才一个多月的四夫人极得老爷宠爱,甚至比从前的三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从这几日老爷一直在四夫人府中,便可看出端倪。
自然,阮克也听出阮夫人话语中的暗喻,他浓眉一掀,眼底一片冰冷:“倘若不是那混账擅作主张将那些北地流民关押起来动用私刑,会弄到这个地步?还好我及时放人,否则聂子捷已经向我来要人了,这么多年来南北两地什么关系他不是不晓得,他如此鲁莽行事,是不是要北地打过来他才甘心?!等他醒来,我倒是要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是还要将军中的事交给他处理!”
阮夫人被阮克一吼,顿时没了声音,只是紧紧地咬着下唇。
而一旁的骆氏却面无表情,沉静地坐在一侧,亦不知在想什么。待阮克拂袖而去之后,阮夫人终于忍不住朝骆氏道:“你怎么不说话?你以为你能好过多久,说到底,我们文臣是长子,你呢?咱们那位四夫人一来,老爷怕是连你屋里都没去过吧?”
说罢,阮夫人站起身,急急地朝阮文臣的屋子外走去。留下骆氏,抿一口茶,目光沉婉、波澜不惊。
第五天。
第六天。
到了第七天,宝龄几乎也有些支持不住了,那一点点消磨的,不止是肉体上的精力,还有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希望。望着邵九日渐清减、苍白的容颜,她心里有一丝恐惧慢慢地升上来。
之前见识过他每一次的出现都带着那么强大的气场,即使在地道时,即使千钧一发之际,他依然可以无视自己身体的破败而游刃有余地用心计一点点击溃敌人的防线,最终安然无恙,所以,当前几天他突然倒下的那一刻,她心里随时错愕、慌乱,但潜意识里却依旧是充满希望的。
他怎么可能倒下呢?
那纵横交错的每一道伤口,说明他曾经遭受的磨难不会少,如此他都能挺过来,又如何会败给一次小小的病魔?
何况,就算他真的不行了又如何?倘若在这之前她那顾大小姐的名头还与他有些瓜葛,那么从她走出顾府的那一刻起,他们本是再无交集了,就算是这次将她留在莫园,也是因为他别有用心罢了。
她告诉自己,他是有心计的人,他是那么会算计的人。他所作的一切都那么不厚道,他们之间除了利害关系,别无其他。
但——当时间一点点推移,她心里的那点零星的希望一点点地消失殆尽,她竟是觉得心也跟着空洞起来。
不是悲伤、不是痛楚,而是一种无可名状的东西,无法自制地将她包围,宛如陷于沼泽,压抑得慌乱。
这个永远微笑着,面容清雅,心机深沉,手段狠戾的少年,会因为一场疾病便就此消失么?就如同没有在她生命中出现过一般。
“喂,你是装的吧?像上次那样。你精得像只狐狸,怎么可能跟普通人一样中招?不会的”她迟疑了一下,抓住他的手,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到最后语气越来越轻,“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掉。”
她猛然转身,去天井里舀了一勺子水,将脸颊浸在其中,当丝丝冰凉的水漫过每一寸肌肤时,她才感觉清醒了一些。
就在她走出屋子的时候,陆离正走进去。
望着床上熟睡的人,陆离微微一叹,走到邵九跟前,似乎有什么事让他颇为烦心,他眉目冷峤地道:“公子,南疆那边越来越乱,阮克怕是等不及就要出兵了,大约,就会在这两日。”
陆离望着邵九,那话却仿佛自言自语,不是自言自语又是什么呢?这屋子里,不过他与一个病种的昏迷了几天几夜的人而已,只是,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刹那,那分明躺在床上几日几夜没有动弹的少年,却忽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壹佰陆拾伍、计划中的一步
阮府。
挽月阁中,骆氏手中拿着那面铜镜,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
那个彼时不过少年的男子,某一天从军营回来,如变戏法般地从怀里取出一面铜镜,放在她手心,眉目明朗、眸中含笑:“这是我前几日从一个商贩手中买下来的,据说是前朝宫中之物,前朝覆灭后,辗转流落民间。过几日便是你生辰,你素来稀罕那些古物,看看,喜欢么?”
她接过来,少女的眼眸中闪着晶莹的光泽。
那是一面背后刻有“富贵双全”字样的铜镜,虽陈旧,却反而有一种尘封之美。
“富贵双全?”她仰头询问。
他俯下身来,将她拥住:“嗯,富贵双全、白首偕老。”
富贵双全、白首偕老。
不过八个字,在舌尖一转,轻易便说了出来,此生,却再无可能。
骆氏的容颜沉浸在光影中,细长的指节握着铜镜,泛着隐隐的青白,仿佛被回忆包围,她的神色犹如梦幻般虚无,苍白的手指沿着那八个字,慢慢地、一点点地勾勒,好像只有完整地勾勒出这八个字的每一笔,便到了白首,便到了永远。
直到“全”字的一横,她手指才微微一颤,然后,嘭地一声,一切静止了。
陆离扶着邵九坐起来,手指触摸到邵九身上骨头,眉心一蹙,流露出难过之色,但他心中此刻更为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有许多的疑问,他需要弄清楚,只是他快步走到门外,见刚才还在园子里的宝龄已不知去向,猜到她大约回屋休息区了,才微微松口气。
三天前,陆离收到邵九用信鸽传来的暗信,交代了他一些事,并让他做完那一切再来相见。
当时收到信,陆离震惊万分,他和所有人一样真的以为邵九卧病在床,并且一直高烧昏迷,但他毕竟经过那么多年专业的训练,一瞬间便冷静下来,将暗信烧毁,并按照邵九信中所说,极有效率地做好了一切。
此刻,他心中虽是满腹疑问,但在未证实环境安全的情况下,并不开口。因为他很明白,倘若需要告诉他,邵九自会开口;倘若没这个必要,他也根本不会问。
邵九看着他,仿佛看透了他心中的担忧,目光含笑道:“无妨,一个时辰之内,她不会返回。”
那药是每隔一个时辰服用一次,所以在每次邵九用过药之后,宝龄会回到自己屋子小歇一会儿,这一个时辰之内,只要屋里没有特别的响动,没有人会来这里。
陆离自然也想到了,随即才道:“公子,您的身子”
“只是稍许服用了一点儿使身体发热的药,不打紧。”邵九慵懒地笑了笑,“倒是这些天吃了太多的滋补品,有没有烈酒下药,有些腻味。”
“那些药”
“药方是真,药是假。我不过是乘此机会,让白朗来看看我的旧疾如何。”
那些药,只不过是从前治疗旧疾的药,再加上一些寻常的滋补品罢了。
陆离跟了邵九那么多年,此刻当然已明白,瘟疫之事是假,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邵九将陆离的神情收入眼中,神情略微柔软,随即却又收敛笑意,变得沉静:“事情处理地如何?”
陆离道:“一切顺利。阮文臣闻过流离散,出现了类似的症状,再加上传播出去的流言,阮府上下应当都以为阮文臣被传染了北地爆发的瘟疫,已将阮文臣的院落隔离开来。”
邵九微微一笑。古往今来,瘟疫这回事,总是惹得人心惶惶,接下来,阮克应该全城戒备了吧?原本瘟疫是从北地传来,对南京城的影响并不大,只要严格隔离,应当可以防患于未然。但此时大战将至,倘若没有瘟疫一事,阮文臣作为首领,几日后便要赶赴北地部署一切,而此刻
“公子此举,是否想瞥开阮文臣,一人去北地?”陆离问道。
“这是其一,当然也不是全部。”邵九微微一笑,黑眸幽沉莫测。
阮克同意他前去北地,是看在青莲会在北地的人脉,想让他去疏通,而他去北地,的确是想梳理一下人脉,但两者看似相同,其实并不一样。他要联络的人脉、他要私会的人,倘若有阮文臣在场,总会多了许多禁锢。这些年来,青莲会少主的身份虽为他带来了不少方便,却也带来了不少麻烦,譬如,阮克几次想招安青莲会都无果,一定对青莲会有所防范,亦不排除青莲会中或许会有阮克的人,如此一来,他虽可易容易装偷去北地,但难保阮克的人不会发现他的行踪,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让陆离守在北地,暗中联络一切。
而此时,按照他的原定计划,已到了需要与北地亲自联络的时候。然而此刻他接近阮克,他的行踪便更要小心谨慎。没有一个完美的理由去北地,倘若贸贸然行事,反而会适得其反,让阮家怀疑他的身份和目的,让阮克好不容易放下的戒心又重燃起来。
而此处征讨南疆,无疑是他却北地最好的时机,他不能让任何人打乱这步计划。这也是他去地牢的其中一个原因,只有这样,才能顺理成章地接近阮文臣。
虽然只是一刻,但只要一刻便好。
那日在牢狱中,他看似不经意下的靠近阮文臣身侧,其实是将指尖藏在流离散抹在他衣摆处。
流离散会造成一种精神混乱、呼吸不畅、高烧不止的假象,再加上那群北地流民中有人的确身患重病,他只要叫陆离稍加散播传言,便很容易叫人相信,北地的瘟疫或霍乱传来了南方。
在这种时候去北地,无疑等于送去半条命,阮克不会在意那些士兵,但不能不在意那些直属部下,毕竟,他还需要这些人为他卖命。这样一来,跟去作战的人当中,便大致清楚了阮克或阮文臣最亲信的耳目,事情便好办多了。
他想要做什么,也方便许多。
当然,这虽是重要的原因,但亦不是全部。另外一方面,他想看看阮文臣与阮克父子之间的感情,究竟是否那么固若金汤。
虽与阮文臣只有短短几次的相处,但邵九心思细密,擅于察言观色、揣度人心。
阮文臣骂他是阮克身边的一条狗,那种怨恨,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
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嫉妒、欲望与猜忌。阮文臣虽为阮家长子,但阮克却更为偏爱阮素臣,这么多年来阮文臣之所以稳坐少帅的位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阮素臣并无医院参合军中的事,宁可远离南京,在苏州清贫的书院里任职,亦不愿留在阮克身边。
这些事,阮文臣纵然再愚蠢,也不可能不知道,阮夫人心底更不会没有怨艾。身为正室长子,阮克分给他们母子的爱实在太少了,这一切,甚至会威胁到今后他们在阮家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