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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贵双全-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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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生母与姨太

  宝龄记得顾老爷吩咐她好好睡一觉,其余等睡醒再说,可她这一觉睡得实在不太安稳。

  翻来覆去一宿,一会儿梦到自己又回到了那张青光光的病床上,那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手术刀,一脸狰狞地朝她笑;一会儿,那医生的模样却又变了,长发徐徐散开来,一身白大褂也变作了旧时的衣裳。

  苍白的容颜、看不清容貌,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伸过来,伸向她的脖颈。她“啊”地一声惊呼,腾地坐起来,便真的看到这么一只手。

  纤细素白的手,停在她颈边,手的主人似乎被她突然的惊醒吓住,一动不动。

  静默许久,宝龄才从窗户外透进来那微弱的光线里隐约瞧见,那是一个穿着白缎里衣的女人,年纪仿佛不轻,三十出了头,蛾眉凤眼、容貌端正,只是脸色太过苍白、人也太过消瘦了些。

  分不清敌我,宝龄只好双手交叉护在胸口,与她对视。

  女人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半响,那只素白的手落在被褥上,轻轻捻了捻:“早春的天最是伤人,大病初愈,别着了凉。”

  语气很轻、温柔如水,倒叫宝龄不好意思起来,暗笑自己初来乍到,到底是一惊一乍的,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罢了。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在顾家是个什么身份,但总归一番好意,她正想着是否要开口道声谢什么的,那女人却冷不丁地唤:“宝龄”

  宝龄下意识地应了声,见那女人淡唇微动、欲言又止,终还是开了口:“宝龄,你莫要怪素臣跟宝婳,宝婳身子弱,素臣自小温善,对她便多了几分照拂,他们本没什么。”

  仿佛是解释谁与谁的关系。可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对于宝龄来说,就像昨日听那少年连生说话,不知所云。单只记住了两个名字:素臣、宝婳。

  女人凝视宝龄,黑瞳里带着几分期冀,宝龄一时默然:“我”

  忽地,吱嘎一声,门被人推开。一个丫头朝着门缝里张望,不过与宝龄此时的年纪相仿,或许还要小些,穿一身云青色的对襟布衫,两根粗粗的麻花辫儿垂在胸口,一见屋子里头的动静,拘谨的神色顿时化作几分惊讶:“大小姐太太”

  太太?宝龄茫然地随着小丫头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女子,怔住:这弱不禁风的女人,便是顾老爷的原配夫人,顾大小姐的生母?她一时有些无措,听得那丫头对顾太太道:“太太,您身子要紧,怎的出来了?要是染了风寒可就”

  顾太太淡唇微微一抿:“我听得宝龄醒了,便来看看。”

  宝龄发觉顾太太哪怕对下人说话,声音也是低低柔柔的,而那丫头对顾太太也甚为恭敬,着急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想到刚才顾太太来探望自己,又为自己捻被子,虽然说的那番话她不太明白,但心里还是生出几分好感,见顾太太望向自己,便试探地叫了声:“娘。”

  话音还未落,宝龄便瞧见顾太太眉心隐约一动,又缓缓舒展开来,仿佛释怀一般:“乖。你好好歇息,我这身子骨是不行了,多站一会儿便吃不消。”

  小丫头在旁道:“太太,我扶您回屋吧。”

  “不用,你留着帮小姐梳洗更衣吧。”顾太太回头朝宝龄轻轻一笑,转身出去,一阵风吹过,那背影羸弱,就像要随风而去。

  宝龄回过神,便见那小丫头正怔怔地望住自己,几分探究、几分不安。宝龄牵了牵嘴角,那丫头赶紧低下头去道:“招娣这就给小姐梳洗更衣。”

  顾小姐的这位贴身丫环叫招娣。别看招娣年纪小,手脚倒也麻利,不一会,便将宝龄一头散落的长发挽了起来,又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却是一言不发,和刚才对顾太太的态度截然不同。

  宝龄瞧见自己穿了一件胭脂红竖领子对襟袄,一条葱白线滚边、团花百褶裙。燕尾式前刘海儿,梳着小髻,两撮弯弯的发垂在胸口。祖母绿的翡翠项链、月牙白的珍珠耳坠。

  这一套行头,应是顾大小姐平日顶喜欢的装扮了。本来宝龄心里惦记着顾太太刚才说的那番话,并不十分在意。可这一身实在太过招摇,红配绿赛狗屁。她想了又想,随手将脖子上的翡翠项链摘了下来,才觉得顺眼了些,侧过脸便从铜镜里看到身后小丫头微微错愕的表情,于是转过身挤出一丝笑,正襟危坐,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大眼瞪小眼,招娣更为忐忑,宝龄只好道:“我要喝水,帮我沏壶茶吧。”

  休息了一夜,身体似乎没那么难受了,但总归不太适应,喉咙紧绷。

  招娣仿佛如释重负,匆匆去了,不消片刻又回转,手里多了一只白底青花的茶壶。

  也许是昨夜自家小姐死而复生的事吓着这小姑娘了,招娣连倒茶的手都是颤抖的,几次将水洒在了桌上,终于倒完了,宝龄接过茶盏,倒是先舒了口气。

  一口气还未顺过来,她便低声轻呼,赶紧放下茶盏,这茶,太烫了。

  她这边手忙脚乱,那边招娣已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小姐恕罪,招娣这就再去沏一壶”

  宝龄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却不知该不该去扶她,只好道:“起来起来。”

  招娣依旧跪着,满脸惶恐。

  宝龄想到那叫连生的少年嘴里的顾小姐,提高了声音道:“没听见我的话么!”

  果然,招娣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垂首站在一侧。

  怨不得连生一脸怨恨,怨不得招娣待她与顾太太完全不同,她这副皮囊的原主看起来口碑真不怎么好。宝龄觉得嘴里微苦,只得尴尬的笑笑道:“茶也不用重新沏了,放着吧,凉了就好。”

  抬头又见招娣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良久才蹦出一句:“大小姐不是一向不喜凉的东西么?就连瓜果也是要温过的”

  宝龄怔住,僵持片刻只好道:“我突然不渴了,随它去吧。”说罢看了一眼那茶水,只觉得喉咙冒烟。

  招娣不置可否地望着她,低声道:“老爷一早出门去了,倒是两位姨奶奶听说小姐好了,说是要来探望小姐。”

  宝龄缓过一口气,倒并无太多惊讶,从她睁开眼的那一刻,便知道顾家不是一般普通的人家。这样奢华的小姐闺房,哪里是一般人能住的?

  既然是大门大户,除了正室,大约也就是刚才见过的顾太太,顾老爷再有两房姨太太也并不为过。

  宝龄本来想拒绝,拒绝的法子有很多,最简单的一个不过是自己大病初愈,不想见人、只想安静的调理身子。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终归会来,她若想在顾家待下去,便有必要先将自己的身份处境与同一屋檐下的人际关系收拾清楚。

  最直接的办法,当然是从招娣入手,毕竟她是小姐身边的人,可这丫头看起来小心谨慎,单刀直入,怕是又会惊着。宝龄瞟了一眼紫榆百龄小圆桌的水渍,仿佛漫不经心地道:“瞧瞧这桌上都是水,还不擦擦。招娣,我突然好了,你是不是吓着了?拿个茶壶都拿不稳。”

  招娣一怔,连忙拿了抹布来擦,低着头道:“招娣跟着小姐三年了,小姐醒了,招娣只有欢喜的份,哪里会吓着。”

  宝龄实在看不出招娣有半分欢喜的模样,于是翘起嘴角:“也是,不过,外头的人肯定不这么想,少不得说了我许多话吧?”

  死去的人忽然活过来,在这个迷信的时代,不可能没有几句闲言碎语,那位顾大小姐平日若真骄纵蛮横,眼睛里定是揉不进沙子,宝龄觉得从这里入手或许更自然些。

  她很满意地看到招娣打了个哆嗦,呐呐不语,忽而或许想起自己的处境,才蚊子叫般支吾道:“说说小姐是自尽死的,忽然活了,定是怨魂不散,不肯上路。”

  原来顾小姐是自尽死的。怪不得顾老爷在她床头说了那样一番话。可顾小姐一个衣食无忧、二八年华的大小姐,哪里想不开要自尽?宝龄尽量掩饰脸上的惊讶,笑一声:“你信么?”

  “我”招娣哆嗦的更厉害,“招娣不信。”

  “其实也没什么,白朗大夫也说了全靠菩萨保佑,怪不得别人瞎猜,只不过素臣、宝婳是怎么想的?”

  宝龄想起顾太太说起过的两个名字,既然顾太太在她醒来的头一天便向她提起这两个人,一定与顾小姐的死有些关系。

  “阮四公子跟二小姐恐怕还不知道大小姐醒了。”招娣怔了怔,倒并无太多的惊讶,仿佛知道小姐会问起似的:“老爷为小姐寻亲的事儿只有祥福叔与我、还有几个下人晓得,老爷吩咐咱们,不必惊动其他人,太太与二小姐本就身子弱,经不起折腾,姨奶奶们老爷也让她们早早地回了屋,只说夜里请了法师为大小姐超度,隔日才入殓。”

  原来如此。搭尸骨、定阴亲,本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顾老爷低调行事,也属正常,怪不得府里的人,昨日宝龄只看到顾老爷一人而已。

  让她惊讶的是那素臣与宝婳的身份:阮四公子二小姐。

  宝婳宝婳。她早该想到的,与她一样,名字里带个“宝”字,便是顾家的二小姐。顾太太来为她说情,这样看来,宝婳也是顾太太的女儿,是她嫡亲的妹妹。

  若是如此,顾大小姐为何要怪自己妹妹与那阮四公子?又为何要轻生?

  宝龄咬着唇,思忖间,听得外面响动,招娣出去片刻又回来道:“是二姨奶奶跟三姨奶奶来了。”

  她腾地站起来,便瞧见两位衣着富贵的妇人一前一后缓缓而来。

  前头那位年纪颇长一些,白桃子脸、朱口细牙,只是三角眼、八字眉、肉下巴,眼皮耷拉着,显出几分古板。一身宝蓝色元宝领长袄,胸口绣着金丝牡丹,裹在身上,像是一只糯米团子。

  后头那位仿佛不过二十出头,倒是难得的容貌。乌绿天鹅绒窄腰身旗袍、碎钻发簪蝴蝶髻,细眉小嘴、眼神斜睨、风骚入骨,见了宝龄,已上前来拽住她的手,细细地瞧:“我们的大小姐这不是好好的么?真是谢天谢地,大吉大利!要不是老爷说起,我还不知道昨个儿夜里头发生的事呢。这不,一清早便跟二姐过来瞧瞧。”

  声音微哑,熟稔中带着那么几分调笑,像是从嗓子底发出来的,让人心里痒痒。一双灵动的眼却是不住往宝龄身上打量,像是要从哪个旮旯里瞧出什么端倪来。

  叁、来龙去脉

  自古书中,那些姨太太总都是些难缠的主。

  顾大小姐生前与两位姨太太相处如何,宝龄并不清楚。待招娣一一见过礼,她才知道顾老爷这两房姨太太,年纪微长的是二姨太、年轻的是三姨太。

  她本费力想着应该管她们叫什么,转念一想,照那顾大小姐的性子,平日大约也不见得按规矩来,于是只是任由那三姨太拽着手,却也不说话。直到三姨太亲热地将她拉进屋里,按着她坐下来,她才顺势抽回了手。

  三人坐定,招娣上了茶,水雾弥漫间,二姨太与三姨太对望一眼,还是二姨太先开了口:“身子好些了么?”

  宝龄点点头,含糊地应了声。处境不明,她还不知该要如何应对。

  二姨太神色不定,略微停顿之后呷了一口茶,像是稳定了一下情绪才道:“宝龄,你爹生意场上琐碎的事多,你娘又精神不济,不宜操心。往近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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