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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第一项,鸣炮。话还没落,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已经响起,大人娃娃都捂了耳朵,朝鞭炮声响的地方看去,便见鞭炮冒着火花,在人群中响出了一块空地,青烟和火星汇聚一起,冲到半空。鞭炮声刚落,司仪又喊,新郎新娘入场!话音落下,人声一下鼎沸起来,都呼叫着新郎新娘出场,酸胖就在这呼叫声中,抱了新娘,快步来到场中,将新娘放下,随之也就落下了一串灿灿作响的丁当声,那是新娘服饰上发出的撞击,却像音乐般地和谐。很快的,那声音便幻成光泽,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整个庭院,也跟了亮堂起来。
新娘的旁边坐着是大伯哥锁阳。锁阳被几个小伙子捆绑在椅子,脸上涂抹了一层黑锅面,头上带了一只破草帽,胳膊上套了一个破草筐,两腿处绑了一根长萝卜。那情景,很容易使人想起二十多年前,胡六儿娶亲时,他爹胡老大被化妆的样子。现在,事过多少年了,这样的风俗习惯一点儿没有改,还是那样延续了下来。锁阳被捆绑着,身子动不了了,但是,思想却一点儿也不受干扰,该动时照样能动。看到银杏一出场,他的眼睛一下亮了。当年,为处理六叔的后事,他和石头上八个家草原时见过银杏,那时虽然觉得银杏长得好,但是,也只是觉得好。现在,经这么一打扮,觉得就像天仙一般的俊美了。现在,这位天仙般的弟媳妇在后生们的簇拥下,要给他这位“扒灰”的大伯哥点烟了,他就坐端了让她点。后生们却将他胯下的长萝卜拿着晃了起来,在场的人都被逗得咧了嘴笑,银杏也忍不住的笑了,笑着说,请大哥抽烟,说着就点着了火。锁阳点着了烟,就吊在了嘴上,心里却也一阵阵地美。对这门亲事,锁阳起初还有点想法,觉得弟弟虽然长得憨,但是,还不至于娶个带孩子的寡妇。一想起银杏那人儿,觉得也不错,就同意了。没想到今天再见,好像比过去越发显亮了,心里反觉得也是弟弟的造化,这样好的媳妇,要是不带孩子的话,酸胖怕是说不来的。
大家好不容易等到新郎新娘出节目的议程,都喊叫着让新娘唱个歌,跳个舞。新娘默默看了一下酸胖,没想到酸胖也再鼓励她说,大家要你唱,那你就唱一个。新娘这才说,我们裕固族民族是一个草原上的民族,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裕固人常说,当我忘记了故乡的时候,故乡的语言我不会忘;当我忘记了故乡语言的时候,故乡的歌曲我不会忘。今天,当我第一次远离我的父母,远离我的草原,我就给大家唱一首我们裕固族姑娘出嫁时唱给阿爸阿妈的一首歌曲吧。说完便唱了起来——
生我养我的阿扎、阿娜
今天给我戴头出嫁
你们要把我常常挂念
不是我对你们无情
是生活在向我召唤
我亲爱的阿扎、阿娜
我虽离开了你们
父母的恩情永记心间
老子娘母子要保重
您们的丫头出嫁了
丫头骑上枣红马
挥着鞭儿离去了……
歌喉刚刚亮了开,声音就像一声鸽哨,“嗖”地一下钻到了天上,然后才慢慢地荡了开来,又一声声都落到了人们的心坎坎上,熨帖得不得了。随着歌声的响起,新娘便轻轻地甩起了衣袖,微微地扭动起了身子。唱着唱着,那身子就情不自禁地跟着歌声翩翩起舞,那衣裙一飘,就越发像天仙一般了。
场子里静极了。听着她的歌声,看着她的舞姿,年纪大一点的人又不觉想起了当年的金秀,想起了当年的新疆三爷。想起了金秀的歌,想起了新疆三爷的舞。金秀虽然唱得好,但是,她哪能与酸胖的新娘子比?新疆三爷虽然会跳舞,可他的舞,更无法与新娘子比了。曾留在村人记忆深处的美好,顷刻之间便被新娘的歌声和舞姿摧毁了,红沙窝村人的记忆,在这一刻,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美好……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新娘唱着唱着,声调便渐渐变得忧伤了起来。她本来不想忧伤,但是,没有办法,一想起从此离开了草原,离开她的阿爸阿妈,离开自己的亲人,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心里就充满了无限的悲伤。她曾千百遍的幻想过,幻想能够和她日夜思念的人儿一起走进新婚的殿堂,那将是她多么渴望的美啊。然而,无情的现实却将她的梦击了一个粉碎。相爱的人走不到一起,不相爱的人却在一起生儿育女。不知这是天意,还是人为。她不得不与她心爱的人,瞒着飞儿,也瞒着酸胖,共同编织了一个美妙的谎言,虽然蒙骗了他们,但是,却始终蒙骗不了自己的心,一旦想起,心里就在流血。她明显地能感觉到,他还是爱她的,但是,就是因为他不想制造另一场悲剧,就只好延续了她俩的悲剧。为了能使心上的人心理上找到一些平衡,也为了自己能够时常看到她心爱的人,她也只好勉为其难,顺从了他,嫁给了当年另一位默默爱着她的汉子。此刻,当她唱起这首出嫁的歌曲,想着这人生的无奈,由不得悲从心来,泪水便悄悄地溢到了她的眼里。尤其是当她的目光从人缝中碰到了他,碰到他那双忧伤的眸子中闪烁着的泪光,她迅即收回了目光,耳边仿佛响起了她曾经读过的一首诗:如果我是你的眼泪,我会顺着你的脸颊流到你的嘴里,因为我想吻你;如果你是我的眼泪,我将不再哭泣,因为我怕失去你。此刻,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了,别过了头,强将泪花挂在了睫毛上,不让它落下。怕碰碎了它,也怕碰碎了自己。
可是,她没有碰碎它,天旺却碰碎了它。当他的目光碰到了她的泪花时,他再也忍不住了。他知道,那泪花是为他而挂的。她虽然成了别人的新娘,但是她的心里依然装的是他。她之所以顺从了他,嫁给了酸胖,更主要原因是为了能时常的看到他。他知道,他委屈了她,但是,亲爱的人儿,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你悲伤,我也同样的悲伤。当一个人,把自己所爱的女人送给了别人去当新娘,那种难受,是掏心的,剜肺的。如果不到那一步,谁会那么去做,谁会舍得那么做?亲爱的人儿,你别记恨我,也别为我伤心难过,酸胖是个好人,他是个好人。这样想着,一扭头,就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他没回到家里去,而是开了车,向东沙窝的方向呼啸而去。他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场,或者像野狼一样大吼一阵。他太压抑了,实在是太压抑了。
小车在沙路上飞驰着,两边的沙丘快速地向后移去。苍茫的大漠,逶迤的汉长城,你可知道我心里的苦楚么?巍巍的苏武山,高高的野鸽子墩,你既然养育了我,为什么又要给予我这么多的苦难?多年前的一场沙尘暴,卷走我心爱的叶叶,给我留下了一生的痛。没想到我刚刚从疼痛中缓过神来,飞往八个家的鸿雁被山风吹迷了方向,竟阴差阳错般的与王小云结了婚,让我不得不放弃了心爱的姑娘。老天啊,这究竟是你对我的处罚?还是上帝本来的安排?
他登上了汉长城上的烽火台。遥想几千年前,汉唐的将士们曾在这凛冽的漠风中守护着边关塞外,风霜冼去了千古人物,却冼不尽岁月留下的痕迹。几千年后的今天,当他登上这里时,感觉却是无比的苍凉与心酸。往事如烟,心事浩茫,他由不得像野狼一样长吼了一声。那一声,仿佛将他积压了很久的心酸、苦楚统统释放了出来,泪水便哗地一下淌了下来。泪眼朦胧里,他仿佛看到了一团红,在沙漠中燃烧了起来,恍若当年,在沙漠中,看到了被黄沙掩埋着的叶叶,又仿佛在八个草原,看到了飘荡在白雪茫茫中的一抹红……
50
当时间老人蹒跚着脚步,跨入二十一世纪后,镇番县的生态问题到了非常严峻的时刻。当年过度开荒,过度打井,对土地毫无顾忌的掠夺所造成的恶果也日益呈现了出来,干旱缺水,沙漠化日趋严重却越发地困扰着人们。好多土地因沙化严重,不得不放弃。再加上祁连山的雪线逐年后退,地表水几乎断绝,地下水有的地方的已下降到一百多米,每到春天,沙尘频起,搞得大半个中国乌烟瘴气。最北边的几个乡村完全被沙化了,村人无法生活,有本事的,年轻有为的,早就走了,去到外面求发展去了,剩下的,老的老,少的少,还死守在家里。
其实,这个问题早在九十年代末就暴露了出来,上级政府部门也很重视,但重视归重视,从根本上解决不了水的问题,也就解决不了生态问题。一些媒体也为镇番县的生态作了呼吁,呼吁的结果是引起了一批批的专家的注意,他们一个个来到了镇番县进行考察,考察完了,几乎发出了同一个声音,为了节制水土资源,减轻土地压力,要适当关闭一部分深井,并将沙漠隔离带退还给沙漠。这一提法,自然与当地政府的发展思路相矛盾,尤其以苏大相为首的一些老同志态度更为坚决,说把井关了让老百姓怎么办?我们与天斗,与地斗,斗了几十年,斗来斗去,为的是个什么?不就是为了生活?水库断流了,天上又没有水,如果再关了井,让老百姓咋办,总不让他大家活活等死吧?
专家队伍里中最权威的黄教授不客气地反驳说,你们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是,我们还必须尊重自然规律,要按科学办事。因为水的问题无法解决,加之过去对土地的过度的开发,过度的放牧,人口的增加,地下的水的不加控制的攫取,必然导致荒漠化。如果现在还不加以制止,只能加剧荒漠化的进程。过去的观念是人进沙退,沙进人退。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人进,必然要破坏人与自然的和谐,造成更大的沙化。人退,也未必就是沙进,也不失为一个良好的选择。生活不下去了,怎么办?就移民,移出一部分人,把荒山让给荒山,把沙漠让给沙漠,这样才能减轻土地的负荷,有可能达到相应的平衡。
苏大相说,你们专家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里,移到哪里去,哪里愿意接受我们这么多的人?如果我们不这样坚守住,现在还有镇番县吗?还有周围的几座城市吗?怕早就没有了,早让风沙给吞灭了。大家可以想象,如果真是那样的情况,我们将对不起的不仅是我们的列祖列宗,对不起的不仅是子孙万代,更对不起的是天下,因为是我们没有堵住风沙口子,让沙尘暴吞灭镇番县,揽腰切断了河西走廊。
黄教授听完,忽地站了起来,异常激动地说,谁想离开自己的家园?谁想背井离乡?谁都不想。但是,现实是残酷的,是不依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从“人定胜天”到“天人合一”是一个艰难的转变过程,粗放的经济发展模式让人们从改造自然的梦境中逐渐清醒。发展是必然的,自然更是无情物。世界在工业文明的诱导中摒弃了“生态文明”,在单方的辉煌中一步步陷入生态危机的泥沼。中国也未能例外,镇番县更是如此,尤其是经济发展速度如此迅速的今天,牺牲生态环境似乎不可避免地成了发展的代价。问题是,当我们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性之后,就再不能熟视无睹了。如果再不采取紧急措施,镇番县面临的不是移民问题。而是毁城的厄运。
激烈的争论结束后,专家们提出了发人深省的问题,该回兰州的回了兰州,该回北京的回了北京,可镇番县的困难和问题,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