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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三这两个耳光下了十足的力气,碧云的脸颊顿时浮现出五个鲜红的手掌印,她捂着脸颊,颤声说道:“棠三,你竟敢打我!”
棠三冷笑道:“我打了,怎么着?你再敢满嘴跑马,说话不经过大脑,信不信我扇得你满地找牙?”
碧云一向只以为许蝉儿软弱好欺负,所以才敢口出不敬之词,挨了棠三这两巴掌后,倒使得她清醒过来,只捂着脸颊道:“棠三,你还真是许某人养的一条好狗!”
棠三眯起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了碧云一番,眼光犹如利刀,看得碧云浑身上下不舒服,怯怯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这贱人嘴巴当真刁得了不得,难怪当日会被皇上踢出春筱宫。若我们主子当时把你留下了,她宅心仁厚,不知道还要受你多少气呢!”棠三冷笑道,“听说把你分到了最下等的浣衣司,是么?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又成为宝妃娘娘的贴身侍女的?”
碧云一时无语。她得以被宝妃看中,从浣衣司的低等杂役,一跃而成为景玉宫的侍女,所用的手段确实称不上光彩。
当日得遇宝妃,碧云深知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能令自己翻身的机会,当宝妃召见自己,她便将自己当日在春筱宫的遭遇,绘声绘影地说成是由许蝉儿一手设计的阴谋,流着泪,向宝妃痛诉,许蝉儿平时是如何地伪善虚假,如何地口蜜腹剑。
宝妃因为自己的失宠,本就对许蝉儿怀有极深的妒意,在碧云的一席颠倒是非的说辞之下,鬼使神差地,宝妃在这个模样清秀、口舌伶俐的丫头身上,找到了同仇敌忾的感觉,当下就和浣衣司的主管打了声招呼,将碧云领回了自己的景玉宫。
棠三见碧云失语,看出她的心虚,便步步逼近她,冷道:“我倒要问问你,一条被主人赶出门的丧家之犬,没几天就流着哈喇子,跟在了另一个人的身后,这样的无耻行径,够不够资格做一条好狗呢?”
棠三在宫中磨砺已久,口齿锋利,犹在碧云之上,且句句带刺,字字戳向碧云的软肋,碧云一时间被她噎得无言以对。
许蝉儿见棠三说得过了,便以眼光示意,打断她的话,缓缓对碧云道:“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解释,我只知道,我心中无愧于你,这就够了。你现在已经是宝妃娘娘手下的人,从今以后好好侍奉她便是了。不管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那些不愉快的事,都忘了吧。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背负着怨恨生活,是很累的一件事。”
碧云满眼不屑,正欲反驳,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说得好。”甬道后面,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拍掌叫好。
许蝉儿不用回头,听这声音,她便已知道,说话的必然是那个“御用花匠”,贤亲王穆清了。
果然是他。黑丝挑出一缕,绾在头顶,戴攒丝银冠,镶嵌三颗晶莹无暇的明珠,身穿乳白色锦袍,胸前绣金丝纹龙,衣角、袖边,都是别致而精巧的银线纹饰,手执斑湘竹骨折扇,一脸悠然地朝这边走来。
待慢步踱到棠三跟前,穆清低下头,微笑着说:“你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我和你们主子有点话要讲,向你借用她一会儿,可好?”
棠三红着脸,“嗯”了一声,便看了许蝉儿一眼,低着头走开了。
碧云还没有回过神来,她自然也是认得这位贤亲王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穆清看见碧云还站在那里,便皱眉道:“怎么?你还有有事?”
碧云脸上一片绯红,被这么一问,脸上更是掩饰不住的难堪,讪讪道:“没事,奴婢退了。”
穆清看着碧云远去的身影,悠悠道:“看见没?你对她百般眷顾,她不当一回事;我对她冷眼相向,她却对我毕恭毕敬。”
说着,笑盈盈地转过脸来,凝视着许蝉儿,道:“所谓人性,还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啊。”
为什么这个人每每只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令自己觉得心中恼怒,感觉仿佛被侵犯了一样?他为什么就具有这种使她恼火的神奇能力?
还有,他那是什么眼神啊?什么时候,这个人才知道将自己的言行收敛收敛?
许蝉儿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俯下身,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身旁的黄杨丛里,一片刚抽芽的嫩叶。
那叶子出芽没多久,还泛着嫩黄,在料峭的黄昏里微微地颤抖。可是,那么新,那么绿,充满了希望的生机。
“可怜啊,可怜。”穆清也蹲下,顺着许蝉儿的目光看过去,“满怀希望地探出头来,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寒冬。”
许蝉儿心中一动,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莫非是在暗讽自己生不逢时,还未出头便要夭折?
那么,所谓的百年难得一见的寒冬,又是什么意思?
莫非这宫廷之中,将会有巨大的变动不成?
她心中思绪繁杂,但是话说出口,依然是那般淡淡的:“我倒不觉得它可怜。寒流也好,霜冻也罢,一切皆是它的命运。只要能出来看看这个世界,哪怕是朝生暮死,也不枉它来这个世界一遭了。”
穆清的眼光,从那片叶子,转移到许蝉儿脸上。那目光深得不见底。
“宫里的任何人,也不会像你这样说话。求生是他们的本能,他们会寻求保护,会请求被移栽进暖室,即使什么也不做,他们会毫无例外地,找到自己的朋友,一起抵御寒冷。生存下来之后,他们还会千方百计地让自己过得更好,向上爬得更高。”
穆清凝望着许蝉儿,一字一句道,“可是你呢?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你似乎不需要任何人。我很好奇,你是怎样具备这样的勇气和自信,认为自己能够独挡一面的?”
许蝉儿站起身来,伸直腰板,淡然道:“你说得对,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可是从没想过要独挡一面。你觉得我形单影只,可是,比起交上许多貌合神离的好朋友,我宁愿选择孤独。”
穆清沉默,若有所思,然后缓缓道:“刚才我还认为你很强大,可是现在我要改变自己的看法——你并不属于这里。后宫之中,孤独的人是没法活下去的。”
“除了皇族,没有人天生就属于这里。确实,为了在这里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很多人不惜改变、甚至扭曲自己。”许蝉儿望着穆清,那目光清澈无双,“我是个自私的人,不愿意让自己受累。仅此而已。”
“你不愿意改变自己,即使明知道,要为此付出代价,也无所谓吗?”穆清挑起眉,眼中满是困惑,“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无所谓吗?”
“假如生得快乐,那么死也就无憾了。”许蝉儿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何况,我并不那么介意生死。”
当她借用姐姐许椿儿的名字,将自己复活之后,她便已经将自己这遭闯深宫的经历,当作是重生的一部分。
既然是重生,能够收获快乐,已经是意外之惊喜。
而她的快乐,全部只来自于那一个人,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穆清深笑道:“蝉儿姑娘果然是奇女子,和我这个大俗人还真不一样呢。”
“王爷生性潇洒不羁,当世之奇才,哪是蝉儿能比得了的。”许蝉儿微微笑道,“好了,王爷说找我有事,不知道是什么事呢?”
“我本想说,宫中将有大乱,蝉儿姑娘应当好好保护自己才是。”穆清微微叹气道:“可是,你这个小姑娘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有主见,这些话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然后稍一停顿,目光灼灼地看着许蝉儿,揶揄笑道:“可是,如果你当真遇到什么难事,我是不会坐视不管的。我说过,我是俗人一个,做事的方法,也自然是俗不可耐。到时候,就请你原谅,我可能没有办法照顾到你现在的原则。”
他显然是在暗示,宫中即将有大乱他说他不会对自己的灾难坐视不管,难道,他以后会以某种方式介入自己的生活?
他这番话,本来是出于一片好心,可是许蝉儿偏偏受用不了,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她的救世主么?
许蝉儿心中满是猜疑,可是不愿意将这些情绪表露在这个男人面前,于是只浅浅一笑,道:“王爷对蝉儿的关心,蝉儿感激涕零。可是,蝉儿真心希望,王爷和我的生活,最好不要有出现交集的那一天。”
“刁嘴的小姑娘,你这话可像刀子一样,深深地刺伤了我的心呢。”
穆清的嘴角,又扬起那种令许蝉儿浑身不自在的微笑,似乎他的严肃已经用完,又开始回复到玩世不恭的本色上了。
[正文:第三十九章 茶毒]
告别穆清,夜色已经来临。
西边的暮空,已经出现大片火红的云彩,似乎要将这整个皇宫吞没在那炽热的火焰之中。
许蝉儿边往回走,边回想着穆清的话。
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自己可当真要小心了。她虽然不惧怕死亡,可也绝对不是蠢人,情愿将自己的性命白白葬送。
那么,宫中即将到来的大乱,将是什么呢?
宝妃?皇后?还是,自己?
可是,宫中虽然一直暗斗不断,但是也没出现什么汹涌的激流。自己得宠是事实,却处处留心注意不去得罪任何人,至少在表面上,她和妃嫔们之间一直是一团和气。
甚至,她在戏台上,对皇后颜面的挽救,使得皇后那边的天平,似乎也偏向了自己。当日从筵席上回宫之后,皇后立即派人送来了重礼,第二天还亲自来到春筱宫和自己谈心。也是从那时,她才真正确定,皇后确实是一个心无城府、甚至,还是一个保留有几分真诚的人。
她的真诚,一方面,是出自于未泯的本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太后对她维护有加,使得她在后宫的争斗中,有了强硬的后台,而不需要像其他嫔妃那样,直接接触那些晦暗与阴谋的缘故。
正是因为有了太后这张筹码,使得一直没有恩宠的澹台明容,将她的皇后之位坐得稳如泰山,不可动摇。因此,要说她那边会出什么动静,几乎是没有可能。除非是她自己当皇后当得不耐烦,想要改变后宫格局了。
而自己呢?还是那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没有人直接触犯到她想要维护的东西,那么她也绝对不会轻易与人为敌的。
唯一有可能造成动乱的,就是当朝丞相之女,腹中怀有龙胎的张宝仪,景玉宫的宝妃了。
可是这个宝妃,自从皇上扮出景玉宫后,境遇也相当可怜了。听棠三在景玉宫的朋友讲,宝妃日日以泪洗面,喝酒也多得不像样,似乎是一蹶不振了。她身边的宫女劝了她无数次,保重龙胎,可是全被她轰了出去,却偏偏收了碧云这样的丫头做贴身侍女
许蝉儿的眉头越皱越紧。一个女人,心若冷了,就连颜面、仪容,什么都抛在一边了。
想来,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导致宝妃的落寞,可是,难道这一切能怪自己么?
不能。绝对不能。她现在可怜张宝仪,可是她的春筱宫当初门庭冷落的时候,甚至,当她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宫女,为了替姐姐报仇铤而走险的时候,谁可怜过她许蝉儿?
后宫之中,男人只有这一个,谁跟谁也讲不得仁慈。
更何况,她视这个男人为自己眼中的日月乾坤,生命的全部,而绝不是换取荣华富贵的筹码,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