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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眼睛,只略略地在许蝉儿身上打了个转儿,便又重新转到儿子脸上来。从始至终,她所在意的只是穆笙的态度而已,对于这个叫许蝉儿的女人,她早就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至于此人的生死,她根本没有兴趣去理会。
说到底,许蝉儿虽然是穆笙眼中极宠的女子,可是对她而言,却只是一只匍匐在自己意志之下的蝼蚁,她只要伸出一只手,就能让这只蝼蚁瞬间从天渊跌到地狱。
心中虽是这么想,戏却是要做足全套,当下便唤来一个当班的太医,简洁而不失严厉地问道:“许贵人怎么样了?”
那太医慌忙回道:“回太后,奴才们无能,无人能诊断处贵人身重何毒,只是开一些益气养血的药,培元固本而已。贵人现在情况十分不妙,能不能转醒,只能看天意了”
太后冷哼一声,将双袖向后一甩,响亮地回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拿着国家的俸禄,吃着朝廷的皇粮,就是为了在众位主子出事的时候把一切推给天意的吗?”
那太医听得这样的斥责,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只一味地谢罪,在大理石阶上,将头磕得砰砰响。
澹台明荣见太后浑不在意太医请罪,便使眼色让他先退下,然后走到穆笙跟前,俯下身子,轻声道:“皇上,母后来看蝉儿了。”
太后便适时地凑了过来,也围到龙床边来,伸出手来亲探许蝉儿的额头。
谁知,那手才只伸出一半,却被穆笙拦了回来。太后一愣,却见穆笙冷冰冰地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近似于冷酷。
“你还想做什么?”
这声音自穆笙的口中说出来,不带半点温度,更没有半点母子间应存的亲昵。
“皇儿,你这是怎么在和母后说话呢?”太后犹自讪讪地笑着,面部却说不出的僵硬,“哀家特意前来探望这位许贵人,你”
“怎么,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么?”穆笙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后,那神情,似乎想要从她的眼睛里挖出所有隐藏的东西。
太后被他瞧得心中发虚,目光便有些闪烁起来:“方才那奴才说诊不出来,依哀家的意思,不若将这一批没用的奴才全换了,如何?”
澹台明荣也便附和道:“母后说的甚是,如若太医拿不出主意,也可从民间招揽一些名医高士,再不济,就是搜罗点偏方妙药,也许能派上些微波的用场也未可知呢。”
太后听她这番话说得机巧,连连点头称是,对澹台明荣流露出赞许的光芒,就连穆笙也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转向这位平时言辞木讷的皇后。
“今天这是怎么了,二位都化身为大慈大悲观音大士了么?”顷刻,穆笙的嘴角挂起讥诮的笑,“从前朕倒不见你们中有谁会对朕的一个区区封贵人的宫妃关切至此。”
太后心中顿时大不自在起来,穆笙对她这个做母后的口口声声以“你”相称,她已经是极力忍耐了。眼下听得穆笙的话说得越发露骨,语义中明显有所指,当下再耐不住,沉脸道:“皇儿,怎么对母后这般无礼?哀家一味纵容你,你怎么倒越发忘形了?”
“忘形?”穆笙霍然起身,紧紧看着太后,“什么叫忘形?朕方才不过是言语上怠慢了几句,就被斥做忘形,敢问太后,有的人连德行也丧失了,仗着自己位高权盛,视人命如微末,为成全一己私利,夺权,杀人,只要能达到自己目的,便无所不用其极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忘形?”
太后被他急促的语调和咄咄逼人的言辞逼得退了好几步,额上渗出层层冷汗出来,她万万想不到,为了这个女人,穆笙会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
在场的人无不惊愕失色,垂首屏息,暗自揣测皇上这番话中的意思。
“皇儿,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说起胡话来?”太后强定神思,勉强笑着说,“这些天你日夜劳顿,也该去好好休息了”
穆笙冷然一笑:“你自然是盼着我去休息。我不在场了,便好行事了。这套调虎离山的伎俩,宫中玩的还少了吗?”
太后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身子微微一晃,澹台明荣急忙扶住,才不至于趔趄。
“皇儿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后的声音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我知道这些年来,对于有些事情你一直不能释怀,可是你要记住,母后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够了!”穆笙毫无征兆地咆哮起来,手指着床上双目紧闭的许蝉儿,声调变得刻薄锐利起来,“为我好?我最心爱的女子,如今被你弄成这个样子,生死未卜,这是为我好?”
“你身为一国之君,本该使后宫佳丽雨露均沾,以求繁衍皇嗣,振作龙脉,可你放着那三千的国色天香不闻不问,单只对这个许蝉儿宠溺无度,致使咱们穆家皇朝龙脉微渺,满朝上下群臣叹息母后是为了大源王朝的前途着想啊!”
太后说到激动处,眼中闪处亮光来。
“是么?谎言说上一百遍,就连自己也相信了。”穆笙冷笑着道,“这话若是别人说的,朕还能信上一分半毫,可偏偏是出自于你的口中——如若你真是这样一个处心积虑为国家,为朝廷着想的人,那么我问你,父皇在世时,并不曾向我这般独宠过任何一个女子,数百个嫔妃之位无一空缺,嫔妃之下,还有数不尽的美人,答应,常在,那时后宫中三百七十二座宫殿,所所都有人居住其中。为何这样的雨露均沾,这样的分恩于后宫,到了末了,所剩下的子嗣只剩下我一个?”
太后颓然坐了下来,面对穆笙的这番质问,她心中说不出的恐慌,却仍强道:“你父皇子嗣虽多,惜诸位皇子福寿不足,多半未出生便折在腹中了;而诞下来的那些,未至成人,也陆续夭折,此是天劫,也是咱们王朝的命数,到了最后,合该就只剩下你一个”
穆笙定定地望着太后,眼睛里的光逐渐狂躁起来,背手走了几步,顺手抄起台上的镶金嵌玉的琉璃莲花灯台,砰然砸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只听“哐当”一声,那灯台已经碎成一地碧绿的支离。
太后了解自己儿子的习性,见他开始砸东西,知道他已是勃然大怒,禁不住对自己方才说的话后起悔来。
“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是这套说辞。”穆笙似是被激到了极致,气得笑了起来,“你说所有的皇嗣都无一幸免地或胎死,或夭折,那么,我倒想再问一遍,当日我亲眼看见的那一滩鲜红的东西,难道是护城河里的水么?那倒在一片鲜红中的,难道是一个穿了锦袍,带了玉冠的小假人么?”
太后猛然站起身,却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澹台明荣的一双眼瞪得大大的,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极力地摇晃着太后的双臂,支支吾吾地问道:“母后,皇上他在说什么呀?那鲜红的一滩是什么?血么?小人儿又是什么?是真人吗?”
“明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嘴起来?”太后尖锐地向澹台明荣叫到,那语调竟有些歇斯底里,“皇上一时胡话,你脑子也跟着进水了不成?”
澹台明荣被太后连责骂带刻薄,脸上挂不住,眼圈一红,嘤嘤地躲到一旁啼哭起来。
穆笙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小小的插曲,仍接着方才的话讲:“这些年,那一幕没有一夜不在我的夜梦中呈现,那血,那人,几乎将我的整个魂灵都吞没我拼命地洗刷自己,一天十几遍的沐浴,可是事到如今,还能闻到那股甜腥的鲜血味道,从我的骨子里散发出来”
“都退下!”太后叫起来,环视着停在房间里面色发白的众人,狠声道:“方才皇上说的每一句话,如若谁敢提起一句,哀家让你们咬了舌头和着血一起吞到肚子里!”
停在房间里的人都是些随行宫女和太监,此事听着两大至尊之间进行着这样不详的谈话,个个早已惊得噤若寒蝉,全不清楚状况的他们,听着太后的这番狠话,竟如蒙特赦一般,集体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
“笙儿,不是那样的,那全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母后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真的没有。”待见多余的人都连滚带爬地出了房,太后咬着嘴唇站起来,站到一个离穆笙稍近的地方,眼中的焦灼和诚恳满溢出来。
穆笙的脸早已变得煞白,坐在床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地板,喃喃道:“你还在辩解,你还在辩解”
太后满面痛苦地在穆笙面前蹲下身来,轻声道:“笙儿,听母后一言,穆璇确是死了,却不是那样死的,没有鲜血,也没有匕首,母后绝对不是那样残忍的人,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不是那样残忍的人?”穆笙的眼光中透出迷离和困惑,慢声道:“你说不是鲜血,也没有匕首,纵然我当时因年幼而对那杀人现场有些臆想,这能改变你就是杀死他的凶手的事实吗?能吗!”
太后的眼中蓦然地滚落下两行泪来,粉饰得全无瑕疵的脸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年。
“笙儿,母后确是错了,可是母后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能登上这个皇位,母后和多少女人拼死拼活,才保住你的太子之位。不错,母后对不住穆璇可是,后宫就是这么个人吃人的地方,如若不是这样抵死地保护自己,咱们娘俩哪里会有今天?母后也当不成这个太后,早早地就在冷宫被人折磨致死了,而你也会沦为那些夭折,腹死的皇嗣之一啊”
“你住口!这些没有人性的话,为什么从你的口中说出来,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穆笙再次咆哮起来,“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国家,为了我,其实只是为了你自己!之所以千方百计将我弄上皇位,无非是想让自己成为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不是吗?你难道只杀了一个穆璇而已吗?许蝉儿何罪之有?你怕是杀人杀上了瘾吧?从夺皇位,到现在扶植澹台明荣,排挤其他妃嫔,你杀了多少人?你这双手都沾满了鲜血,一辈子也别想洗净!而你处心积虑布置这所有,这一切都只出于一个目的,就是维持你自己的权利和地位,填补你没有止境的欲望和虚荣!”
穆笙的话对太后而言,不啻于是当头一棒,她无力地跌坐在大理石地阶上,口中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又是哪样呢?她心中一片茫然,连自己也答不上来。
自己做的这一切,为的什么?所有堂而皇之的借口后面,都隐藏着一个狼子野心的阴谋。她一直自认为是一个杰出的策划者,现在却赫然发现,自己策划的这一切,从始至终只有穆笙这一个旁观者,而且,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全没有一声喝彩和叫好。多么可笑,她这个权倾后宫,乃至天下的女人,到头来,竟然只收获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憎恶和鄙夷
正在无法可想之间,忽听得外面传来一声长报:“贤亲王到!”
[正文:第五十七章 陌路母子]
太后也好,穆笙也罢,谁也没有料到穆清会在此是非之时,来到这个是非之地。他来做什么?
澹台明荣慌忙将太后扶了坐下,太后掏出绢帕,匆忙擦拭了泪痕,整了整云鬓和衣衫,重又恢复到雍容沉定的模样。
孰料进来的却是一个形容猥琐的人,此人甫一进门,“扑通”一声,二话不说就矮身下跪,倒头就拜,一脸的凄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