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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声辚辚。
三辆马车奔驰在帝国驿道上。
驿道上积雪并不厚,黄土夯实的驿道,两道深深的车辙向前延伸,马车沿着车辙顺势而前,轻快利落,相当迅疾。
车前车后有二十几个骑士跨刀骑马,傍车而行,青缎子箭袖、羔裘、熊皮风帽、羊毛毡斗篷,策马扬鞭,勇武矫健。
马车是一色的双辕油壁轻车,两匹健马拉着,轻快直驶,车身仅涂刷清漆,保持着天然原木的木色,蓝色的车围子,车厢上的暗钉、帘钩,车辕头包件等俱是白铜,闪闪发亮,朴实大气,这车绝非寻常人家可以拥有。
而骑士们跨在腰间的厚背弯刀,刀把、刀镡、黄铜吞口都很普通常见,只是刀身尺寸极长,足足比一般常见的弯刀长出一尺多,形制便显得十分特异,半旧的鲨鱼皮鞘,也表明这些骑士都是惯于刀头舐血的人物。
事实上,这些骑士还携带了弓和箭袋,鞍侧挂了蒙着牛皮刷棕色漆的柳条小圆盾,这样的一身行头,寻常劫路蟊贼是不敢轻易招惹的。
这一队车马,鲜衣怒马,气派非凡,踏雪疾进,引得驿道上三三两两的赶路商旅无不为之侧目惊叹,啧啧私语。
过六里庄、李家寨,便是周庄驿铺,庄子前面有一个简陋的茶水大凉棚,供应过往客商茶水饭食,是个歇脚打尖的去处,现在这大凉棚四周还围上了一圈厚厚的芦席,可以稍稍遮挡一下冬日风雪的寒意侵袭。
驿道两旁两行高大的榆树,远处是庄稼收割后覆盖了一层薄薄积雪的原野,在呼啸的北风中,显现出冷寂、萧条。
“吁!吁!”奔行的马车在掌鞭车夫的吆喝下,缓缓靠边,驶近大棚前的空坪,时已过午,该打尖歇脚了。
从马车上陆续下来七八个戴着帷帽遮面,却是月白僧袍袍袖飘拂,一派僧徒装束,虽然冬装厚实臃肿,但高挑婀娜的身材体态仍然难以掩饰,一看便知是女子无疑。
这年头,程朱理学已是穷途末路,儒学士大夫或逃释,或趋玄,儒、释、道三教合流已成定势,亦使儒、释、道皆趋世俗,在佛、道而言,即是不再执著于遁世,不再沉浸于远离人情物理的虚寂玄远世界之中,而是趋向回归充满人情意味的尘世;在儒学而言,则是从程朱理学极端的“天理”,回归颇具人情味的“良知”;
一言蔽之,市井之风,汲汲于名利已成今时之举国风气,儒学士人逾越礼教,纵欲盛行;佛、道教门的清净门风亦日趋败坏,许多清规戒律,僧侣、道士们也多有不循的,所以一般的城乡士庶男子穿道袍、僧衣等‘异服’不仅毫不足怪,就是女子穿道袍、僧衣也不稀奇,但是七八个女子都做这般装束,就很难不让人侧目而视了,何况每人都提着或斜背着一个长长的青布卷,这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这几位僧袍飘飘的女子下车后聚在一起,也不知在商议什么,那些骑士则散在四周护卫。
稍顷,这几位女子才在骑士们的前呼后拥下进入大棚,占了大棚中一大半的座头,幸好在棚中打尖的行旅客商本来就不多,而在马车刚一停靠的时候,怕招惹是非的客商走卒就已经纷纷会帐而去,此刻大棚之中,空空荡荡,也就还有三个兵卒模样的壮汉正据桌大撕大嚼,狼吞虎咽,桌上盘碟已经所剩无多,看那样子也是很快就要会帐走人了。
大棚之中只有中间的两个火塘烧着柴禾,有些暖意,看顾茶水大棚的掌柜已经一脸殷勤笑容,上前伺候。
然而这茶水大棚虽然说是供应茶水饭食,其实除了随处可见的馒头、馍馍、烧饼、煎饼大油炸鬼、韭菜馅包子、凉炒面、预先做好了几样“浇头”的面条之外,下酒下饭就全是卤的牛羊猪下水(注:老百姓指猪羊牛等大牲畜的内脏,鸡鸭内脏则不叫下水),心、肝、肠、肚、口条,还有就是卤的猪头肉、猪尾巴、卤蛋之类,至于新鲜牛羊肉和菜蔬那是没有的,临时打尖歇脚,自然讲究一个快捷方便,填饱肚子上路走人,谁肯大冬天在这大棚里受冻?
不过,羊杂割、猪杂割、牛杂割却是现成,杂割是山西本地人的叫法,就是猪或羊的全副下水,切片,下花椒、姜蒜、盐等作料,一锅炖出来,味道还真不错。
几个负责打交道的骑士显然对这些饭食有些失望,也就随意的吩咐掌柜的大盆大碗的上卤下水、猪头肉、猪羊杂割等酒菜饭食,又紧着催要饲喂马匹的豆麦麸皮之物,好一通的忙乱。
酒菜很快上来,这一大拨人各据座头,默默吃喝起来,高粱烧酒一喝开,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开了。
这时,那三个狼吞虎咽的壮汉也填饱肚子,施施然抹抹嘴会帐出门,临出门时,其中两个还瞥了那几位占了两副座头的僧袍女子一眼,她们各人一大碗热腾腾的羊肉浇头面条正埋头吃着,卤蛋、猪头肉、羊杂割也是频频动筷,只是没有喝酒而已,看起来根本不象出家人。
“师傅,还有多久到蒲州?”躲得远远的掌柜却听到其中一个女子一边吃面一边说话,不由自鸣得意地佩服起自己灵敏的耳力来,他的耳朵灵敏是附近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号称‘狗耳’,天生比一般人灵敏,就靠着这一双耳朵他还真赚了不少外快呢。
“大概两个时辰,今晚过了蒲津关就可以到陕西地界了。”另一个声音苍老些的女子回答。
“哦。师傅,庵主为啥飞讯急召?难道有什么大事吗?寒磬大师姐是不是在庵主身边?”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多为什么?庵主在飞讯里又没有细说,为师哪里知道。”那个苍老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最后大约是经不住她那徒儿的央求,才说道:“庵主好象是取得了西北平虏侯的支持,拨了关中两处寺院做本庵的下院,现在正在大肆修葺,所以催着我们赶过去住持督工喽。而且也不止是我们北直隶下院,江南、山东的几个下院都有人要抽调到陕西来,都是本庵各庵寺的菁英人物呢。庵主也许是想在西北有一番作为吧。”
“是这样啊。”
这番短暂的对话结束,掌柜的便再也没有听到别的什么有价值的话了。
少时吃喝完毕,这一拨车马很快又启程而去。
这拨车马前脚刚走不久,两个骑马的壮汉后脚就进了大棚。
等两个壮汉出了棚子,上马而去,茶棚掌柜的已经得意的将二两白花花的碎银收进了怀里,哼着小曲继续收拾碗筷,就这听来的几句话换了二两银子,这外快赚得实在忒轻松了,想不心情愉快都不中,想着再这样做几年眼线的话,就可以给家里那傻瓜小儿子攒够说上一门亲事娶上一房媳妇的银子了,他这做爹的也算对得起孩儿他死了快十年的亲娘了。
掌柜的盘算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要破费破费,今儿打烊后要多切半斤冷猪头肉来下老酒,犒劳犒劳一下自己。
小人物的小愿望,大抵也就是如此而已。
日暮时分,这一拨骑士扈从的车马过了蒲州,经蒲津浮桥而入陕西地界,在蒲津关前候验。
西岸的蒲津关城当道,车辆行人皆匆匆如梭,要赶在闭关之前进关出关。
蒲津关关城整修得雄峻异常,关城上大旗随风招展,女墙垛口的甲士一动不动;关城下门洞之前,排列着若干甲士,巡捕营、铁血营、征收税务、税务巡检等各衙署官吏在认真地登记出入车辆、行人、货物与勘合、关券等通关符牌,一丝不苟。
这时三个兵卒装束的壮汉出关向东,骑着马准备过浮桥到山西,其中一个壮汉往关前等着候验过关的人马长龙中游目一扫,面色立变。
这时另外一个壮汉举起马鞭遥指着那些骑士扈从着的三辆马车,笑道:“老大,这不是午后打尖时遇见的那些人吗?”
“李老四,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快走,天都黑了。”那老大没有好气的说道。
“好吧,好吧,俺不说行了吧?”
三人策马快走,长长的浮桥延伸到东岸,岸在前方
“老大,你干嘛那么紧张?那些人又不是老虎。”过了浮桥,穿蒲州城而过,看看驿道上前后没有别人,李老四又管不住嘴了。
“你知道个屁,那些人比老虎可怕一万倍,来头太大,我们兄弟绝对惹不起。”
“他们是什么人?有这么厉害?”
“我们今天打尖时看到的那些女人应该是落日庵的人,其中一个我恰巧认得。她们的庵主是戒律会十三峰之一,背后可是全天下成千上万的和尚道士,我们兄弟惹得起吗?就算没有戒律会,光只是这落日庵的人,我们也招惹不起。”
“原来是尼姑啊,难怪都穿僧袍了。这些尼姑的排场也未免太大了吧?居然有二十几个骑士前后扈从,而且还吃荤,啧啧。”
“哼,那些骑士不是落日庵的人,应该是北直隶保定府‘魔刀’卢家的子弟,卢家世代军旅,子弟中有不少是眼下北直隶蓟辽保定总督万世德手下的副将、参将、游击、千户,卢家的‘魔刀’比一般的绣春刀、斩马刀、长倭刀都要长要重,形制也不尽相同,看过便知。想不到落日庵与卢家还有这一层关系,这卢家很有可能是落日庵的沙门护法。”
佛道两教的寺院宫观,鲜有不结交本地官府乡绅的,一些权贵势要人物往往就是某些寺院宫观的“护法”,那李老四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但又疑惑的问道,“可是老大你怎么会认得这落日庵的尼姑呢?”
那老大不禁脸色微红,幸好天色已黑,却也不虞被人看见,“当年北六省绿林盟,山东卧虎寺当家和尚‘恶如来’海印与我投缘,山东地面也是常去的。也是卧虎寺命数该绝,海印手下的一帮和尚不合抢了山东佛道两教十八家寺院宫观从信徒那里募捐的赈灾银两五万两,结果那尼姑追踪而至,单人只剑杀进卧虎寺,一口气毙杀五百单七人,‘恶如来’海印的少林‘金刚杖’刚猛凶狠,十二路谭腿出神入化,但在她手上只走了三个回合,就变成了冰砣子。老大我要不是走得快,怕也早成冰砣子了。后来费了很大力气打听,才知道那尼姑是落日庵有名的寒漪七剑之一。”
另外两个壮汉不由嘿嘿干笑,这老大不战而逃的糗事可是不容易听到呢,机会难得。
李老四搔着头皮,说道:“原来老大你的‘少林金刚杖’是从‘恶如来’那里偷学来的啊。”
“什么偷学?老大我是拿太祖腾蛇棍法和大小夜叉棍法好说歹说才跟‘恶如来’换来的。海印和尚不走运而已,刚刚学会我这两路棍法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所以也没别人知道这事。
现在不但横天红旗、中原白衣各自派人到太行山招揽我等绿林中人,京师也有几路人来游说,太行各家山寨都在观望风色,举棋不定。我们山寨说是说有五千多人,但伤残老弱一大堆,真正上得了台盘的人其实不比卧虎寺多多少,在山里都算不得什么大山头,无论是红旗、白衣,还是京师来人都未必看得上我们这点实力,我们还是得自求多福,早谋出路了。所以象落日庵这样实力可怕的门户,我们任何时候都是能不惹就不惹,你们两个都给我记住了。”
“是!老大!”
“李老四,祸从口出,你以后嘴巴给我闭严实点,别给山寨的几千老小平白招来什么无妄之灾。”
北风吹过,马蹄声在夜色中越行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