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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瑾派遣各路军队进攻云南,并没有经过缜密细致的事先谋划筹备,其种种弊端缺陷已然随着云南战事的进展一点点的逐渐显露出来,就象那潮水逐渐退却,水面下露出不少险恶的礁石一样。
进攻云南之役,平虏军固然在出其不意的时机选择上占了不少便宜,而黔国公门沧海在预无准备的情况下,面对平虏军咄咄逼人的进攻态势,也采取了避战远走的骄敌策略,连战皆胜暂时的掩盖了南征平虏军即将面临的危机。
平虏大军在成功进占云南府、曲靖府之后,因为战事进展的顺利,使得所有南征将领开始盲目乐观,对军功的渴望更加急速膨胀;
加之军政繁剧诸事缠身的雷瑾在新春正旦前后极其繁忙,预定的婚礼吉期也赶在年前年后一拨拨的来,再不可能时时关注云南方向的战事,雷瑾鉴于军府远隔千山万水遥控前方军事实际上极为困难,尤其是长时期的遥控,为了因应各方形势的变化,遂追加命令暂时授予云南方向多位领兵将领以临机决断之权。这样一来,除了西路军的康巴军团和从征的凉山罗罗夷土兵在大军进驻云南府后不久即被雷瑾再度调回四川以外,中路军各路军队的将领们,他们这些主要来自于‘招安就抚’,只经过短暂的整训改编就列入平虏军作战编伍的前弥勒香军、前汉中流民军的统兵将领,他们只在简单的划分了一下各自进军路线之后,便各自分头行事,带着各自的部下匆匆去接管接收云南布政司下辖的各府各县。而这实际上已经远远偏离了军府当初先取云南府、曲靖府以立足,尔后稳步夺取云南全境的谋划想定,黔国公种种示弱和‘胆怯’的行径都已大大助长了南征平虏军各路将领的骄狂,若是在云南战场面对的是显而易见的强敌,他们或许还会戒骄戒躁谨慎行事,但是示弱的门沧海让他们彻底的迷失,失去了对危机的敏锐直觉。
人一骄狂自大,往往就会一叶障目,难以看清自身的处境,难以洞察目前的危机,而实际上除了崎岖复杂的地形,在森林丛莽中穿行的道路,充满敌意的蛮夷部族,骑墙观望的部落土官,敷衍塞责阳奉阴违的地方官吏、屯守军官,老弱病残有气无力的屯兵等等不利之处外,对平虏军最大的直接威胁其实是辎重粮秣的缺乏和兵力的分散。
当然,南征平虏军兵力的分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辎重粮秣要从四川运入云南布政司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这绝对需要一批忠心任事的官吏主持办理,才能保证辎重粮秣调运配给的顺畅无缺,而原来的地方官吏和屯守军兵对平虏军却并不太恭驯,眼下要想依靠原来那帮阳奉阴违的府县官吏自觉合作就地筹集足够粮秣显然行不通,只能临之以武力威慑。
再则,粮秣转运困难,云南府、曲靖府虽然离四川近,却也无法让平虏军中路的二十万人马聚集在一城一地,也必须分散筹粮就食。
对军功的渴望以及筹集粮秣的现实需要,使得平虏军的部队分散下到了许多县、乡,随着接收接管的府县越多,兵力也越发分散,而且这筹粮之举实际上是在与当地人争夺有限口粮,目前因为府库中多少还有各地官府征收上来的秋粮田赋,加上从黔国公府庄田的仓房中没收的粮食还能顶上一阵,粮食目前还只是隐藏着的危机,一旦到了明年春荒没有粮食吃的时候,那问题就大了,四川方面历经战事消耗也不会有太多余粮支援云南方面,就算有也因为转运的困难而难以维系二十几万兵马的粮秣供应,如果出现粮荒,云南局面势必更加危殆!
而实际上除了这些对平虏军不利的因素,深层的不利因素则是平虏军在云南一省的号召力并不强,可以说进入云南之后,平虏军实际上已经变成‘孤家寡人’,一旦形势突变,云南不会有多少本土势力会支持平虏军,无论是支持门沧海的,还是与门沧海敌对的土官势力,也无论是世袭土官还是委任流官,都几乎不会跟随平虏军,因之平虏军是内少援应,而外部方面,四川固然可以增兵救援云南,但道路崎岖,缓不济急,内外皆困,这都是预先没有准备之故,合纵连横甚至都来不及,平虏军就可能要面临一个猛虎斗群狼的窘境。
而就这样一个在胜利光环遮掩下的危局,此时西北幕府和平虏军却都在忙着准备过年,并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这一点——
即以雷瑾来说,他年前有一拨儿婚礼吉期,年后还有与孙氏的大婚礼,这筹备之事虽然自有下面的人着手筹划,但仍然有很多事需要雷瑾拿定主意。除此之外还有一大串的酬酢宴请,另外还有给远近亲友的年节礼物都需要陆续交寄,远在江东的亲友,礼物年片之类早在闰十一月就已经开始寄出,譬如给司徒老太君就准备了陈放十年以上的山西老陈醋(药用),雷氏大酒庄酿造的葡萄酒,从西域贩运过来极珍罕的法朗思葡萄烧酒,河西玻璃作坊‘水晶宫’出品的上品玻璃器皿,琉璃作坊‘琳琅轩’出品的上品琉璃器皿,陶瓷作坊‘青帝堡’出品的上品陶器、瓷器,玩具作坊‘天工楼’‘七巧阁’出品的各式花样玩具,印书馆的精装书籍、彩印年画、历书,河西的马匹、毛毯、挂毯、玉器,四川的蜀锦、漆器、丹砂、茶叶、极品药材等等,其他亲友也是各各有差皆备有馈赠之物,这些有绿痕、紫绡等人经手,自然是人人有份,无一遗漏,却也需要雷瑾一一过目;而除了馈赠亲友的礼物,京师之中也有大把需要关照送礼的人,上自名义上的‘义父’当今皇帝陛下,内廷掌权的‘干娘’皇贵妃展妃、周妃、顾妃以及诸多太监中官,到外朝内阁六部天下兵马都督府都察院,自然也少不了青鹘、獒犬、骏马、玻璃、瓷器、丝绸、皮毛、金银等应用贵重礼物,按雷瑾的话说就是提前祭拜京师里的一干灶王爷,拿金子银子‘伺候’着,封住他们的眼睛嘴巴耳朵,尤其是在西北幕府自作主张进兵云南布政司,这银子钱就更不能省了,白花花的银子可是好东西啊,“天上”有人说好话,雷瑾也才能放开手脚恣意行事,那些个银子也权当是暂时存在京里罢了。
而军府、长史府等文武高官都在忙各自一摊公务,这忙起来都没有什么空闲,脑子根本空不下来仔细审视一下形势的微妙变化,而且云南离西北幕府的中心地带也实在太远了,即使军府的谋士们从各种汇集起来的滞后消息中察觉到什么,等最终做出决定,然后再传达到前方,传达到已分散到云南省各府各县的前方部队,然后再收拢集结必要的兵力,这再快再快也不是十天半个月内就可以转换完成的,尤其云南省的地形道路,使兵力的调动集结受到很大限制,比起北方平原要困难和缓慢得多。雷瑾和军府在后方遥控前方战事,因这种方式而出现这种情况也是无可避免的,只是时间迟早而已。
无论是划一指挥提调,还是辎重粮秣的充足供应,又或者是军事部署的井然有序配置得宜,平虏军的南征之役在这几方面都存在着极大缺陷,一旦遇到对手强硬的反击,失败也几乎是必然,何况先期的连串胜利让南征将士变得普遍骄狂,而骄兵从没有不吃败仗的!
现在,连这滇南独霸一方的大土司沙定洲都已然蠢蠢欲动,极力想窥视出平虏军的动向,平虏军却还几乎是懵懂不知,兀自沉醉在开初这一连串的胜利中呢。
窝在小饭铺里窃窃私语了半天,沙定洲抹了抹满嘴巴子的油,这才招呼着连襟汤嘉宾起身出门。
酒足饭饱,大模厮样地走在临安府城的大街上,远远的望着城头那飘扬的雷字大纛,还有那一面‘猴头旗’,沙定洲冷冷的笑了。
一个小宦官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身子在瑟瑟发抖,他刚刚端上来一碗银耳燕窝羹,也不知道门沧海哪根筋不对,突然站起身来,小宦官猝不及防差点没把整碗银耳燕窝羹给洒了,虽然最后勉勉强强稳住,但这在黔国公面前是绝对不允许的大不敬,小宦官自然是吓得魂飞魄散,马上远远的退开几步,托盘放下,就跪在地上等着门沧海发落。
想到这个把月被脾气暴躁的门公爷杖毙了好几个太监宦官,那不类人声的惨嚎,那血肉模糊的下半shen,这小宦官就不寒而栗,今天要是公爷心情不爽,他的小命就完了,就交待在这里了,却是正好有紧急军报送到,门公爷暂时还顾不上发落他,这却让个可怜的小宦官一颗心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门沧海哈哈大笑的声音钻入小宦官的耳朵,“狗才,给本公滚得远远的,不要在这里碍事。”
“奴婢叩谢公爷不罪天恩!”小宦官喜出望外,磕头起来急急端了托盘疾步后退,然后无声无息的转身退出门沧海的临时书房,带上门,小宦官这才抬起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重重的喘了口气,好不容易的拣回小命,逃出生天,犹有余悸,欲笑而似哭,又带着几分庆幸不已的傻笑,这时他隐约听到门沧海在书房内自言自语:
“好一个固若金汤!杨畏知稳守楚雄,吾其无忧矣!”
兵围楚雄。
弥勒教李大礼这一系的亲信部众,虽然在归附西北幕府之后,对外的宣称是整编的‘暂设东川行营’,其实已经远远超过帝国行营的规定员额,一般行营即使满编也不过六万余人,而整编后的东川行营员额虽然厉行整训改编,员额仍然超过十二万,其实编两个步骑行营都足够了,此次南征云南,被整编下来的原弥勒香军士兵也抽调了三万余人随同南征,所以中路军号称二十万人是连带这几万押运粮秣的兵计算在内(不含四川执政府另行配属的民夫和押运佥兵),这些前香军士兵一则押运粮秣辎重具有相当战斗力,二则一旦需要补充休整,这些士兵可以相当轻松的就地补充战斗中的人员损失,可谓一举两得。
因此一来,东川行营的一厢就不是通常的一万二千五百人,而是近三万人,围攻楚雄的两厢兵力就有五万多近六万人,而楚雄府全府不过四十余万口,府城军民更是还不到三万人,以近六万兵力围城也基本足够,攻城更是绰绰有余。
而围攻楚雄的主将:东川行营前厢都指挥使韩太湖,左厢都指挥使唐云峰这两名将领,原都是西南弥勒香军中赫赫有名的十元帅之一,亦久经战阵,然而围攻楚雄府已经近月之久,竟然屡攻不克,无计可施,也就只能彼此相视无奈苦笑。
弥勒香军因为据守东川,原本就比较擅长守城,而守城与攻城之间是有若干道理相通之处的,所以虽然手里没有什么好的攻城火炮和攻城器械,各种攻城器械数量也很少,一般而言,东川行营以至少两倍于敌的兵力围攻楚雄却也应该有所斩获才是。
但实际情况却是金沧兵备道杨畏知在坚守城池上确实很有一套,设防严密,而韩太湖、唐云峰两人却苦于攻城器械的不足,虽然想了不少攻城办法,却是难以遽拔,还因强攻损失了相当不少的兵员,出于保存实力的打算,对楚雄的强攻便不得不停止下来,转而采取围困封锁不断骚扰消耗之法,这种法子只能算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楚雄不克,平虏军无论是进攻大理府,还是进攻永昌军民府,都有后顾之忧,怕被据守楚雄的金沧兵备道杨畏知带兵截断归路,也因此进兵西攻大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