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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气氛极为压抑。
都知道京畿的形势。
对于站在皇帝一边的外臣们来说,他们面对的‘当权奸佞’‘乱臣贼子’实在是太强大了一点,京畿一带京军、边军精锐,上直二十二卫,两官厅,林林总总的皇家密探,等等等等,都掌握在对方手中,要想拨乱反正,不容易啊不容易!
杨阁老、黄御史两人从京师带来加盖了皇帝御印地勤王诏书、皇帝亲笔谕旨、密敕、亲笔书信、随身信物、御印闲章,一一展示在乔大公爵面前,这些东西是如何从大内西苑流出宫廷,辗转落到东林党手中,在座的三位都不知晓其中内情,但几样物事确系皇帝御用之物,笔迹绝无差讹。
皇帝在谕旨中所揭露的宫廷隐秘,骇人听闻,拿杨阁老的话来说,实乃亘古未有之大案,巨奸大恶,十恶不赦!
乔行简当然明白杨、黄二人的来意——他手中掌握着兵权,手上有十几万‘五军营’的骁将悍兵,还有三十几万河防民壮和地方乡绅地主各自操练的乡兵勇卒数十万,若能从这些兵卒中秘密抽调几万精兵进京勤王,正是东林党、复社中人的希望所在,此来游说,当是‘申以大义’,其意在师旅之事尔。
乔行简甚至还清楚,东林党、复社恐怕暗中还准备了私人武装,但是依靠家族仆役、乡绅勇卒、地方乡兵拼凑起来地武装,又怎及得上久经沙场的京军、边军将士?
无疑,东林党、复社等外朝臣党,是将密诏勤王的主要希望,押注在乔行简的身上。
都察院佥都御史黄飞熊见乔行简迟迟未予答复,向北拱手,问道:“寿朋公,我皇上是何等样人?”
乔行简亦拱手向北,肃容回答道:“旷代圣主也!”
“现在可以救我圣主的,唯有寿朋公你了。 若其不然,公可向朝廷举发,吾等死得其所,亦无所怨。 ”
乔行简勃然作色,“你把我乔某看作何等样人?今皇上为天下之共主,忠君报国,吾侪皆有责也!乔某不才,忠君之念,未尝后人,自是有一分力,便出一分力。 ”
“公言甚是。 吾辈苟利国家,不求富贵;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宣武公深明大义,以身许国。 老朽感佩!国有妖孽,魔焰滔天,还望乔公早日整顿师旅,同申讨伐,以期力挽狂澜于既倒,斯为生民之幸,社稷之幸。 吾皇之幸!”杨阁老起身长揖到地,极为沉痛恳切。
“阁老何须如此?某虽不才。 食君之禄,受君之恩,蒙恩深重,如今君忧臣辱,自当效命君前,沉舟破釜,义无反顾。 成败利钝,在所不计!”乔行简急急扶起杨鹤,眼中隐有泪光。
“壮哉斯言,甚得吾心!”黄飞熊抚掌赞叹,“乔公真乃国之干城也!”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清明之际,京郊最热闹的便是“城隍爷”出巡。
八抬大轿抬着“城隍爷”塑像神座在京城内外各处巡走,男女相随。 在“城隍爷”后面赛演秧歌、高跷、五虎棍等等,一路走一路演,沿途街市,观者如潮。
从人山人海中挤出来地雷瑾,也免不了身上见汗。
沿河而走,缓步而行。 一路时常可见一些春游男女,就在河岸边折柳盘圈,戴在头上,招摇而过,尤其少女村姑、稚年孩童,多在头上戴柳,寓意避邪除灾,希求平安。
又有一些春游踏青的文人墨客、莘莘学子,在柳树上挂个装有鹁鸠的葫芦,立于百步之外以弓箭或弹弓射之。 互相赌胜。
风筝木鸢在天空盘旋。 或高或低的发出悠然的啸鸣
燕子斜飞,绿水人家。 墙里秋千,笑语隐约
男女扫墓,拜者、酹者、哭者、为墓除草添土者,焚冥钞楮锭者,以纸钱置坟头者,或远或近,举目可见
更有扫墓不归,于园圃柳树之间,亲友列坐,饱啖祭品、祭酒,以至醉意薰薰,语渐喧哗
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
雷瑾感叹之时,已然望见前方河水流波,绿杨荫里,头上戴柳,鬓角簪花,一身布衣的‘义同兴典押’大掌柜秦彝倚柳而坐,正一个人自斟自饮,左手一个酒葫芦,右手一个小酒盅,其落拓潦倒之状,谁又能相信这位神似泼皮闲汉的汉子,乃是一掷千金地巨商豪客?不由哑然失笑——亏了秦彝这么个昂藏魁伟的大汉,竟然想出这么绝地变装易容之法。
头上柳枝盘屈,一大圈葳蕤茂盛地青枝绿叶,已经遮掩了大半个脸,鬓角更是簪着一朵大大地红艳通草花,大有山花须插满头归的架势,却将余下地小半张脸也遮却了小半,幸好男人簪花也不是稀罕事情,许多公子王孙踏青游乐,簪花的比比皆是,没有人会注意这个,就算是秦彝的旧友熟人,乍见之下,也应相逢对面不相识罢?
秦彝望着雷瑾分花拂柳,从容而来,暗自思忖:这平虏侯潜藏于京郊一带这么久,竟是不露丝毫风声,这份沉潜忍耐,不骄不躁地功夫,若非亲眼目睹,怕是很多人都不会相信吧?相貌、装束,虽然改变都不大,但气质神韵却是迥然不同,谁又能将眼前作游春士人打扮的中年男人与西北的平虏侯联系在一起呢?
望了望天上掠过的一只风筝,秦大掌柜对出现在面前的雷瑾,拱拱手,低声说道:“我们这边只能出五百,人手再多便不能了。 不过,这五百人在京师也都算得上千里挑一的硬手了。 另外,车马船轿的转运和各种落脚点,我们可以提供襄助的人手。 ”
“五百人?”雷瑾摇头,“这样地话,我们只能七三拆帐了。 ”
“不行,最少六四。 我们还得改铸、变卖和汇兑,火耗也很高。 ”秦彝显然对七三分成很不满意,在这个问题上,管你是谁,天潢贵胄、王公勋爵,都没什么情面可讲。
雷瑾呵呵一笑,也不锱铢必较争执纠缠,说道:“好吧。 六四分帐,成交。 我们拿六成,火耗汇水另算!”
秦彝愣了一愣,底下若干讨价还价的盘算,因此便完全落空了——话说,只出五百人,就要六四分成,秦彝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雷瑾这厢干脆利落地允了六四分成,秦彝自然识得做人。 投桃报李的说道:“如此地话,敝号另外再抽调三百得力干练人手进京,都是我‘义同兴’亲信之人,这可使得?”
雷瑾也不客气,“如此,便有劳大掌柜的费心了。 ”
若是外人能听到他二人的对话,估计会错认这是两位‘三句话不离本行’地小行商在谈生意。 于获利分润的问题上有些小争执罢了,其实真正的内情。 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五大钱庄与西北幕府私下里一直有着密切的合作,此前在江南,雷瑾地江南之行,已经让五大钱庄狠狠地大赚了一票。 食髓知味之余,雷瑾再次提出秘密合作的意向,五大钱庄岂有不心动地?只是庙堂上的权力争斗,卷入过深是否风险太大。 这让五大钱庄的主事人踟躇再三,以至斟酌权衡了很长时间,最近方才答允与雷瑾联手。 首先当然是向雷瑾方面提供谍报和财力上的支持,五大钱庄在京畿地眼线,拥有很多‘雪隼堂’不具备地优势,得到五大钱庄的线报支持,取长补短,在谍报和预判上。 无疑具有更大优势;五大钱庄更不缺银子,俗话说有钱好办事,这亦是一定之理。
内廷后党与外朝臣党地权力争斗,外朝臣党之间的权力倾轧,内官们的派系斗争,皇亲国戚、勋臣贵族、权势豪门、官宦世家各立山头。 各自盘算,又有骑墙观望朝秦暮楚自以为得计的大官小官,为着庙堂部院之间的权力分割所属,争的头破血流,就差刀枪相向了!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这权力争夺的漩涡中,其实还有若干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鳄还未露面,鲜为人知——不到最后关头,他们是不会张开血盆大口地。 这些大鳄。 将深深的潜藏在权争漩涡的最底层。 藏得极深,藏得极稳。 伪装得极好,火候不到,机会不好,绝不肯轻易露头。
象雷瑾这样打算浑水摸鱼的家伙,象五大钱庄这样有意趁火打劫的商号,虽然都盯上了京师的‘美味猎物’,其实都还不资格称为大鳄——坐山观虎斗,潜藏一边等着鹬蚌相争地机会,伺机占些便宜,闹得再欢也有限,不过是捡到一些从大鳄牙缝里漏出来的残羹剩饭罢了,至少五大钱庄就只是想趁火打劫而已,并没有雷瑾那样搅浑水的蓄意,双方的联手合作便是各有所图,各取所需了!
“呃,你大哥的人,可能进京了。 ”秦彝仿佛无意,随口说道:“太平兴国银号设在通州的分号,有一笔辽东的会票银子兑现;‘永昌盛’沧州分号;‘义同兴’济南分号;‘天宝’顺天府分号也各有一笔钞券银子换兑。 ”
“哦?”雷瑾点点头,“想着也该有人来了。 辽东应该更着紧京师形势才是。 呃——辽东方面,用的是你们‘渤海银行’的钞券吧?呵呵,生意不错啊。 ”
现如今,重心已经转移到南洋和海上的江南大族,多数已经打算对京师政局袖手旁观,不想插手其中——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江南大族对京师政局地态度,都表现得相当地冷淡,这对内廷后党来说,倒是个不算坏的消息。
真正卷入京师争斗漩涡地,多是北方一些大姓家族,但不管倾向于哪一方,眼下也都表现得相当审慎和低调,没有人敢轻率的押宝,彻底倒向某一方——事先上,倾向于后党一方的,要多一些。
坐镇辽东的武宁侯雷顼,在这个时候派人秘密进京,亦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秦彝眺望京畿繁华,突然有些兴亡感慨,“清明之后是谷雨,京师这雨又是什么时候下呢?”
对秦彝话里的弦外之音,不尽之意,雷瑾笑了笑,隐约带出一股子沁骨入髓凛冽清冷的意味,似答而又非答的吟了半句诗:“梅雨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秦彝闻听此言,心中暗惊,这句诗曲折隐晦的时局判断,可比五大钱庄内部‘京师大变可能在七八月间’的判断还要早一些,难道说——最迟在夏至之前,京师政局就会立见分晓?
雷瑾没有理会秦彝的沉思,长河对岸的田野里,喧哗嚷闹的小孩儿正一边跑,一边放着风筝,呜呜悠然的哨音响彻天宇,在这一刻,他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小孩子的快乐,总是如此单纯,这样的时光,在怀旧的回忆中,总是一闪而逝,再回首,却已追思不及。
柳絮入京城,众水绕皇都,长河,北护城河,西护城河,积水潭,太液池三海,玉带河,南护城河,东护城河,莲花池,通惠河,大运河
满眼的绿波洇漫,袅袅的烟波空蒙。
柳花蔌蔌,飒飒风吟,水色酡然,波光粼粼,几千年的声韵,还在流淌;几千年的时光,还在延续。
帝京未来的形势,风雨飘摇,眼前当下却是一派明媚春光,柳絮轻扬,暖风熏人,楫声桨影,凤箫声动,达官贵人醉眼惺忪,文人骚客华章歌颂,舞女名伎裙裾飞舞
杀戮暗藏,歌舞升平,虚幻、功利、享乐,刀光剑影被柔媚、轻艳、娇美覆盖、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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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帝京变乱的日子(一)
麦随风里熟,梅逐雨中黄。
京郊原野的募兵校场,蹄声隆隆,数千骑兵成锋矢队形,催马冲刺,激起漫天烟尘。
随着一声口令,骑兵马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