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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之西北,所谓集股公司,所谓垦牧商业协会,所谓农垦公社,一应以农牧垦殖为主业的行庄字号,都不过是略具雏形,犹如初萌之芽,新植之树,人才缺乏,经营循旧,观念陈腐,眼光短浅。内部和外在的种种缺陷、不足和困难,足以让其中相当多的字号行庄,在将来的某一天因为经营无方、管理不善、条件不够、时机不对而歇业倒闭,也会有许多人辛苦积蓄的本钱因此而折损大半,上吊投河服毒都不会罕见。
世上哪有凭空而来的好事?这些个垦殖商业协会,垦牧公社,农业社,总得起起落落,浪里淘金,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的磨砺、考验,有歇业的,有倒闭的,有折本的,有散伙的,有退股的,而后他们中间的一些行庄字号,还有后起的商社商业协会,才会从别人或者自己的经验教训中慢慢学会成熟,学会经营,学会择机进退,学会取舍,学会适者生存不被淘汰并逐渐壮大。”
玛丽雅默然寻思,小雷浩却在这时出声问道:“有司是否会对此完全放任不管呢?是否任凭这些商业协会、公社、公司自生自灭?”
“我西北虽然倡导黄老无为而治,本意却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换而言之,相关的官厅衙署对这些大农庄、大牧场、垦殖公司、农牧公社等行庄字号,就是绝对不会放任不管,但也不会包揽一切。官府实际上也不可能做到包揽一切。”
琢磨着雷瑾话里的意思,小雷浩说道:“这大概就是阿爹说的‘治大国若烹小鲜’吧?孩儿得首先要知道小鱼的‘物性’,才能有的放矢。针对小鱼的‘物性’,有所为有所不为。烧烤的时候,不胡乱折腾,不随便乱动,大稳定,小翻动,掌握好烤鱼的火候,就能烤出好吃的鱼了。阿爹,孩儿说得可对?”
对小雷浩的跳跃性思维,雷瑾有点哭笑不得,不轻不重的赏了一记暴栗:“‘物性’?你在这上头倒是有点悟性啊,还能想到这个。嗯,也不错。取舍之间,依据‘物性’,庶几不谬焉!”
“嘿嘿。”小雷浩摸着头笑了。
第五章 家/国
阳光透过窗棂,斜照织锦屏上。
夜合、阮玲珑、云雁等一干妾婢,或站或坐,正拿着各家字号汇总的四柱龙门帐册翻检盘算,也有几个凑在一堆说着什么,一派衣香鬓影语声悄的景象。
平虏侯夫人孙雨晴蜷在宽大的胡椅上,拥着羊绒褥子,手执一卷书闲闲翻看。暹罗白猫就伏在她的脚边,眯着碧绿的眸子,慵懒而惬意。
檀香袅袅,河中直隶府行馆一片幽静。
“如今西北取消了其他大钱庄大银号印行钞券纸币的权力,只特许元亨利贞大银庄一家代为印行西北幕府自己的钞券纸币,而金银铜铸币则仍许其他资本雄厚的钱庄银号直接参与融铸,譬如帝国五大钱庄驻西北的分支行号等等,但要求各家铸币的形制、规格划一,且需按银钱总署的要求参与‘竞投扑买’、缴纳铸币税赋和通货押金,同时报备铸币细目。因此除了元亨利贞大银庄之外,其他各家钱庄银号以及各处资本雄厚的当铺、银库、金融炉房、商号,想要发行钞券纸币,就只能以抵押的方式向元亨利贞大银庄借领钞券。”
阮玲珑一边翻看帐册,一边给几位美貌妾婢分说西北银钱业的一些概况和底细,这几位是新近从平虏堡抽调过来,分派进入孙氏银库行、‘元宝’钞券票号去协理监管银钱钞券事务的人选,职责相关的阮玲珑自然责无旁贷,要负起她们履新之前的指导之责,吩咐一些注意事项。
平虏侯雷瑾独霸西北,平虏侯府借着得天独厚的割据之势,将本作利,如滚雪球,已经将侯府名下的农牧工商诸般产业,渗透扎根到西北幕府治下的每一个角落,并且每时每刻都还在继续扩张壮大,影响力之深厚,无与伦比。如此庞大的联合大商团,已经不是‘官商’,也不是‘皇商’,而是地地道道的‘霸商’,垄断并且独占的商界大帝国隐然已经成形!
经营着这个商界帝国的人,。有的是平虏侯的家臣、佣仆,有的则是雷氏家族的亲戚,还有的是孙氏家族的亲戚,也有的是平虏侯的世交故旧或者门下幕宾、清客;而直接督察监管着这个商界帝国的人,却往往是出自平虏侯内宅的妾婢和家奴,当然也有一些是平虏侯的亲信或者门徒、老部下。
雷家是世家勋贵,孙家也是官宦。豪族,又不是且耕且读的书香门第、士林清流,向来并不以营商言利为耻,只要老老少少的主子爷们不是自己亲身出面操持工商之业,就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或者她是某某商号某某商社的财东、股东、合伙人,也没人能/敢拿这个事当面来指斥什么。话说当年熹宗皇帝还在宫里做木匠活呢,天下士人不也拿皇帝没有办法么?
当然在私下里,诸如平虏侯‘与。民争利’、‘兴贩牟利’、‘仗势豪夺’的议论总是无了无休的,只是暂时还没有什么人敢于公然挑明这点,平虏侯‘血腥’‘残暴’‘冷酷’之名,还是颇有些威慑力的——最近的例子就是三次下令在黑海诸要塞堆土封尸筑‘京观’,前后阬(坑)杀数十万奥斯曼突厥兵卒,布告四方,威慑不服,以儆效尤!。
侍妾云雁、锦儿、挹雪几位,此前也时有被委派出去。巡视诸般农牧工商产业的经历,勾当钱谷出入、稽核来往帐目的差使也没少做,经验总是有些儿的,这刻则凑作一圈,对几位刚刚委派了巡察职司的妾婢,小声儿提点她们在巡视监管各地下属行庄商号时候的一些注意事项。这也算是平虏侯府府内的‘公事’, 云雁、锦儿、挹雪等几位也不怎么藏私,轮流着将自己的监察稽核经验合盘托出,‘一家人’总要一致对‘外’不是?
“这‘灌溉社’,按田地受益面积集资招股,合伙置买器。械,雇佣人工,抽水灌田。这些都要按照公议章程收取费用,每亩出钱若干,治水治旱两便,田庐赋命攸关。因为一家一户难以措办,所以如果本身不是大农庄的话,限于财力有限,就必须各家各户一体集资招股才能成事。”云雁笑着说道,“下去巡视的话,农庄的器械、工价、钱谷、田亩、水渠,也不必一一亲自去看,自然有得力的人查核,只要察言观色,不要被人蒙骗了去也就罢了,多留心就是。”
碧眸雪肤的锦儿,接着话题儿说道,“灌溉社于农。牧上是紧要的,不过还不止这样。现西域一些地方,就有一村一寨一族聚居的西迁移民,合力兴办‘农业社’‘农务社’;也有的,是由有一定实力的人出面,集资招股,兴办‘屯垦公社’‘垦牧公司’‘垦务局’。因为地广人稀,犁田、偃草、灌水、沃肥、烘种、沤肥,力求节省人工、牛工,多以器械为胜,下土快出,而本半功倍。有财力雄厚的,还办起了试验场和农务学堂。
大农庄,重要的。部分是‘种子田’,再就是选种法,这两样必要小心查访;其次是‘种畜场’,农田耕犁,宜得良畜,一应牛马鸡豚,须命得力之人一一查验;再其次,观气候宜有专人,这个另有考核之法,就不说了;农具制造,凡是人力、兽力、水力、风力所用之农具器械,应谋农器之改良;农庄土地出产之粮食、棉花、苎麻、油菜、红花、蓝草等诸般作物,如能就地雇工驱奴加工农产贩卖获利,制靛青、纺棉纱、榨油、制酒等等,也都可为之,巡视之时,勾当帐目稽核钱粮之外,也要命人详察其制度章程,审其用人。
如今是百业待兴,虽然说是大农庄大商号,其实很多事项都是筚路蓝缕——嗯,是这个词没错吧?别笑——很多东西都没有跟上,象制种、选种、气候、农械制造、农产加工、仓储转运等等,目前都无法仰求于外,碍难很多,必需自己一一设法自办自给,工本也大,人力财力都要设法俭省,以免靡费虚耗。眼下也就只能这样。
大农庄也好,垦务集股公司也好,总之要够大,工本才可以摊薄。规模大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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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在社会分工和市场经济尚未孕育完善的古代社会,大农庄、垦务公司之类,在农务之外,想要事事仰求于外,(生产资料、生活资料)依赖商品市场的供给是极不现实的。‘大农庄’、‘垦务公司’在很大程度上也只能在‘自给自足’的基础上尽量专注于初级的农牧副业市场化、商业化、专业化经营,并参与到市场经济孕育完善的长期过程之中而已,说白了就是相对于小农经济的‘大农经济’,同样的自给自足,但具有规模上的相对优势,并非现代意义上的农业公司。当然你非要认为这就是某某主义的萌芽也并无不可,事实上所谓的‘市场经济’也不过就是‘自给自足’的经济形态不断在原来的基础上规模化、扩大化、市场化、国际化、全球化,不断从小的经济循环圈跃进发展或者联接融入到更大的经济循环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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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听说,”挹雪插话道,“辽东以北,边墙之外;密林沼泽,土地肥沃,人烟荒僻,有着大量可以开垦的荒地,又有江河纵横,灌溉不愁,就是太过寒冷荒僻。辽东的武宁侯不是也建了许多坞堡大庄园么?好象差不多都用的是奴隶?”
“嗯,塘报上说,有不少奴隶是海天盟的海匪船队登陆洗劫时掳掠而去的倭人和朝鲜人,然后转手倒卖到辽东。不过,更多的奴隶,其实还是倭人和朝鲜人当中贪图暴利的掠奴盗团偷偷掠卖到辽东的。”云雁接着挹雪的话,说道:“辽东镇以北,亘古以来,人烟稀少,苦寒荒僻。辽东人口也不算多,而光是辽东边墙以内尚未开垦的荒地就有不少,如果不是淘金开矿有厚利可图,辽东镇用兵围困伪金女真又急需囤积大量军粮,辽东也未必会以这么酷烈的手段驱使奴隶出塞屯垦而自污令名。比如岭南之地,气候湿热,土地肥沃,雨水充足,虽有大量未垦荒地,新设的农垦庄园用的奴隶就少得多。”
云雁又对几个妾婢说道:“去年河西几家大农庄集合资本,开设了肥料转运公司,专为各家农庄转运豆饼(大豆榨油后剩下的豆粕压制成饼状)、棉渣等等肥料用做沤肥粪田。你们明年下去巡视,记得查看一下出入帐目。
另外,关陕、四川等处,凡是养蚕制种,须由行家验过,择其佳者出售。只要蚕种合格,杜绝蚕病,就能够养好蚕、出好茧、缫好丝。下农庄巡察,蚕桑之事也是重要的,一是桑树秧苗,一是蚕种选浴,一是蚕桑教习之人,一是蚕桑需用的器件,你等要细看详察,务要真实确切,不至误事。”
孙雨晴这时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也不理会一干妾婢在一旁的议论,却是想起侧室万枝儿在早上时已经在她面前提起过的几件事,皱起眉头暗自思量,现在她还是有些犹豫,委决不下。
孙雨晴虽然工书善画,堪称才女,却并非那等诗书满腹、一点俗务不知的大家闺秀,何况她未嫁以前深受‘千面玉狐’的暗中熏陶影响,又主理平虏侯府内宅事务数年,自是深悉手里有权有钱才是维系她自身地位稳固的基石,所以诰命侯夫人该管的权力她都毫不客气地抓在自己手中,尽管一应细务她实际上都交给了自己的左右亲信去办;而平虏侯府名下和孙氏家族名下的许多农牧工商产业也都在她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