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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雷瑾与几位臣僚的商讨告一段落,已是二更将过,差不多到三更天了。
臣僚们一一告退而去,主帐中便只剩下平虏侯父子俩个。
奴婢随即进帐撤去案几上的几样简单茶点,很快用食盒送上饭食,却是粗糙的麦饭配上白菜烧豆腐、醋拌萝卜丝、肉糜蒸饼,外加一个鸡蛋羹,算是今晚的‘夜消’,如此饭食连某些个乡村富农都看不上,却堂而皇之的上了平虏侯的案桌,这其中乃是有缘故的。
中土的儒、释、道,多有研习医术者。至于习武之人,多半也会通晓一些个跌打正骨金疮祛毒的外科医药之术,而平虏侯雷瑾不仅象多数武者那样通晓许多外科医术,甚至对内科杂病、女科、小儿科、兽医科、祝由科、针灸科、按摩科等诸科医术也不是外行,亦通晓食疗医方。平虏侯自从亲征黑海连战连胜,凯旋还师河中直隶府以来,便在平虏侯府中倡言食疗养生,提倡‘饮食有节、粗细兼用’,雷瑾进而硬性规定:在侯府之中,每月需有三天为‘糙米日’,在这三天之中,阖府上下人等都只准把仅仅舂过一次的糙米作为主食,但允许以咸干菜、豆腐、蒸咸鱼、肉糜作菜;同时还规定,每月需有两至三天为‘杂谷日’,在‘杂谷日’, 阖府上下人等只准把高粱小米玉米番薯等杂谷饭作为主食,且只准以萝卜、白菜、土豆、豆腐、鸡蛋作菜;又规定每月需有两至三天为‘麦饭日’, 阖府上下人等的主食只有粗麦蒸饭(直接将小麦、大麦或裸麦等蒸熟作饭),但允许以菜蔬、豆腐、鸡蛋和肉糜作菜;另外规定每月需有一天作为‘冷食日’,春夏以冷粥配咸菜、凉拌菜食之,秋冬时节可以加上生鱼片、生肉齑、凉拌熟食佐餐。说起来,平虏侯如此这般的规定,对小户人家和奴隶户而言,这样的饭食水准已经算是相当相当不错了,说不定还欲求而不得,毕竟穷困之家,在大灾屡见的年头,能吃上黑面、麸皮、糟糠等等粗劣之食,一家人不至于饿死就是好运当头了,哪里还有其他更多的想法?但是对早已经习惯了每日钟鸣鼎食的平虏侯府上下诸色人等来说,每隔三四天就要吃上一天糙米饭、杂谷饭或者麦饭,还是颇有点不太适应。平虏侯自有了这般规定,便率先垂范,坚持每隔三四天就吃上一天的糙米饭或者杂谷饭,即便是出外巡视或在军中操练,只要条件允许,也照此办理;当然若条件不允许,雷瑾也不强求非得糙米或杂谷、麦饭不可,总归是军中有什么吃就吃什么了。如此一来,平虏侯府中诸色人等就是心有怨言也不好开口了,谁还能大过平虏侯去呢?
雷浩这才想起,今儿可是平虏侯府规定的‘麦饭日’,怪不得今日主食只有青稞酥油糍粑。他记起自己晚饭可是有手扒肉和灌肠的,大概是手下人自作主张,偷偷调换了。青稞酥油糍粑勉强也可算作麦饭,而手扒肉、灌肠则勉强算作肉糜,倒也不算太离谱。雷浩想起父亲平常的严厉,还是偷偷的吐了下舌头,暗道“好险啊!”
但是很显然,身为父亲的雷瑾并没有放过雷浩的意思。
在雷瑾的示意下,这顿消夜的麦饭便由父子两个一扫而空,毕竟都是每日习武不辍之人,饭量之大不同常人。
用茶水漱了口,父子两个一边喝着奴婢送上的‘甘露饮’,一边对坐闲聊消食,也作为父子俩在‘晚课’之前的点缀。
父子之间的闲聊,一般也都是雷瑾在说,而雷浩静静聆听父亲的教诲,他一般说话不多。雷浩也快要达到雷氏一族‘兽域修行’的年纪了,再过个一两年,他就得被雷氏一族的元老们护送到各种穷荒绝域,在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苦地方磨练各种生存搏杀技能,总要历练个两三年时间。雷浩那时就是再想当面聆听父亲的教诲,也得等数年之后他闯过了元老院的‘十关’才行。
“兵法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雷瑾说道,“君主为政治国,文事、武备,皆不可或缺,所谓文武相济,阴阳兼备是也。吾之道曰:‘以战养战,一张一弛’,此中真意,腐儒之辈,难明其理,多有攻讦。吾儿他日若执国之柄,当慎察而独断之,不可为彼辈腐儒所误。
何谓以战养战?兵圣孙子所云种种,实乃将帅用兵之道,非君主执国之道也。
百姓万民之君主,若奉‘以战养战’之道,当明一张一弛之理,当行一张一弛之策。
何谓一张一弛?
‘张’者,用兵四方,征伐不服,开疆拓土,席卷囊括,因利而动,不利则止,三年五年一小打,八年十年一大打是也。
‘弛’者,每打一战,之后应有间歇休整之期。间歇休整期间,不可大动干戈,宜尽快消化战胜之利,巩固战果,使臣服降顺者为我所用,军民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农牧工商得以繁盛兴旺,君主才有实力养兵用兵,相机发动下一战。兵法云‘战胜攻取,不修其功者,凶!’,尔慎之勿忘。
商贾之辈讲究有多大本钱,就做多大生意。吾辈君主,用兵征伐也要讲个将本求利,越做越大。每一次用兵当以得实利为上,切不可慕求虚名,也绝不可太贪;慕求虚名和过分贪婪,就会操切冒进,结果十之八九要损兵折将、丧师失地,如果时运不济、气运衰微,就是国家因此而倾灭,宗庙因此而不存,也是很有可能的。
明乎此理,则吾国每打一战,都要力求能够取敌资财、仓廪、牲畜、人口、土地、城市、矿产为我所用,利益吾民,富强吾国,壮吾国势军威,练养士卒以镇慑万邦。国之君主当引领臣民,知敌之强弱,察我之优劣,总结教训,休养生息,蓄养实力,壮大自身,俾以越战越强,越打越富。
打仗就要象滚雪球,要越滚越大。不能象开闸放水,放掉一点就少一点。
身为百姓万民之君主,就有责任引领治下臣民获取足够多的生存土地,不断走向富强,雄视于天下万邦之列。
亏本的买卖做不得,如果耗费无数钱粮,大打一战,结果却连本钱都捞不回,此之谓糜饷老师,虽胜犹败,亡国不远!
你打了一仗,下了多少本钱,又有多少进项?你占领了多少土地?有多少耕地可以开垦,有多少草场可以放牧,有多少矿脉可以开掘?你得到了多少人口劳力,得到了多少工匠,得到了多少牛羊牲畜财货?吾国之丝瓷盐茶等货品又能外销多少,赢利多少?总而言之,打上一战,不能什么都没捞着!
你得有一本帐,本钱多少?进项多少?赢利多少?都得一清二楚,明白了帐,如果在这上面稀里糊涂,最终只能亡国亡天下!
战事征伐就是国家君主的大利,就是国家君主的投资。夏启凭以家天下,商汤凭以革夏鼎,周武凭以灭商纣,秦国凭以兼六国,汉武凭以驱匈奴,魏武仗之号令中原,唐宗仗之遂有贞观盛世,宋祖仗之遂能扫平江南,蒙古成吉思汗亦仗之灭国四十,如此才是有赚不赔的买卖。
自古以来,有道是忘战必危,黩武必亡。
君主用兵征伐,就要学会一张一弛,以战养战!
兵家智慧,冷峻深邃,神鬼莫测,无穷如天地,不竭若江河。
那些腐儒之辈,食古不化,冥顽不灵,能知道什么是忘战必危?什么是穷兵黩武?什么是以战养战?什么是一张一弛么?
征伐之事,国主当慎察利弊,然而自古断大事不赖众谋,一国之主就要有一国之主的担当,尤其不可在自己尚且迟疑不决之际,就轻率的把军国重事交由内外臣僚会议,吾恐此辈私心自用,呶呶争辩,久议不决,枝节横生,纵有长策良谋亦不能用,以致屡失良机,令人扼腕痛惜哉!”
“是。”雷浩恭谨应道,“孩儿谨记在心,当亲笔誉录手札,朝夕揣摩领会。”
“嗯,不早了,去做晚课吧。”
驼铃叮当。
辎重驼队蜿蜒如线,当先开道的则是一面红色大旗,一个窠臼大的汉隶“曹”字分外显眼。
大旗下两百铁骑,一律顶盔着甲,腰悬雁翎刀,鞍前挂长漆枪,携着硬弓长箭。
轻驰疾奔的马队,突然齐齐勒缰,数百匹高头大马人立嘶鸣,激扬起一片烟尘。
曹文诏勒马眺望,遥见前方荒漠,一队步兵正自列阵操演,又有一队步兵肃立列阵,大旗上的“曹”字依稀可见。
前边应该就是变蛟侄儿的练兵大营了,曹文诏心里暗想着。
从受命开府建衙之日,划归‘南宁经略府’节制指挥的军队,计有经略使狄黑提督的‘西宁野战行营’、魔高统率的‘苍狼游骑军团’、白玉虎统率的‘白虎游骑军团’。
其他划归‘南宁经略府’节制的将领,则各领军府所授‘军号’(即‘番号’,中国古代并无‘番号’一说,近代以来从日语中移植借来),带着各自的亲兵营,从西北诸路军马中征召抽调锐士勇卒,编练新的野战军团,准备后续的增援和轮换。
譬如公孙一宏、司马宜两位将领,都是出身平虏侯护卫亲军的‘随军司马’(等同于其他野战军团的节度指挥使),因为平虏侯护卫亲军在事实上等同于西北最高‘武学’的地位(西北武官学院肄业的资历,在平虏军中要略逊于‘护卫亲军扈从资历’,虽然武官学院的‘大祭酒’也由平虏侯兼领),两位将领的军中人脉遍于西北,加上公孙一宏的父亲公孙龙还是‘四川野战行营’提督,因此公孙一宏、司马宜征召抽调西北锐士勇卒,编练野战军团的进度就非常快。公孙一宏的‘飞熊’野战骑兵军团,司马宜的‘游奕’野战骑兵军团,已经编练成形,不日即将南调轮换作战。
而曹文诏、曹变蛟叔侄俩,虽说都是前边军宿将,在平虏军的人脉也还不算少,但想要从无到有地编练出一支能战敢战善战的精锐野战军团,亦不见得就轻而易举。虽说可以抽调军中锐士为基础,以老带新,以士练卒,曹文诏也知道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官佐僚属、兵器军械、衣甲骡马、军需粮料、帐目簿册等等,要想整顿清楚,掌握全军,也是件费心费力的事。
曹文诏练兵自有一套多年行伍摸索出来的‘独门秘技’,他之前在军府衙门中主管西北佥兵守备军团、暂编奴隶军团、地方团练乃至乡兵勇卒的会操训练和检查考核,也曾在武官学院、火炮学校多次研修,经过历次西北武职官轮训考核,编练新军他不敢说易如反掌,倒也是成竹在胸,尤其是训练步兵方面颇有章法成效,自平虏侯而下,西北将帅多有赞誉之辞。
曹文诏倒是有点担心曹变蛟。他这侄儿曹变蛟素来骁悍勇猛、脾气暴烈,曹文诏别的不怕,就怕侄儿曹变蛟自个练兵毛糙,毕竟曹变蛟练的兵,很快就得上战场见真章,这当口可是来不得半点花招,而经略使狄黑‘坚甲利器,实选实练’的要求说来容易,一点点做起来却绝不简单,如果在练兵上不仔细,将来不仅仅是战场上吃亏,前程都堪忧了。
曹文诏想来想去,都不甚放心,这才从自个紧凑的练兵安排中,抽出空来想亲眼看看侄儿曹变蛟的练兵情形到底如何,幸好曹变蛟的‘忠武’野战步兵军团练兵营地所去不远,距离曹文诏‘折冲’野战步兵军团所在营地只有七八十里地,快马半日就能赶一个来回。
曹变蛟这边早有巡哨游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