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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提——中土毕竟是以农立国,平虏公与夫人闲谈农耕,其实在旁人眼中乃是天下第一等的正经事,哪怕如今工商诸业能够给平虏公府提供大量银钱进项,天下人尽趋商贩而薄农桑,也还比不过农耕在人们心目中的固有地位。
军政上的事,孙雨晴并不是太留心,但说起这些个家计营生倒是颇有心得,事实上最近几年她都少在书画上留心了,虽然每年得闲,她还是会画些东西,写点尺牍,临摹几张书贴,填上几首闺阁诗词什么的,却也少有示人,已经不象少女时那般用心其中了。
说着说着,孙雨晴就说到南方七大总督区的种植园,又说南方那边蕉园所产香蕉果,生食、上市出售之余,犹有太多剩余,也不便长时间储运保存,现在种植园为了避免浪费是将香蕉的果肉或者切片晒干,或者研磨成粉,或者制成香蕉酱,又或者以之酿酒——香蕉酿出酒来,据说也不怎么醉人,南疆诸省的人都当作解渴之物。香蕉干粉,也可以和面做饼,做糕点。香蕉果捣烂再冷冻,可以做成甜食以及饼馅什么的,不过在北方就少有人能够享用到了。
香蕉果其实在南边的各个总督区,还折抵部分军粮和骡马食料,不过这与私家无关,孙氏也不提这一茬。她提到用香蕉叶喂牛,可抵得四分之一草料,可以省工省钱;而将香蕉皮切碎晒干,碾磨成粉,在饲料中添加一成香蕉皮的干粉喂鸡鸭,鸡鸭长得快,也可以节省成本;香蕉茎还可以做绳索、造纸等等。总之,香蕉种植园可以与农耕庄园结合在一起,有提高收成,节省成本等等效用。
平虏公府平时里赏人也好,回礼也好,许多赏赐物事其实就是来自于平虏公府私家产业的出产,米面菜蔬瓜果出自公府的田庄山林,牛羊猪鸡驴驼犬马出自公府的牧场草甸,瓷漆丝麻盐茶棉纸铜铁琉璃等百工器用出自公府的作坊工场,南北商货贸易互通则有公府之商社,通货流转借贷汇兑则有公府之银庄,总而言之,哪怕是一针一线,也都攸关平虏公府的脸面,在其中劳役做工的厮仆做事出点差池必受责罚挂落,焉敢马虎?况且平虏公爷向以军法治府事,规条严密,信赏必罚,无人不畏不敬;而公国夫人孙氏主持中馈,虽然处事较为宽厚,却也是一个不容欺瞒的精细人,加之各处管事的‘外务总理’都有大商之才,是以公府名下各处产业皆以‘勤谨细密’为法,‘精益求精’为旨,无论操持农牧工商中何种营生,负责其事者都勤勉用心,其中奔走执役的厮仆、学徒、伙计以及工匠等亦无不勤谨做事,因此历年以来,公府名下所属庄园牧场作坊工场所出,无论是牛、羊、猪,鸡、鹅、鸭,腌禽蛋,乳酪,又或者丝瓷漆等器用诸物,无一不是美仑美奂,向以精工、细活、精致、精巧、精妙、精美著称,凡平虏公府所出即是西北的金字招牌,名气声誉丝毫不输百年老店。
孙雨晴说的事,听着琐碎,其实如果不偷不抢不蒙不骗不巧取豪夺,万贯家财敌国巨富大抵也就是这么积累而来,开源、节流,双管齐下而已,也许因时而变因地制宜的实际做来,各人各有巧妙不同,但根底上不脱‘开财源’与‘节支出’两条,就是这样子了。
雷瑾听着孙氏有一句没一句的说她掌管的那些事儿,有时也会问上几句,有时会讨论一阵,有时则吃上几口能让人‘齿颊流冰’的乳酪甜食,看上去好不悠闲也。
转眼已是入秋。
左擎苍,右牵黄,千骑卷平冈,纵猎而归的大队人马在石潭边的疏林扎上了营。
夕阳斜照,篝火一堆堆的生起,扈从厮仆剥皮的剥皮,洗刷的洗刷,割肉的割肉,烧烤的烧烤,熬汤的熬汤,忙忙的整治起晚饭来。
被海上的阳光晒得象个黑炭头的雷琥,从帐篷中换了一身曳撒出来,顶戴狐皮鞑帽,蹬着牛皮靴子,仍然是一付行猎的利落装束,腰上挂了一口鲨鱼皮大刀,另外还别了一口胁差倭刃。
临时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已经铺上了一张宽大的氆氇地毯,雷琥看见三弟雷瑾已经坐在了上面,两兄弟也没那么多礼节,雷琥径直走了过去,坐在雷瑾对面。
雷琥打量了一下雷瑾,见雷瑾也是一身行猎装束,只是那曳撒的衣料却是极其华贵,乃是羊绒织就,号称‘天孙锦’的上上品锦缎,贵比黄金都不足以形容其矜贵的百分之一,‘孙氏锦缎庄’织造的稀有物产,遂笑道:“老三,你可真是奢侈。”
“我这衣料纯系自家所产,没花一文钱”雷瑾得意大笑,“裁布缝衣也全是府中侍婢之力。”
“你就得意吧。你们西北这羊绒锦缎,就是一两布头,现在卖得都比黄金贵了。”雷琥冷哼一声。话说‘克什米尔’河谷及其附近地区,现在被西北幕府设了两个行省,皆归北宁总督区管辖。当地向有毛纺织缎的传统,当地羊毛不敷足用,是以长期从乌斯藏宣慰司的羌塘等地,大量买入羊毛供应工场作坊,纺织成匹后制作羊毛披肩等物,克什米尔河谷地区当地土语称之为‘图斯’(羊绒)或‘舍味尔’(披巾)、‘开司米’(指‘羊绒’,其实就是‘克什米尔’的转音)。当地羊绒细缎乃是俏货,柔滑轻薄,享有声誉,以前远销各国,诸国豪门贵族中多有不惜万金求购者,尤为女子所钟爱。
雷琥离海上陆,北上抵达河中府已经有两个月了,其中至少有一半原因,倒就是为了西北这‘羊绒锦缎’而来。西北原本就有众多手艺精湛的毛纺织缎工匠以及作坊工场,河西一带的‘兰绒’、‘秦安褐’,也是名传天下,素为中土权贵富豪所重的贡品。西北幕府南征莫卧儿,克什米尔河谷的毛纺工场及织户,也全部被西北大商社所渐次控制,因而‘开司米’羊绒锦缎的名声也开始逐渐传入中土,那种由山羊细绒织成的锦缎轻柔异常,甚至于在市面上还要稍胜‘兰绒’一筹,至少在西域一带,‘兰绒’、‘秦安褐’的名气都要逊色于‘开司米’羊绒锦缎一点点。
“织造此物,费时费工,安有不贵之理?”
雷瑾知道自家这二哥可是想拿到西北绒褐三分之一以上出货的包买包销权,然后转销到万里之外,比如辽东、朝鲜、日本,又比如转手卖给欧罗巴那些日斯班尼亚、义大利亚、波图加、和兰、法朗思、英吉利等国的商船,这玩意利润高得吓人,雷琥敢来跟西北谈这个事,也就是看准西北现有的海上武装商船队,还暂时无法象海天盟的船队那样远航万里,横越风波而已——至少十年以内,西北幕府的远海巡洋水军与武装商船队,都无法与海天盟旗下船队正面争锋于海上,甚至还要依赖海天盟对海上航路的保护——在某种意义上,雷琥这也是帮了雷瑾一把,让西北能多卖些绒褐,多赚些银钱,毕竟某些远隔重洋的地方,西北幕府目前还是难以直接派人去打交道的。不过,雷瑾的底限,是可以在包买包销上稍让一步,却并不打算在羊绒锦缎的外销价上稍作让步,好东西好物件就应该卖得贵比黄金,甚至赛过黄金,因为它值那个价不是?
“说起‘开司米’羊绒,‘克什米尔’当地的山羊绒是不够工场使的。乌斯藏的羌塘地方有一种乌斯藏山羊,能抵御严寒,这种山羊粗毛下的一层柔腻细绒毛,又细又轻,柔软、滑糯、保暖,宜织造锦缎细绸,所以被‘克什米尔’当地作坊工场大量买入。
当地人织造锦缎的第一步就是挑出细羊绒,必需是精于此道的熟手工人才可以胜任,而且依赖于纯粹的手工劳作,异常繁重。挑选最长最细的绒毛,得用特制的梳子从粗羊毛中一一篦选,或者逐一拔下,不能用剪子剪,不但要有耐心,还要有高超的技艺。就这,工时是绝对俭省不了的,不管怎么压低价格,最后的卖价也是低不了。
再其次,洗尘土、去杂质,清洗羊绒不能沾酸碱之物,要用上好的米粉来洗,才能使羊绒始终保持柔软和光泽。市价到这又得加一成。
之后,克什米尔当地的女人将羊绒纺成毛线;克什米尔的织工,再手工将‘开司米’(羊绒)织成无以伦比的锦缎以及披巾等等。一般由两三个织工在工长指挥下可以织造出一条披巾,如果是特别精细的纹饰,则用刺绣,通常三个织工织造一条普通的披巾,也要三个月。如果是贵重的披巾,一年半才能织成一条。织造一匹这样的羊绒锦缎,没个一年半载根本不可能。如此精工细做,焉能不贵?
最后,洗涤也很重要,要用‘软水’涤荡羊绒锦缎,才能让开司米羊绒锦缎呈现无与伦比的轻柔细薄。选到一井一渠好水,也是很不容易的。
选料考究、工艺精湛,显现出极致的华贵,难道这不值黄金的价?二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雷瑾这可是在为西北的绒褐织造业尽力争取利益了,西北之利当然是能多争一点就多争一点,兄弟之情也是不好讲了,这个面子,真的不好给了雷琥的也。
雷琥叹息,“好吧,这事就这么说定了,那些琐细的关节就让下边人去接洽收拾,如何?”
“呵呵,好”雷瑾就笑,“师子府的事,二哥可有准信?”
师子府,隶属南华总督区的‘达米尔行省’,其实是西北幕府招抚南印度诸土邦王公归降之后特设的一个府,坊间传言师子府很有可能在将来被提升为直隶府。现在为‘海天盟’所占据的‘锡兰山’大岛,即是中土汉译传世佛经中的‘师子国’,而这新设的‘师子府’不过是因为隔海遥对‘师子国’——也就是现今的‘锡兰山’大岛——由此而得‘师子府’之名,虽说有点名不副实,但也算其来有自,不能说完全的不沾边。雷瑾、雷琥两兄弟交涉‘师子府’,乃是因为西北眼下正与‘海天盟’方面商榷将师子府建成贸易大港口的事情,雷瑾准备在师子府诸港口,给予通商贸易的所有商人以免征商税、免市舶抽分、免解赴、免博买等等待遇,包括海天盟在内一视同仁,当然西北方面也要求海天盟在‘锡兰山’大岛的所有海港,一律对等的给予西北商贾以免税、免抽分等待遇。
雷瑾这时所问,就是在催促海天盟方面尽快给出答复——英吉利人的东印度公司,在‘马德加斯’、‘班贝尔’、‘加利各答’等地经营已久,已经很有了些势力;至于在莫卧儿帝国贸易通商的西洋‘波图加’人、‘斯班尼亚’人、‘和兰’人等,或是势力渐衰,或是在莫卧儿原本就不成气候,倒是不足为虑。现在东印度公司的英吉利商人虽然畏于西北军威,都老实做生意,不敢如何,这也是根源在于英吉利国的‘小国’与‘寡民’的现实,人口不足,其本土又距离莫卧儿极其遥远,鞭长莫及的英吉利国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好胃口,能一口鲸吞下整个莫卧儿,当然只能玩弄瓦解分化的计谋,一步步蚕食。若是给英吉利几百年时间慢慢瓦解控制莫卧儿,说不定能得逞了,但是现在让西北鲸吞了整个莫卧儿帝国,那也就没有英吉利什么事了。事虽如此,雷瑾这儿仍是不肯轻轻放过‘租赁’于马德加斯、班贝尔、加利各答等地的英吉利东印度公司。他弄出这‘师子府’港口免商税、免抽分的法子,仍就是冲着东印度公司去的,摆明就是要另起炉灶,弄个大商埠出来跟英吉利抢夺行市,避免养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