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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赞美我的休闲行头,她们说,不要打领带,女孩子不喜欢。”宗见仰天大笑。
清川不觉得好笑,她有点汗颜,其实她未尝不是倾慕宗见的肢体美。她是众多猎食者中最为幸运的一个。无心的获取。意外的胜利。比如生命的暗道藏着的一条岔径。你无法预知。无从选择。
在某次欢爱结束后,宗见播放了希区柯克的一部名叫《鸟》的悬疑片。那部片子的高潮部分,是扮演女主角的哈林德爬到了阁楼里。她一打开门,数百只鸟朝她飞过来,向她发起猛烈进攻。
“哈林德是希区柯克的绯闻情妇。”宗见解说道,“在拍摄这个场景时,希区柯克使用了真鸟。一共拍了5天,3个道具师不停地冲着哈林德投掷鸟儿,一只鸟啄到了她的眼睛,她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你不能老吃方便面。”清川心不在焉地说。她的目光停留在墙角整箱盛装方便面的纸盒上,她感到忧虑。宗见的自虐与自恋并存。他宠爱自己的灵魂和躯壳,但对肠胃倍加凌辱。
当交往深入到了肌肤相亲的程度,清川忍不住萌生了照顾宗见的愿望。在她看来,宗见就是一个率性而为的孩子,一个无人照拂的孤儿。他极少动手做饭,顿顿以方便面充饥。对于蔬菜,他似乎不知有烹饪的做法,一味生吃。包括茄子,他有本事蘸着芝麻酱,一口口连皮带瓤吃下去。
“希区柯克是偏执狂,他找来一个自信、坚定、优雅的女人,而后把她的伪装打翻在地,看她能够承受多少压力。”宗见说。
“不是全部的蔬菜都适合生吃,当心感染寄生虫。”清川说。宗见在果篮中码放的不是水果,而是品种繁多的蔬菜,有西红柿,有青菜,有南瓜。
“有人说,希区柯克厌恶女人。他用冷漠的态度表达讽刺、残酷和野性,他在精神上把她们剥得一丝不挂,操控她们,制服她们,享用她们,他认为冷静的外表其实掩盖了她们的放荡和情欲。”宗见滔滔不绝。
“好吧,让我来替你做一顿熟食。”清川叹息一声,站起身来。
“告诉我,你究竟能够承受多少?”宗见拉住她的手,眼光灼灼地望着她。
“你这儿到底有些什么原材料?”清川挣脱开他,去翻查他的冰箱与橱柜。
一看之下,她吓一大跳。过期的酱油瓶生出了绿莹莹的霉,盐巴受了潮,融化成水,几头大蒜发了芽,炒锅长了锈。清川连声感叹着,挽起衣袖,整理污物。宗见皱起眉头,避得远远的,不住地抱怨着,别动啊,你!
“多稀奇,不动弹,它就不脏了?!”清川嘲笑道。
宗见将自己关进洗手间,哗啦哗啦地洗浴。清川摇摇头,三两下收拾了厨具,到附近的菜市场买回佐料,烧了几道简洁而开胃的小菜,干煸豆角、麻酱海蜇、酸笋汤。宗见循香而来,谗得什么似的,嘘嘘吹着,滚烫地喝下去两大碗酸辣味的汤。
“是不是比泡面好吃?”
荡 漾(2)
“是。”宗见点头承认,随即说了一句怪异的话,“但我宁可不是你做的。”
在那以后,清川常常顺路去看宗见。宗见的练功房位于从学校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她提早两站下车,去宗见那里呆一会,再搭乘同一路公交车返回人事局的宿舍。她帮宗见整理厨房,做些小吃什么的。有时宗见不在,她就在做好的食品底下压一张纸条,表示自己来过了。
这样的探望,只是作为一位朋友,没有性的要求。如果怀着某种欲望到来,清川觉得不论对自己,还是对宗见,都是一种嘲讽。莫大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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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 足 房(1)
屠秋莎约清川浴足。洗脚房这种场所,清川本来是敬而远之的,毕竟洗脚房的消费者以脑满肠肥的大老爷们为主,弱质纤纤的中年女人,多少显得不伦不类。但屠秋莎新近迷上足部保健,隔三岔五去一趟,还强拉了她做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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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新潮到何种地步,我们终究无法摆脱母亲的话语。”屠秋莎慨叹。
和清川一样,屠秋莎也有一位刻板到变态的母亲。她的母亲出身名门,家道中落,爱上了同样由富豪跌入式微的男人。可惜人家不爱她。初恋失败,屠秋莎多愁善感的母亲因而抱憾终生。她的初恋情人爱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她就用喀秋莎为女儿命名,用以纪念逝去的、其实是从未得到过的爱。不仅如此,她还按照初恋情人的审美情趣培养屠秋莎,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女儿。
“我们都是母亲那一代人爱情的殉葬品。”屠秋莎说。
屠秋莎光顾的洗脚房比较明亮,从半掩的包间门看进去,都是洗脚按摩的主儿。她们总在白昼光临,下课以后,躺在洗脚房的卧榻上,舒散舒散筋骨。
去过几次,清川不再对洗脚房怀有抵触情绪,中草药浸泡过的双足肌肤细嫩,且专业按摩师的手法熟练老到,缓解不少疲劳,不啻于瑜伽的功效。
不过屠秋莎并不仅仅为着保健,她私底下告诉清川,一年前,旧同学聚会时,有人做东请大家浴足,那是她生平头一回进洗脚房,结果有了史诗性的发现。
年轻的男按摩师用涂满润滑液的双手或轻或重、或急或缓地捏弄着足底的某处|穴位时,屠秋莎兴奋得面部潮红。当按摩师的指尖停留在她双脚内侧踝关节与脚后跟中央的斜沟处,往下轻推轻扣时,屠秋莎感到了身体的痉挛。
“从来没有过的强烈,绵绵不断。”屠秋莎陶醉地说,“比真正的要好一万倍……”
清川作势羞她。
那是一种无需肢体参与的兴奋。清川由此联想到屠秋莎的冷感,还有她萎缩的卵巢。足底是不是替代品,她不得而知。
屠秋莎每次都指定男性按摩师,清川则要女孩子,在有空调的封闭包间里,一边按摩足底,一边看电视。完了以后她们会多躺一会儿,吃吃水果,聊聊天。如果是午后,索性从容地小睡片刻。
按摩师走后,屠秋莎面色滋润、体态娇慵地斜斜躺着,拈一颗草莓,悠闲地品尝着,与清川唠唠叨叨地说着闲言碎语。多半是情感类的,A和B的暧昧,C和D的纠葛。
“然而你,俞清川,我不能理解你的婚姻。”屠秋莎直言不讳。
“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清川如实相告。
“你爱他吗?不!”屠秋莎肯定地说,“你爱过他吗?也不见得!”
“一个为衣食奔波的老女人,没有资格谈情说爱。”清川自嘲道。她想到宗见,胸口突然一阵痛。
“他太狼狈,你看不起他,对他失望……”屠秋莎自作聪明地说。
“是的,我失望,但不单单是对他,还有婚姻本身,”清川道,“我结婚,是为了逃避母亲的世界,那个对爱情和男人绝望至极的世界。我不打算拥有一段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情爱生活,就像母亲那样执拗。我向往平凡的幸福,理智而平静。可是我错了,我不知道,没有足够爱情的婚姻,是一株先天不足的胚芽,并且所有的伤害都与爱情充分的婚姻等量齐观,争执是一个样,冷漠是一个样,怨恨是一个样。我又回到母亲的世界,一个因婚姻而生出仇恨的世界,与母亲走在了同一条通往毁灭的道路上。”
“婚姻,把男人变成了混蛋,把女人变成了哲学家。”屠秋莎笑道。
“我们一见面,我劝你屈就,找个人嫁了,去做别人的糟糠之妻。你劝我洗心革面,抛弃糟糠之夫,另觅高枝。真是一出闹剧。”清川也笑起来。
“喂喂喂,话要说清楚,我可没棒打鸳鸯啊,是你自己图谋不轨!”屠秋莎抢白。
“去你的!”清川心头一跳。
“归纳起来,做丈夫的对妻子缺少激|情不外乎两个原因,要么移情别恋,要么身体有问题——花先生身强力壮的,应该不是后一种。”屠秋莎一脸坏笑。
“他不会有婚外情,这一点,我拿捏得准,他没那么龌龊,也没那种诱惑力,要不我怎么会傻乎乎地嫁给他呢?不就是图个安稳吗?!”清川话锋一转,掩饰道,“而且他不见得只对我缺乏激|情,也许他根本就是举世罕见的、信奉柏拉图的男人!”
“你当他是纯洁的五岁小孩?小鸡鸡只用来撒尿?!”屠秋莎不中招,奚落道,“何况人有七情六欲,喜新厌旧只是不道德,并非龌龊,有些婚外恋是很美好很美好的。”
最后一句,屠秋莎拿腔作势地拖长了尾音,不错眼珠地看着清川,看得清川毛骨悚然,心虚地低下头,佯装修剪手指甲。
“我早想提醒你了。”屠秋莎嘘出一口气,“即便是傻子,都发现宗见那小子在动你的歪脑筋——”
“没有,没有。”清川迫不及待地澄清,“怎么可能呢?别胡说!”
“练功房里的人讲,你们在谈恋爱。”屠秋莎一字一顿地说出来。
清川手一抖,指甲刀一下子戳进肉里,钻心地疼。她咬着牙,没有叫痛,脸色发白地强笑道,这帮人真会瞎掰,哪儿跟哪儿啊!
浴 足 房(2)
“人言可畏,你不能不防着点儿。”屠秋莎推心置腹地劝说,“我知道,被宗见那样的帅小子爱上,是很有成就感的。但是如果你只打算玩玩,就别太放肆,不要肆无忌惮地让每一个人都看出端倪。”
我很放肆吗?
清川意图争辩,她抬头看了屠秋莎一眼,蓦然间无言以对。
端午节的匿名信
端午节的傍晚,满城一进屋就看见清川的留言。清川在纸条上潦草地写着,拜托把饭焖上,我去买菜。落款是硕大的一个字:牛。
满城哑然失笑。
他转头进厨房,按照清川的吩咐,淘米焖饭。清川的母亲悄无声息地跟住他,鬼魅似的。满城一回头,撞见老太太那双窥视的眼睛,吓一跳。他举起菜刀,龇牙咧嘴地晃了晃。老太太唬住了,一溜烟逃掉。
身为女婿,满城自认是仁至义尽的。过去他陪着清川探望她,给她买营养品,听她唠叨,扮演着女婿兼木偶。可是老太太痴呆后,不停地捉弄他,搬来后的第一桩事,就是把他至爱的一株昙花连根拔起,放在他的公文包里。
“妈有病,别和她一般见识。”清川总是这样说。
满城不便有过激的举止,于是背地里恫吓老太太,扬拳吓她,或是威胁她不给饭吃。老太太胆寒,收敛半日,却又变本加厉地戏弄他,藏起他的文件,在他的水杯里搁一只死蛐蛐。
令人生厌的恶作剧。
清川不予理睬,对母亲和满城之间的紧张关系一无所知。岳母与女婿的较量,是在背地里进行的,暗中较劲,暗中厮杀,左手不知右手的阴谋。
老太太前几天无缘无故地大发雷霆,一口咬定小保姆害死了她的娘,挥舞着菜刀要替娘报仇。小姑娘吓得脚底生风,携了行李,逃得无影无踪。伺候老太太的第15位保姆就这样被赶走了。在新的保姆到来之前,做饭的任务重新落在了清川头上。
清川忙于购买装修材料,忙于监督工程进度,往往利用晚上的时间,炖一大锅绿豆排骨汤什么的,冻在冰箱里,作为第二天的主菜。菜色虽单调,但媚媚碍于乔迁新居的头等大事,并无微词。反倒是满城,接连抱怨口中淡出鸟儿来了。清川于是许诺端午节好好做一餐,让他们父女解解馋。
启动了电饭煲的开关,满城趿拉着大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