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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们已经二十五年没发薪水了?诸位……”他不能再说了,一歪身坐在地上。
“发证书。”
校长从墙根搬起些薄石片来,石片上大概是刻着些字,我没有十分看清。校长把石片放在脚前,说:“此次毕业,大家都是第一,何等的光荣!现在证书放在这里,诸位随便来拿,因为大家都是第一,自然不必分前后的次序。散会。”
校长和那位先生把地下坐着的悲观者搀起,慢慢的走出来。学生并没去拿证书,大家又上墙的上墙,滚地的滚地,闹成一团。
什么把戏呢?我心中要糊涂死!回去问小蝎。
小蝎和迷都出去了。我只好再去看,看完一总问他吧。
在刚才看过的学校斜旁边又是一处学校,学生大概都在十五六岁的样子。有七八个人在地上按着一个人,用些家伙割剖呢。旁边还有些学生正在捆两个人。这大概是实习生理解剖,我想。不过把活人捆起来解剖未免太残忍吧?我硬着心看着,到底要看个水落石出。一会儿的工夫,大家把那两个人捆好,都扔在墙根下,两个人一声也不出,大概是已吓死过去。那些解剖的一边割宰,一边叫骂:“看他还管咱们不管,你个死东西!”扔出一只胳膊来!“叫我们念书?不许招惹女学生?社会黑暗到这样,还叫我念书?!还不许在学校里那么着?挖你的心,你个死东西!”鲜红的一块飞到空中!
“把那两个死东西捆好了?抬过一个来!”
“抬校长,还是历史教员?”
“校长!”
我的心要从口中跳出来了!原来这是解剖校长与教员!
也许校长教员早就该杀,但是我不能看着学生们大宰活人。我不管谁是谁非,从人道上想,我不能看着学生们——或任何人——随便行凶。我把手枪掏出来了。其实我喊一声,他们也就全跑了,但是,我真动了气,我觉得这群东西只能以手枪对待,其实他们哪值得一枪呢。口邦!我放了一枪。哗啦,四面的墙全倒了下来。大雨后的墙是受不住震动的,我又作下一件错事。想救校长,把校长和学生全砸在墙底了!我心中没了主意。就是杀校长的学生也是一条命,我不能甩手一走。但是怎样救这么些人呢?幸而,墙只是土堆成的;我不知道近来心中怎么这样卑鄙,在这百忙中似乎想到:校长大概确是该杀,看这校址的建筑,把钱他全自己赚了去,而只用些土堆成围墙。办学校的而私吞公款,该杀。虽然是这么猜想,我可是手脚没闲着,连拉带扯,我很快的拉出许多人来。每逢拉出一个土鬼,连看我一眼也不看便疯了似的跑去,象是由笼里往外掏放生的鸽子似的。并没有受重伤的,我心中不但舒坦了,而且觉得这个把戏很有趣。最后把校长和教员也掏出来,他们的手脚全捆着呢,所以没跑。我把他们放在一旁;开始用脚各处的踢,看土里边还有人没有,大概是没有了;可是我又踢了一遍。确乎觉得是没有人了,我回来把两位捆着的土鬼都松了绑。
待了好大半天,两位先生睁开了眼。我手下没有一些救急的药,和安神壮气的酒类,只好看着他们两个,虽然我急于问他们好多事情,可是我不忍得立刻问他们。两位先生慢慢的坐起来,眼睛还带着惊惶的神气。我向他们一微笑,低声的问:“哪位是校长?”
两人脸上带出十二分害怕的样子,彼此互相指了一指。神经错乱了,我想。
两位先生偷偷的,慢慢的,轻轻的,往起站。我没动。我以为他们是要活动活动身上。他们立起来,彼此一点头,就好象两个雌雄相逐的蜻蜓在眼前飞过那么快,一眨眼的工夫,两位先生已跑出老远。追是没用的,和猫人竞走我是没希望得胜的。我叹了一口气,坐在土堆上。
怎么一回事呢?噢,疑心!藐小!狡猾!谁是校长?他们彼此指了一指。刚活过命来便想牺牲别人而保全自己,他们以为我是要加害于校长,所以彼此指一指。偷偷的,慢慢的立起来,象蜻蜓飞跑了去!哈哈!我狂笑起来!我不是笑他们两个,我是笑他们的社会:处处是疑心,藐小,自利,残忍。没有一点诚实,大量,义气,慷慨!学生解剖校长,校长不敢承认自己是校长……黑暗,黑暗,一百分的黑暗!难道他们看不出我救了他们?噢,黑暗的社会里哪有救人的事。我想起公使太太和那八个小妖精,她们大概还在那里臭烂着呢!
校长,先生,教员,公使太太,八个小妖精……什么叫人生?我不由的落了泪。
到底是怎么回事?想不出,还得去问小蝎。
第十八节
下面是小蝎的话:
在火星上各国还是野蛮人的时候,我们已经有了教育制度,猫国是个古国。可是,我们的现行教育制度是由外国抄袭来的。这并不是说我们不该摹仿别人,而是说取法别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互相摹仿是该当的,而且是人类文明改进的一个重要动力。没有人採行我的老制度,而我们必须学别人的新制度,这已见出谁高谁低。但是,假如我能摹仿得好,使我们的教育与别国的并驾齐驱,我们自然便不能算十分低能。我们施行新教育制度与方法已经二百多年,可是依然一塌糊涂,这证明我们连摹仿也不会;自己原有的既行不开,学别人又学不好,我是个悲观者,我承认我们的民族的低能。
低能民族的革新是个笑话,我们的新教育,所以,也是个笑话。
你问为什么一点的小孩子便在大学毕业?你太诚实了,或者应说太傻了,你不知道那是个笑话吗?毕业?那些小孩都是第一天入学的!要闹笑话就爽快闹到家,我们没有其他可以自傲的事,只有能把笑话闹得彻底。这过去二百年的教育史就是笑话史,现在这部笑话史已到了末一页,任凭谁怎样聪明也不会再把这个大笑话弄得再可笑一点。在新教育初施行的时候,我们的学校也分多少等级,学生必须一步一步的经过试验,而后才算毕业。经过二百年的改善与进步,考试慢慢的取消了,凡是个学生,不管他上课与否,到时候总得算他毕业。可是,小学毕业与大学毕业自然在身分上有个分别,谁肯甘心落个小学毕业的资格呢,小学与大学既是一样的不上课?所以我们彻底的改革了,凡是头一天入学的就先算他在大学毕业,先毕业,而后——噢,没有而后,已经毕业了,还要什么而后?
这个办法是最好的——在猫国。在统计上,我们的大学毕业生数目在火星上各国中算第一,数目第一也就足以自慰,不,自傲了;我们猫人是最重实际的。你看,屈指一算,哪一国的大学毕业生人数也跟不上我们的,事实,大家都满意的微笑了。皇上喜欢这个办法,要不是他热心教育,怎能有这么多大学毕业生?他对得起人民。教员喜欢这个办法,人人是大学教师,每个学校都是最高学府,每个学生都是第一,何等光荣!家长喜欢这个办法,七岁的小泥鬼,大学毕业;子弟聪明是父母的荣耀。学生更不必说了,只要他幸而生在猫国,只要他不在六七岁的时期死了,他总可以得个大学毕业资格。从经济上看呢,这个办法更妙得出奇:原先在初办学校的时候,皇上得年年拿出一笔教育费,而教育出来的学生常和皇上反对为难,这岂不是花钱找麻烦?现在呢,皇上一个钱不要往外拿,而年年有许多大学毕业生,这样的毕业生也不会和皇上过不去。饿死的教员自然不少,大学毕业生人数可增加了呢。原先校长教员因为挣钱,一天到晚互相排挤,天天总得打死几个,而且有时候鼓动学生乱闹,闹得大家不安;现在皇上不给他们钱,他们还争什么?他们要索薪吧,皇上不理他们,招急了皇上,皇上便派兵打他们的脑勺。他们的后盾是学生,可是学生现在都一入学便毕业,谁去再帮助他们呢。没有人帮助他们闹事,他们只好等着饿死,饿死是老实的事,皇上就是满意教师们饿死。
家长的儿童教育费问题解决了,他们只须把个小泥鬼送到学校里,便算没了他们的事。孩子们在家呢,得吃饭;孩子们入学校呢,也得吃饭;有饭吃,谁肯饿着小孩子;没饭吃呢,小孩也得饿着;上学与不上学是一样的,为什么不去来个大学毕业资格呢?反正书笔和其他费用是没有的,因为入学并不为读书,也就不读书,因为得资格,而且必定得资格。你说这个方法好不好?
为什么还有人当校长与教员呢,你问?
这得说二百年来历史的演进。你看,在原先,学校所设的课程不同,造就出来的人材也就不一样,有的学工,有的学商,有的学农……可是这些人毕业后,干什么呢?学工的是学外国的一点技巧,我们没给他们预备下外国的工业;学商的是学外国的一些方法,我们只有些个小贩子,大规模的事业只要一开张便被军人没收了;学农的是学外国的农事,我们只种迷叶,不种别的;这样的教育是学校与社会完全无关,学生毕业以后可干什么去?只有两条出路:作官与当教员。要作官的必须有点人情势力,不管你是学什么的,只要朝中有人便能一步登天。谁能都有钱有势呢?作不着官的,教书是次好的事业;反正受过新教育的是不甘心去作小工人小贩子的,渐渐的社会上分成两种人:学校毕业的和非学校毕业的。前者是抱定以作官作教员为职业,后者是作小工人小贩子的。这种现象对于政治的影响,我今天先不说;对于教育呢,我们的教育便成了轮环教育。我念过书,我毕业后便去教你的儿女,你的儿女毕业了,又教我的儿女。在学识上永远是那一套东西,在人格上天天有些退步,这怎样讲呢?毕业的越来越多了,除了几个能作官的,其余的都要教书,哪有那么多学校呢?只好闹笑话。轮环教育本来只是为传授那几本不朽之作的教科书,并不讲什么仁义道德,所以为争一个教席,有时候能引起一二年的内战,杀人流血,好象大家真为教育事业拚命似的,其实只为那点薪水。
慢慢的教育经费被皇上,政客,军人,都拿了去,大家开始专作索薪的运动,不去教书。学生呢,看透了先生们是什么东西,也养成了不上课的习惯,于是开始刚才我说的不读书而毕业的运动。这个运动断送了教育经费的命。皇上,政客,军人,家长,全赞助这个运动;反正教育是没用的东西,而教员是无可敬畏的玩艺,大家乐得省几个钱呢。但是,学校不能关门;恐怕外国人耻笑;于是入学便算大学毕业的运动成熟了。学校照旧开着,大学毕业人数日见增加,可是一个钱不要花。这是由轮环教育改成普及教育,即等于无教育,可是学校还开着。天大的笑话。
这个运动成熟的时候,作校长与教师的并不因此而减少对于教育的热心,大家还是一天到晚打得不可开交。为什么?原先的学校确是象学校的样子,有桌椅,有财产,有一切的设备;有经费的时候,大家尽量赚钱,校长与教员只好开始私卖公产。争校长:校产少的争校产多的,没校产的争有校产的,又打了个血花乱溅。皇上总是有人心的,既停止了教育经费,怎再好意思禁止盗卖校产,于是学校一个一个的变成拍卖场,到了现在,全变成四面墙围着一块空地。那么,现在为什么还有人愿意作校长教员呢?不干是闲着,干也是闲着,何必不干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