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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很可能只是某些看似小小不言的事与物,正所谓风起于青萍之末。
那一日,我祖母那边专干粗活儿的丫环傻大姐,在大观园假山上掏蟋蟀玩时,拾到了一个五彩绣春囊,也就是那种绣有男女性事图像或艳诗的,相好者以此传情的香袋。傻大姐这个痴丫环哪见过这种春意盎然的物件?只是它觉得很好看,很好玩儿,正想拿给老太太去瞧瞧,正巧被我伯母邢夫人遇见了,她一看到那绣春囊,脸上就变了颜色,想了想,便把这东西交到了荣府的当家人——我母亲手里。
我母亲当然是明白我伯母的意思的: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可是来自于你儿子宝玉为王的大观园里呀,这种有伤风化的玩意儿,→文¤人·¤·书·¤·屋←竟然出现在我们这个诗礼之家,这还得了么?说不定那里边更不堪的东西还有呢(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大观园怎么会有绣春囊这种东西,我保证这绝不是我的,后来有人说是凤姐和我那个整天以皮肤之淫为乐的琏二哥的,但凤姐发誓赌咒说不是他们的。那东西究竟是谁的呢,最后谁也没有弄清楚。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它不过是个引子罢了)。这下子,就看你这当家管事的怎么办吧。我母亲由此而来的难堪,惊慌和愤怒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我母亲断然决定:抄检大观园!
我母亲亲自带队,组成人员有凤姐,我母亲的陪房周瑞家的(此女人心性乖滑,擅长献媚奉迎,总嫌事儿小,不怕乱子多),我伯母邢夫人的得力干将王善保家的(此女人时常借势压人,庸俗,愚蠢,丑陋),全都是些厉害角色。说是要抄检的,其实就是一次大清洗。凡是她们看着眼生的物件,一律收缴;凡着她们看着不顺眼的丫环,一律撵走。就这样,一场十分惨烈的狂风暴雨,横扫了我们的大观园。我那美丽而可爱的姐妹们,我那些心爱的,正在盛开的花儿们就遭了殃。
惜春的丫环入画被赶出了大观园,只因为在她那里发现了一些银锞子,男子的鞋袜,就被看作成了赃物,其实那是入画替她哥哥保存的。但她有口莫辩,辩也没用的。说让你走,你就得走。
迎春的丫环司棋被撵走了。那是因为在她的箱子里翻出了男人的锦袜,绣鞋,书信什么的。这些物件是司棋跟她表哥的,他们是有情人,那是情有可原的。可她们并不原谅可怜的司棋,硬是给活生生地拖了出去。司棋被周瑞家的押出大观园时,我正巧遇见,她央求我去跟太太求求情,那周瑞家的却说撵走司棋正是我母亲的旨意,她要我别管这等闲事儿。我想把司棋留下来,可我无能为力啊,我救不了她,只有悲哀和忧伤,只是泪眼汪汪看着那恶婆娘,像押着犯人一样把司棋赶走了。
别人的丫环被撵走时,我救不了,没想到与我朝夕相处的丫环也遭了殃,我这个小主子也一样救不了她们。
我的丫环芳官,也被我母亲亲自撵走了。她原是为迎接我姐姐元妃省亲修建大观园时,从姑苏城买来的戏班里的一个小女孩,后来解散了戏班,她就留下来做我的丫环了,看她率直任性,活泼可爱,着上男装,扮相很俊美的样子,我便给她起了个番名,叫耶律雄奴,我显然是很喜欢这个俏丽的小丫环的,但我母亲还是不管不顾地撵走了她。母亲撵走她的理由很简单,也很直观:唱戏的女孩子,当然就是狐狸精了!养了个狐狸精在宝玉身边,除了招惹麻烦事儿,挑唆他胡作非为之外,还能做些什么?撵走!
拔出萝卜带出了泥。芳官那几个戏班里的姐妹,后来留下做了丫环的葵官、蕊官、藕官也一一被撵走了。
我的丫环四儿也被撵走了,她被撵走的理由更简单,简直叫人哭笑不得,只因为她跟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不知何时她说了这样一句笑话:同一日生的是夫妻。
呜呼……
最让我不能接受的,叫我霍霍心疼的,就像摘了我心的是,她们居然也要把我的好晴雯给撵走了!
晴雯也是我母亲亲自撵走的。帮忙的,帮腔的,另有其人,比如王善保家里的,这婆娘早在我母亲面前告了看不上她的晴雯的状了,黑砖已垫了一撂又一撂,晴雯注定是在劫难逃了的,这一回,她不想走也得走了。
晴雯被撵走时,我就在眼前,其情景真是惨不忍睹。她原本就卧病在床,已有好几日未进汤水了,但我母亲她们还是兴师问罪来了,硬是让两个婆娘把晴雯从炕头上拉了下来,架着她来到我母亲面前。
晴雯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我急忙上前扶住了她。母亲瞪了我一眼,示意我离远点儿,我只好松开了晴雯,站到了一旁。
看那病中的晴雯虽是头发散乱着,但仍有一副掩不住的俏丽妖娆之态,我母亲就讥笑道,好一个病西施啊!听说你整天打扮得像个西施样儿,给谁看呢?仗着你比别人长得标致些,嘴皮子利索,逞强好胜的,轻狂得这里放不下你一样。其实,我看你就是个小妖精,是个狐狸精!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么?!
哼!就是!王善保家的一旁敲着边鼓帮腔道,你不是能说会道,厉害得像个公主一样么?如今在太太眼前,有本事你也巴巴地说呀!
可恨的王善保家的!晴雯怒目盯了这个多嘴婆娘两眼,转过脸来对我母亲说:太太不要冤枉我,我长什么样子,那不能怪我,我只是忠心伺候二爷,并没做过什么对不起老太太和太太的事情……
好啊!你还敢犟嘴?母亲指着晴雯的嘴巴说,你这个样子我看着就不顺眼,留在宝玉身边我就不放心!撵走了去!
很显然,我母亲的逻辑是这样的:生得好看,妩媚,漂亮,就肯定是狐狸,就是小妖精,就会惹是生非,就会勾引她儿子,就会把她的宝贝儿子带坏,这样的人,如果是丫环,当然就得赶走,没什么好说的,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这时候,我有话要说了,战战兢兢的:母亲,晴雯她,真的没有什么错儿,要是她有点什么小错儿的话,那也是我的错儿。看在我的分上,把她留下来吧。袭人一旁暗暗地扯了下我的衣襟,我没理会她,继续央求道,你不能撵她走,我不想让她走……
休得多言!母亲大声喝斥道,你的账回头我再跟你算,或者让你父亲跟你算!这个小妖精马上就得给我撵走,必须的!
可怕的母亲,这会儿她就像尊凶神了,她居然是信佛的,眼下(~文,)我真怀疑(人~)她是真信(~书,)还是假(~屋。)信。管她真信还是假信呢,现在我得搬出我的最后一尊神来:晴雯原是老太太赏给我的,这会儿要撵她走,总得跟老太太说一声吧?我是想让祖母为我讲讲情,把晴雯留下来。
不用你操心!我母亲瞪了我一眼说,这事我早就跟老太太说过了。赶紧给她收拾东西,快快地给我撵走!
我这才知道,我是留不下晴雯了,谁也救不了我的好晴雯了。可悲啊,我觉得自己很可悲。贾宝玉啊,贾宝玉,你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留不下!你还算个人么?你还算个男人么?当时,我真想跟母亲这样说:要撵走晴雯,就先撵走我吧!或者这样说:把我和晴雯一起撵走吧!可事实上我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两眼泪汪汪,牙齿咬得格格响,一肚子愤怒,但却不敢再吭一声。即便是我敢,也没用的。我母亲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主,我知道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晴雯被撵走的时候,她竟未流一滴泪,也无半句哀求,她只是凄然地望了我一眼……
望着晴雯那一步步远去了的身影,我骤然觉得眼前一团漆黑,晴朗的天空也顿时黑暗下来。
晴雯走了,在怡红院里我举目无亲了,再也没有知我懂我,和我心连心的人了。
晴雯走了,我先是放声痛哭了一场,后来又痴痴的,默默地啜泣了许久。
袭人过来劝我说,好啦,别哭啦,晴雯撵走了,还有我呢,还有我们呢……
走开!离我远点!我疯了一样大声喊叫道,除了晴雯,现在我谁也不想看见……
晴雯被撵走的第二天夜晚,我就贿赂了赖大家的一个婆子,让她带着我,偷偷溜到晴雯的那个酒鬼表哥多混虫家去探看她了。
说起她的这个表哥,我就替晴雯心酸难过。晴雯成了我们贾府的丫环之后,看在晴雯的面子上,管家赖大就把她这个表哥买来做事(其实他所做的事情,也就是喝酒),还配给他一个叫多姑娘的女子为妻(此女多情过甚,简直是腰里别着一副牌,谁想来就跟谁来,听说我那琏二哥跟她还有过一腿呢)。现在,晴雯都病得起不来床了,他们却全不着家,不知多混虫又去哪儿喝酒了,也不知多姑娘又到哪里浪荡去了。晴雯被迫栖身于这样一个家,犹如一盆刚抽出嫩箭的兰花扔进了猪圈里头。这对猪狗不如的男女吃水忘了挖井人,他们才不管被撵回来了的表妹晴雯的死活呢。
推门一看晴雯孤零零地躺在芦席土炕上,就像望见荒原上一株兀自生长快要凋谢了的花,我的眼泪就刷刷地流淌下来,真想用我丰富的泪水浇灌这束就要干枯的花啊。我心中的花儿已是病入膏肓了,这会儿她像是永远睡着了的样子。
晴雯,晴雯,我轻声呼唤着她,我来看你了,晴雯……
晴雯睁开那双疲惫而无光的眼睛,看见是我,顿时明亮了一下,露出了凄惨的笑容,声若游丝喃喃道,宝玉,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来了,你果真来送我了,我想,你会来送送我的……
送你?我似乎是明知故问道,你要去哪里?
你知道的。她脸上溢出了泪花,宝玉,我就要去那里了……
不。我轻轻捂了一下她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晴雯,我的好晴雯,你不要这样说,你不能,我不要你去……
我渴啊,我快渴死了。晴雯舔了舔那树皮一样干裂的嘴唇,伸出枯瘦的手来,朝炉台那边指了指,给我喝点儿茶水吧……
我赶忙起身去为晴雯倒茶,然而我直皱眉头,这茶壶不像茶壶,茶碗不像茶碗(又大又粗的,且有一股呛鼻的油膻气,我一连用清水冲洗了好几遍),茶更不像茶(我看了看,闻了闻,尝了尝,色香味俱无)。此时,我真想变成一只大鸟,穿越漆黑的夜空,飞到我们的怡红院里去,衔一壶枫露茶(我知道晴雯在怡红院里时,喜欢喝这种好茶),驮一只白玉茶碗,再飞回到她身边,让她尽兴享用我们的好茶。可是,远水不解近渴啊,眼下也就只好让她将就着喝这种不像茶的茶了。
可就是这种勉强可以叫做茶的水,晴雯却一仰脖子,如饮甘露一样,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下去。
看晴雯这个样子,我的眼泪又扑扑簌簌流了下来。好晴雯,让你受苦了,我抓着她的手,流着泪说,迟几天,等太太的气头过去了,我再跟她好好求求情,再把你接回去,我们还会在一起的……
说这些话时,其实我是没有多少底气的,更无一点把握。
不会的。晴雯摇了摇头说,宝玉,即使你有这份心,我也没这个福气了,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我就要走了……
不,我们的缘分没有尽,我们的情分也不会尽的!我攥紧了她的手,哭着说,我不要你走,我要你回去……
宝玉,有你这样待我的一颗心,我就觉得值了,也就知足了。晴雯又咳嗽了几声,只是,有一件事,让我死也难瞑目的,尽管人都说我长得好看,可我,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