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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你遇到了那有着万种风情的崔莺莺。何必讳言呢?我也很想有张生那样美妙的经历。但问题是,我贾宝玉此生怕是没有这类运气了,另外的问题是,你也没有人家张生那种能耐和胆量呀。是啊,没有金刚钻,你就别想揽那瓷器活儿了。呵呵,你也就是看看人家的好戏,暗自想想好事儿,过过心头瘾罢了。
就这么读着,想着,一股清风拂过,吹落了枝头上片片桃花,弄到我衣襟上,捧着的《西厢》上,脚下的草地上,满是殷红的花瓣,我一阵心疼,生怕自己玷污或糟蹋了它们,便兜起那片片花瓣,将之送到池水里,我忧伤地望着它们在洁净的水中漂流而去,心想,也算是我为这些凋零的花儿来了个水葬吧。
望着那水中漂浮着的桃花,为它们悲伤了一会儿,我转回头去,再去捡拾那些落在草地上的花瓣,我弯着腰,低下头,一边捏起朵朵睡在尘埃上的花儿,一边诵着刚才在书里念到的那几句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宝玉!忽听一声唤,抬头一看,是黛玉!我大吃一惊,果真是玉人来了啊!莫非是她怀有灵异,听到了我心的呼唤?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嘴里还念念有词的?黛玉问我。
妹妹,你来得正好。我把刚才自己水葬花的事儿说给她听,并邀她一起再为剩下的这些花儿举行水葬。
这样不好。黛玉摇了摇头说,水虽干净,但到底它还要流到那些脏臭的地方去,花儿还是要被糟蹋的。
我想了想,是这个理儿。再看看黛玉身上的行头,肩上荷着一柄小花锄,锄上挂着一只小香袋,手里拎着一把小花帚儿,便问她这是要做什么的。
我也是出来葬花的,不过与你的葬法不同。她蹙着眉头,朝那边畸角处指了指说,我在那里挖了个花冢,想把落花扫起来,装到香袋内,把它们埋进土里,让香魂随之化去,这样岂不更干净些?
嗯,妹妹这个主意更好。我点了点头说,那咱俩一起做吧。
哎,黛玉扯了一下我的衣襟问道,你刚才念的是谁的诗?
我怎么没有读到过?
哦,是我刚从书上看到的。
什么书?黛玉好奇地问道,谁的书?
喏!我指了指此时躺在那块大石头上的《西厢记》,就是它,好书啊!说着我就快步走过去,将它捧送到黛玉眼前。在此,我又要说上几句闲话了。曹雪芹先生在《红楼梦》中写到这一段时,说我贾宝玉藏着掖着不让黛玉看,还哄骗她说我读的书是什么《中庸》。呵呵,哪会是那样?人家陶渊明跟他的邻居还奇文共欣赏呢,黛玉是我的心上人,我有幸读到了那么迷人的好书,岂有不想让她看之(情)理?相反的是,刚才我在读《西厢》时就想到了黛玉,我想,说什么也要她看看这出情意绵绵的好戏。我想,她一定会跟我有着许多共鸣的。我甚至这样想了,《西厢记》这出戏的某些段落和念白,说不定我和她会很默契地演绎一番的。
黛玉一手接过我递上的书,我一手接过她的花帚,取下她肩上的花锄,放在落红片片的草地上,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到我刚才坐过的那块大石头旁,我低下头吹去石头上的尘土,扶她坐下身来,陪着她坐在一旁。
像我刚才一样,捧读《西厢》的黛玉一下子就入戏了,入迷了,她全忘了要葬花的事情,也似乎有些忘了呆在一旁的我。只见她忽儿蹙眉,忽儿含笑,忽儿颔首,忽儿摇头,忽儿叹息,忽儿流泪,从她神态表情的变化上,我猜想着她读到了哪一折,哪一段,甚至是哪几句了。她看戏本,我看着她,想着戏里的情节,也想着我和她的情事。她看《西厢》,如痴如醉,我看她,也看呆了,想傻了。
就这么看着,想着。我忽然想到,看了那么长时间,她一定有些累了吧,我又开始心疼她了。关于黛玉读《西厢》这一节,曹雪芹先生在《红楼梦》里是这样写的: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戏太长,不能一下子读完的。呵呵,雪芹先生在此处显得性子太急了些,那么厚的书,哪能读得这么快呢?再者说,这么精彩的好戏,也不舍得一下子就看完它呀。至少,我不舍得,不舍得让我那体弱的黛玉妹妹一口气读那么多。我想,我得打断她一下了。
好看么,妹妹?我扯了扯黛玉的衣袖。
她打了个激灵,宛若从梦中猛醒过来一样,抬眼看了看我说,好,好看,我从未看过这么好看的书呢。哦,别打断我。
说着,她就又要一头扎进《西厢》里去了。
她说好,她说好看,她像我一样喜欢《西厢》,我心里甜蜜如酥。但眼下,我还是不想让她继续看下去了,就劝告她说,好妹妹,好戏,好书,如美味佳肴,得细嚼,慢品,不可一口吞完的。我的书,就是你的书,停会儿你把它带回潇湘馆去再慢慢看吧。其实说到家,我是不想让她太劳累伤神了。
嗯,她点了点头,很乖的样子。
我看着她,忽然从心里头冒出了这样的话:妹妹呀,照我看,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你便是那倾国倾城貌……
黛玉当然晓得我这是在现学现卖,说戏里的话,我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张生,把她比作崔莺莺了。其实,我就是这么一说。而我这么一说不当紧,直把黛玉给说恼了,说羞了,她怒了目,红了脸:该死的,胡吣!你乱用这艳曲淫词,拿戏里的事儿欺负人,看我不到舅舅那边告你去?
我却并无一点惧怕之色,倒是嬉皮笑脸说,好呀,你去告吧,最好再往上告,告到我们老祖宗那儿去才好呢。另外,我建议你还可跟那些姐妹说一说嘛。
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心里有谱,想她黛玉是不会因此事去告我状的。再者,我知道她从来也就不告我的状,任我做了什么,她都不会那样的。
看我如此一副刁赖样儿,黛玉跺着脚,流着泪说,你,你真是太欺负人了,真是气死我了……
好了,不能再逗她了,不能再气她了,又到了我赔礼道歉、发誓赌咒、甜言蜜语的时候了,这是我贾宝玉的拿手好戏,也是我跟她以及她们和睦相处的法宝,这一招果然十分灵验,我一阵背熟了的口诀式的话语,一番炼就的动作之后,黛玉就破涕为笑了,或许她压根儿就没有真生气。
呸!我看你呀,黛玉抹着泪苦笑道,也就是苗而不秀,嘴上功夫好,一个银样蜡镴头呀!
嘿嘿。我赤红了脸,陪着她笑。哦,黛玉也借《西厢记》的唱词来回敬我了,她像红娘讥讽胆小的张生那样,说我是银样镴枪头。我是么?我不是么?管它是不是呢,只要妹妹她能笑开颜,说我什么都行的。黛玉说我也是银样镴枪头,是不是她也嫌我胆小,含蓄地鼓励再勇敢一些呢?我不敢,我不敢造次,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就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好妹妹,不哭了,也不笑了,咱还是把正经事儿做了吧。我指了指那片片落红说,还是把它们葬了吧。
嗯,黛玉点了点头。于是,我拉着她的手,一起去捡拾那草地上的片片花瓣。黛玉挣脱了一下我的牵扯,笑道,你这样,我们两个人,才有两只手来捡落花呀。
是呀!我偏不放她的手,笑道,我就要这样,我们两个人,才一条心呢。
昨夜,我又梦见黛玉了。准确地说,我又梦见她那不同常人的眼泪了。她倚靠在床栏杆,双手抱着膝,眼里流着泪,像个雕塑而成的泪美人那样。我问她为何而悲伤,为谁而流泪。
她不言不语,只是端坐在那里默默流泪,我十分心疼地望着她,用她送我的白手绢,替她擦拭脸上的泪花,不料她那泪水越擦越旺,开始像露珠滴滴答答朝下落,接着就又像泉眼咕咕咚咚往外冒,后来便如暴雨哗哗啦啦往下倒,很快地就湿了床铺,湿了地面,眼看着她的泪水流成了一道潺潺小溪,后来居然流成了一条澎湃的江河,她那泪水流成的河把我淹没了,我在河水里胡乱挣扎着,声声呼喊着。惊醒之后,我发现自己一脸泪水,仿佛刚经过了一场淋漓尽致的沐浴。
自从我来到山上,做了和尚这些年,已数不清梦见黛玉多少回了。在梦里,我和她之间发生的那一个个故事,有些是来回地重复着,更多的则是崭新而奇妙的,但有一个细节,或者说一个十分醒目的标志,几乎每次都是要出现的,那就是她的眼泪。现在,我要写一写黛玉的眼泪了。
人都知道,林黛玉的眼泪多。但看见她眼泪最多的,还是我贾宝玉,除了她自己。即使是她本人,也没我更能理会她的眼泪。
黛玉的眼泪就是多,就是特别多。伤悲时她流泪,欢喜时她也流泪;筵席散了她会流泪,团聚时她也要流泪;花谢了她流泪,花开时她更流泪;爱了流泪,恨了也流泪;读书时她流泪,吟诗时她流泪,弹琴时她流泪,玩笑时她流泪,听戏时她流泪,吃饭时她流泪,喝药时她流泪,睡觉时她流泪,梦里她也流泪,睹物她流泪,思想时她流泪,有缘有故她流泪,无缘无故她也流泪……现在想来,我的黛玉妹妹,你的眼泪啊,真的就像这山峰上那生生不息的泉眼,似乎永远不会枯竭,又像这山叮咚作响的溪流,日日夜夜唱着那忧伤的歌。我一遍遍地想,你究竟为何而流泪,为谁而泪流呢?为你的身世而流泪么?为你的命运而流泪么?为了你心中的爱和痛,苦和愁而流泪么?为了这尘世和人生而流泪么?或许,流泪就是你黛玉的本能和本性?我想,在你有生的岁月里,几乎没有一天不流泪的,你终生都有着流不尽的眼泪,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了李商隐的那句蜡矩成灰泪始干的意味。黛玉妹妹啊,我知道你的每一滴,每一行眼泪,都是从你心底里流出来的,我知道你要哭尽心中无限的事与情。
现在,我念写着黛玉那不尽的眼泪,不禁想起了我多年之前做过的那个奇异无比的梦。在西天灵河岸边,三生石畔,孤零零地长着一棵绛珠草,赤瑕宫里的神瑛侍者每天都用那甘露浇灌它,这棵绛珠草才得以存活,后来它汲取了天地万物的精华,又获得了风霜雨露的滋润,慢慢褪去了草木的形态,变幻成了人的模样,修化为一位女子的身体,她整日游走在离恨天外,饿了就吃密青果,渴了便饮那灌愁海里的水,她想报答那神瑛侍者当初的浇灌之恩,但却一直不能如愿,内心里便郁结了一腔缠绵不尽的情愫,后来她听说那神瑛侍者下凡去了人间,她便向警幻仙子请求道,我是神瑛侍者以甘露而养活的,他既然去了凡世,也让我追随他去吧,我虽无甘露酬报他,但我愿用自己此生所有的眼泪,去还他的恩情。那警幻仙子舞动了一下霓裳,恩准了她。她,黛玉妹妹,会是我梦里的那棵绛珠草么?我贾宝玉,能是那神瑛侍者么?我,我不敢想下去了。
我想,我在这样想,不管怎么说,黛玉的眼泪就是多,就是特别多,她就是我心中的眼泪女神。而那用一把辛酸泪哭出了《红楼梦》的曹雪芹先生,写到林黛玉的眼泪时,他本人也一定是泪流满面的,就像我现在一样。哦,她的眼泪,他的眼泪,我的眼泪,我们的眼泪,有谁能解出其中的滋味呢?
何必讳言呢?在我贾宝玉的心目中,黛玉就是一朵绝美的花,就是一枚极为真纯的美玉,甚至是一位下到了凡间的仙女(这些,用不着多说的)。但在我们贾府里,还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