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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民也不知道那张纸片是什么东西。昨天吃饭时候他曾经问过石玉芳有没有证明之类的东西,她点头说有,也就没再细问,现在看来这证明还颇有威力呢。这“威力”使他开心地笑了,一边笑着一边点头说道:“您说得对,她是一位有钱的贵妇人。不过您可以放心,她也是一位安分守己的好人。”
“这我知道,我知道。”老玛达姆连连点头说,“有钱人都是好人,只有那些没吃没穿的才干坏事。”
王一民眉头微蹙,他不想再和这个老白俄说什么了,便点点头说:“好了,您休息吧。”
王一民说完转身就走,老玛达姆忙又招呼他道:“哎,王先生,您先别走。”
王一民站住,回身问道:“还有事吗?”
老玛达姆又往前走了两步,嘻嘻一笑,指着王一民住的房子说:“实在对不起,有一件事我想提醒您和塞先生一下。我们这房子出租的时候是有规定的……”
“我知道。”王一民马上点着头说,“这房子专门租给不带女人的男人。”
“对,对,那么现在这位太太……”
“她住两天就走。在她住的期间您要是增加房费的话,我想她会加倍奉上的。”
“哦,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这样住着不但不合乎当初的规定,也不大方便。我想这位太太住的时间要是长的话,我倒是可以再给她腾出两间房子来。”说完这句话她又嘻嘻地笑了。
“腾出两间房子?”王一民满腹疑问地看着这个老玛达姆。她的房子全在这摆着,都住满了,她还上哪弄房子去?
老玛达姆看出王一民的疑虑,便回手一指她住的那所大房子说:“您看,我这里有五间房子。我可以把东边这两间腾出来,让给那位太太住。”
“那两间不是住着您的公子和两位小姐吗?”
“他们都搬到我住的西屋去。”
“那您的客厅……‘”
“我也不是阔老板,还留着客厅于什么。让我儿子住那屋,两个女儿跟我住。”
“那她们能愿意吗?”
“有了钱多给她们买两件漂亮衣服,她们就会像小鸟一样高兴得喳喳叫。”
“那么房钱……”王一民试探着说。他当然盼望这笔交易能成了。
“房钱好说。”
“比我和塞先生住的呢?”
“那当然要贵一些。”
“我们住的是三间哪!”
“可这两间又漂亮又大,家具也好。何况我还是……”老玛达姆嘻嘻笑着不往下说了。
王一民马上接着说道:“何况您还是现倒出来的。”
“我想一位新接受了遗产的贵妇人是不会在乎那么几个钱的。”
王一民笑了笑说:“据我知道她手头还是大方的。她的丈夫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哦,她还有丈夫吗?”老玛达姆忽然睁大了眼睛说。
“您没见她领着一个小女孩吗?”
“我看她穿着白衣服,白布鞋,按着你们中国人的风俗习惯,这好像是戴着重孝。她又满脸愁容,所以就以为她男人……”
“她男人今天不到明天就到。”
“那么她不是戴孝?”
“这您也没看错,她是给她妈妈戴孝。”
“这么说她那男人也要住在这?”
“他们是一家人呀。”
“啊!要是这样的话……”老玛达姆的双眉皱在一块了。
王一民一看她这表情心凉了半截,担心这古怪的老白俄再创造出什么新花样。
王一民正在犯合计的时候,这个老玛达姆的双眉舒展开了,她两手一拍,像下了个最大决心似的说:“好吧,有男人就有男人吧。”
“您欢迎她的男人?”
“欢迎。”老玛达姆点着头说,“请你转告她:有多少人都来吧,我一律欢迎。只是房钱……”
“得加价。”
两人都笑了。在笑声中各自回自己的屋子了。
王一民刚一推开他宿舍的外屋门,便觉一股热气裹着一阵菜香扑鼻而来。他又用力吸了两口,禁不住脱口赞道:“真香!”经过中午那一阵生死搏斗,浑身的热量早已消耗殆尽,现已是饥肠辘辘了。他咽了一口由于条件反射而引出来的那种液体物质,向塞上萧的屋门看看,屋门还紧锁着。他又看了看炉灶,灶里的火着得正旺,上面坐着发出丝丝响声的水壶。他推开自己的房门一看,茶几子被挪在地当中来了,上面摆满了盘碗,有凉有热,有鱼有肉,圆圆的红烧狮子头冒着热气,白白的滑溜里脊上挂着油珠。他再往里屋一看,只见石玉芳拉着小超的手,正站在床前边,笑盈盈地看着他。王一民不由得也笑了。他一指茶几说:“大嫂,你会变魔术哇?怎么整这么多菜?”
“这还是上午买来的,都是馆子做现成的,以为你们中午能回来吃。谁知道……”石玉芳头又低下去了。
“谁知道一个也不回来。”
“不回来也不要紧。只盼别出事。那炮声震得人心都要碎了。接着就传回来不少说法。方才房东太太说的只是一部分,还有人说那些不怕死的共产党一个也没跑了,都被一网打尽了。”
王一民忍不住笑起来说:“哎呀,那得多大的网啊,就是把全中国都罩上也不行啊,外国还有呢!”
石玉芳含着微笑,嗔怪地斜脱了王一民一眼说:“你听着像笑话,可把我吓坏了!你知道,从昨天晚上我就猜出来你们今天一定有重要的事。我忙了一上午,准备这桌菜,就是盼你们事事顺利,平安地回来,好慰劳慰劳你们。哪知炮声一响,又传来那些吓死人的谣言,我这脑袋嗡一声,好险没昏迷过去。”
这时候小超说话了,她指着茶几说:“妈妈哭了,妈妈不吃。”
王一民一听忙俯身问道:“妈妈不吃,小超吃不?”
“小超也不吃。”
“那不饿坏了吗?”
“饿,我饿,妈妈也饿。”
石玉芳忙笑着对小超添了句:“说叔叔也饿。”
小超点点头说:“叔叔也饿。”她又回手向外一指说,“爸爸也饿,还有那个叔叔也饿。”
小超说得两个大人都笑了。在笑声中小超又对王一民说:“妈妈热菜,说叔叔进屋就吃,让小超等着,小超等的可馋了,还不吃呀?”
随着小超的话又是一阵笑声。石玉芳一把抱住小超说:“哎呀,小超馋嘴,羞死了!”
王一民忙说:“小超不羞,叔叔也馋,咱们快吃吧。”说完他又转对石玉芳说,“不过这太多了,拨出一半给汉超和老塞留着吧。”
“你有那么多盘子碗吗?你那小碗架子都让我给搬空了,老塞屋门又锁着。”‘让她这一说王一民也乐了。
石玉芳又接着说:“再说也用不着留了,汉超还不定哪天回来呢?”
“谁说的?”
‘你看哪。“石玉芳忙走到床前,从小钱包里掏出来那张纸条递给王一民。
王一民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芳:不要挂念。从今以后,任何力量也不会把我们分开了。我觉得我的生命力更加旺盛了,连阎王爷和他手下的小鬼都得躲着我走了。
有事和一民、老塞商量,要听一民的安排。
我最近一两天恐不能回去,事情太多呀!你会永远谅解我的。
超即日王一民看完这张纸条才明白为什么石玉芳头会儿只看了一眼眉梢眼角就挂上了笑意。李汉超在这小小的纸条上撒下了多么深的情意呀!她现在忍不住拿出来给自己看,除了因为纸条上有和自己有关的部分之外,也反映她是多么看重。欣赏、喜欢这纸条啊!这纸条虽小,却包含着她所爱的男人的一颗多么真诚的心!她千里迢迢来到塞外的北方,就是为了得到这颗心哪!现在人虽然没回来,但是心已经和她在一起了。对她这样的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使她高兴的事呢!是呀,你看,在王一民看纸条的时候,她一直盯着他看,她多么希望能有人和她分享这快乐呀。王一民了解她的心情,当看完纸条后抬起头时,两个人的眼光碰到一起,石玉芳幸福得羞答答地笑了。王一民没有笑,他被这真挚的感情所感动。他刚要张嘴说说自己的感受,小超拉住王一民的衣襟指着纸条问道:“这是爸爸写的信吗?”
王一民点点头。
“妈妈看爸爸的信,看一回乐一回,直看直乐。叔叔看了怎么不乐?看一回就不看了?”
小超的话音还没落,王一民就大笑起来。石玉芳本已有些羞意的脸这时完全变红了。她用食指轻轻捅了一下小超的额头说:“净瞎说!”
“没瞎说!”小超一撅小嘴委屈地说。
“对,小超是好孩子,不说谎。”王一民一把抱住小超说,“天下只有她这么大的小孩子最肯讲真话了,从来不用考虑要避讳什么,更不用考虑后果。”王一民说着就亲了小超一口。
小超摸摸王一民的嘴巴说:“叔叔比爸爸好,叔叔不扎人。”她一眼看见王一民手里还拿着那封信,便张开小手要,“叔叔给我吧,放到我的小盒子里。”
王一民把信往身后一背说:“放到你的小盒子里干什么?说出道理来,叔叔就给。”
“我留着,等妈妈一生气,就拿出来,她一看,就乐了。”
这句话又把王一民和石玉芳逗笑了。王一民忙把信交给小超说:“好,你的用处真大,叔叔给你。”
小超高兴地接过信,从石玉芳的小钱包里掏出一个镶着玻璃的精巧纸盒,把信叠了又叠,小心翼翼地放进去了。
他们三个人坐下吃饭。石玉芳让王一民喝点酒,他却一滴也没沾。吃完饭他还要在敌人的警戒线中穿行,去找反日会的骨干,了解会员们的情况。说不定会有伤亡的,也可能有被捕的……一想起这些事,便想起了罗世诚,心又猛一下沉。非常遗憾的是他不知道罗世诚家住在什么地方,连到他家去看看的可能性都没有。
吃饭中,王一民把房东老太太要腾出两间房子租给石玉芳住的事情说了。石玉芳听了又增加了一分高兴。关于房租,她表示可以完全满足那位老玛达姆的要求,她还准备给她买件上好的衣料呢。
王一民很快地吃完了饭。他很饿,却没有吃得很饱。一是因为心中有事,二是因为他越吃越感觉困倦、疲乏,身上像散了架子似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凭经验,他不敢多吃了。食困食困,吃得越多疲倦越要找上来,而他是必须出去奔走啊。
临走前,他又嘱咐石玉芳一些话,最后又看了石玉芳那张使房东老太太为之震动的证明信。那原来是一张日本驻北平总领事馆写给关东军司令部的一封公函,里边说石玉芳小姐为满清名门贵族之后裔,其家族素与大日本帝国亲密提携,渊源甚深,今携女公子赴满洲国观光访亲,望多方予以赞助云云。下边盖着鲜红的印章。印章下是总领事的签名。
王一民又仔细看了看,看不出一点破绽,便点点头说:“是真的。”
石玉芳说:“谁敢拿假的呀!”
“怎么得来的?”
“我有一个舅舅在北平门路特别多,可以说手眼通天,神通广大。一九二八年汉超在北平被捕下狱,就是他给运动出来的。”
王一民点点头说:“我听汉超说过。是在济南惨案以后。”
“对。这次我来,要起出国证。我和舅舅一说,他说用不着起那玩艺,我给你请一把‘尚方宝剑’吧。我问他怎么请法?他说得用八两黄金。我问为什么偏要八两呢?他说驻北平这个日本总领事信佛,前几天他在一个朋友家里看见一尊用八两黄金铸成的弥勒佛,铸工精巧,像活的一样,是一件真正的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