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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翎儿咧,什么大朵的鲜蜀菊花咧,……
坐在公众汽车的顶上往下看,街两旁好象走着无数的大花蘑菇。
每逢马威看到这种热闹的光景,他的大眼睛里总含着两颗热泪,他自言自语的说:“看看人家!挣钱,享受!快乐,希望!看看咱们,省吃俭用的苦耐——省下两个铜子还叫兵大爷抢了去!哼!……”
温都姑娘从五月里就盘算着到海岸上去歇复,每天晚上和母亲讨论,可是始终没有决定。母亲打算到苏格兰去看亲戚,女儿嫌车费太贵,不如到近处海岸多住几天。母亲改了主意要和女儿到海岸去,女儿又觉着上苏格兰去的锋头比上海岸去的高的多。母亲刚要给在苏格兰的亲戚写信,女儿?窒肫鹄戳耍汉0渡媳人崭窭既饶值亩唷1纠垂媚锩?的歇夏并不为是歇着,是为找个人多的地方欢蹦乱跳的闹几天:露露新衣裳,显显自己的白胳臂;自然是在海岸上还能露露白腿。于是母亲一句,女儿一句,本着英国人的独立精神,一人一个主意,谁也不肯让谁,越商量双方的意见越离的远。有一天温都太太说了:“玛力!咱们不能一块儿去;咱们都走了,谁给马先生作饭呢!”(玛力是温都姑娘的名字。)
“叫他们也去歇夏呀!”温都姑娘说,脸上的笑涡一动一动的象个小淘气儿。
“我问过马老先生了,他不歇工!”温都太太把“不”字说得特别有力,小鼻子尖儿往上指着,好象要把棚顶上倒落着的那个苍蝇哄跑似的——棚顶上恰巧有个苍蝇。“什么?什么?”玛力把眼睛睁得连眼毛全一根一根的立起来了:“不歇夏?没听说过!”——英国人真是没听说过,世界上会有终年干活,不歇工的!待了一会儿,她噗哧一笑,说:“那个小马对我说了,他要和我一块儿上海岸去玩。我告诉了他,我不愿和中——国——人——一块儿去!跟着他去,笑话!”
“玛力!你不应当那么顶撞人家!说真的,他们父子也没有什么多大不好的地方!”
温都太太虽然不喜欢中国人,可是天生来的有点愿意和别人嚼争理儿;别人要说玫瑰是红的最香,她非说白的香得要命不可;至不济也是粉玫瑰顶香;其实她早知道粉玫瑰不如红的香。
“得啦,妈!”玛力把脑袋一歪,撇着红嘴唇说:“我知道,你爱上那个老马先生啦!
你看,他给你一筒茶叶,一把小茶壶!要是我呀,我就不收那些宝贝!看那个老东西的脸,老象叫人给打肿了似的!瞧他坐在那里半天不说一句话!那个小马,更讨厌!没事儿就问我出去不出去,昨天又要跟我去看电影,我——“
“他跟你看电影去,他老给你买票,啊?”温都太太板着脸给了玛力一句!
“我没叫他给我买票呀!我给他钱,他不要!说起来了,妈!你还该我六个铜子呢,对不对,妈?”
“明天还你,一定!”温都太太摸了摸小兜儿,真是没有六个铜子:“据我看,中国人比咱们还宽宏,你看马老先生给马威钱的时候,老是往手里一塞,没数过数儿。马威给他父亲买东西的时候,也不逼着命要钱。再说,”温都太太把脑袋摇了两摇,赶紧用手指肚儿轻轻的按了按脑袋后边挂着的小髻儿:“老马先生每礼拜给房钱的时候,一手把账条往兜儿里一塞,一手交钱,永远没问过一个字。你说——”“那不新新!”玛力笑着说。
“怎么?”她母亲问。
“伦理是随着经济状况变动的。”玛力把食指插在胸前的小袋里,腆着胸脯儿,颇有点大学教授的派头:“咱们的祖先也是一家老少住在一块,大家花大家的钱,和中国人一样;现在经济制度改变了,人人挣自己的钱,吃自己的饭,咱们的道德观念也就随着改了:人人拿独立为荣,谁的钱是谁的,不能有一点儿含忽的地方!中国人,他们又何尝比咱们宽宏呢!他们的经济的制度还没有发展得——”
“这又是打那里听来的,跟我显排?”温都太太问。“不用管我那儿听来的!”玛力姑娘的蓝眼珠一转,歪棱着脑袋噗哧一笑:“反正这些话有理!有理没有?有理没有?妈?”
看着她妈妈点了点头,玛力才接着说:“妈,不用护着中国人,他们要是不讨人嫌为什么电影上,戏里,小说上的中国人老是些杀人放火抢女人的呢?”
(玛力姑娘的经济和伦理的关系是由报纸上看来的,她的讨厌中国人也全是由报纸上,电影上看来的,其实她对于经济与中国人的知识,全不是她自己揣摸出来的。也难怪她,设若中国不是一团乱糟,外国报纸又何从得到这些坏新闻呢!)“电影上都不是真事!”温都太太心里也并不十分爱中国人,不过为和女儿辩驳,不得不这么说:“我看,拿弱国的人打哈哈,开玩笑,是顶下贱的事!”
“啊哈,妈妈!不是真事?篇篇电影是那样,出出戏是那样,本本小说是那样,就算有五成谎吧,不是还有五成真的吗?”玛力非要把母亲说服了不可,往前探着头问:“对不对,妈?对不对?”
温都太太干嗽了一声,没有言语。心里正预备别的理由去攻击女儿。
客厅的门响了两声,好象一根麻绳碰在门上一样。“拿破仑来了,”温都太太对玛力说:“把它放进来。”玛力把门开开,拿破仑摇着尾巴跳进来了。
“拿破仑,宝贝儿,来!帮助我跟她抬杠!”温都太太拍着手叫拿破仑:“她没事儿去听些臭议论,回家来跟咱们露精细!是不是?宝贝儿?”
温都姑娘没等拿破仑往里跑,早并着腿跪在地毯上和它顶起牛儿来。她爬着往后退,小狗儿就前腿伸平了预备往前扑。她撅着嘴忽然说:“忽!”小狗儿往后一蹋腰,然后往前一伸脖,说:“吧!”她斜着眼看它,它横着身往前凑,轻轻的叼住她的胖手腕。……闹了半天,玛力的头发也叫小狗给顶乱了,鼻子上的粉也抹没了;然后拿破仑转回她的身后,咬住她的鞋跟儿。
“妈!瞧你的狗,咬我的新鞋!”
“快来,拿破仑不用跟她玩!”
玛力站起来,一边喘,一边理头发,又握着小白拳头向拿破仑比画着。小狗儿藏在温都太太的脚底下,用小眼睛一眨巴一眨巴的瞅着玛力。
玛力喘过气儿来,又继续和母亲商议旅行的事。温都太太还是主张母女分着去歇夏,玛力不干,她不肯给马家父子作饭。
“再说,我也不会作饭呀!是不是?妈!”
“也该学着点儿啦!”温都太太借机会给女儿一句俏皮的!“这么办:咱们一块去,写信把多瑞姑姑找来,替他们作饭,好不好?她在乡下住,一定喜欢到城里来住几天;可是咱们得替她出火车费!”
“好吧,你给她写信,我出火车费。”
温都姑娘先去洗了手,又照着镜子,歪着脸,用粉扑儿〃诹朔邸W笳照眨艺照眨?到把脸上的粉匀得一星星缺点没有了,才去把信封信纸钢笔墨水都拿来。把小茶几推到紧靠窗户;坐下;先把衣裳的褶儿拉好;然后把钢笔插在墨水瓶儿里。窗外卖苹果的吆喝了一声,搁下笔,掀开窗帘看了看。又拿起笔来,歪着脖,先在吃墨纸上画了几个小苹果,然后又用中指轻轻的弹笔管儿,一滴一滴的墨水慢慢的把画的小苹果都阴过去;又把笔插在墨水瓶儿里;低着头看自己的胖手;掏出小刀修了修指甲;把小刀儿放在吃墨纸上;又觉得不好,把刀子拿起来,吹了吹,放在信封旁边。又拿起笔来,又在吃墨纸上弹了几个墨点儿;有几个墨点弹得不十分圆,都慢慢的用笔尖描好。描完了圆点,站起来了:“妈,你写吧!我去给拿破仑洗个澡,好不好?”“我还要上街买东西呢!”温都太太抱着小狗走过来:“你怎么给男朋友写信的时候,一写就是五六篇呢?怪!”“谁爱给姑姑写信呢!”玛力把笔交给母亲,接过拿破仑就跑:
“跟我洗澡去,你个小脏东西子!”
马老先生在伦敦三四个月所得的经验,并不算很多:找着了三四个小中国饭铺,天天去吃顿午饭。自己能不用马威领着,由铺子走回家去。英文长进了不少,可是把文法忘了好些,因为许多下等英国人说话是不管文法的。
他的生活是没有一定规律的:有时候早晨九点钟便跑到铺子去,一个人慢条癙理的把窗户上摆着的古玩都从新摆列一回;因为他老看李子荣摆的俗气,不对!李子荣跟他说了好几回,东西该怎摆,颜色应当怎么配,怎么才能惹行人的注意……。他微微的一摇头,作为没听见。
头一回摆的时候,他把东西象抱灵牌似的双手捧定,舌头伸着一点,闭住气,直到把东西摆好才敢呼吸。摆过两回,胆子渐渐的大了。有时候故意耍俏:端着东西,两眼特意的不瞧着手,颇象饭馆里跑堂的端菜那么飘洒。遇着李子荣在铺子的时候,他的飘洒劲儿更耍得出神;不但手里端着东西,小胡子嘴还叼着一把小茶壶,小胡子撅撅着,斜着眼看李子荣,心里说:
“咱是看不起买卖人,要真讲作买卖,咱不比谁不懂行,*Y!”
正在得意,嘴里一干,要咳嗽;茶壶被地心吸力吸下去,——粉碎!两手急于要救茶壶,手里的一个小瓶,两个盘子,也都分外的滑溜:李子荣跑过来接住了盘子;小瓶儿的脖子细嫩,掉在地上就碎了!
把东西摆好,马老先生出去,偷偷的看一看隔壁那家古玩铺的窗户。他捻着小胡子向自己刚摆好的东西点了点头,觉得那家古玩铺的东西和摆列的方法都俗气!可是隔壁那家的买卖确是比自己的强,他猜不透,是什么原因,只好骂英国人全俗气!隔壁那家的掌柜的是个又肥又大,有脑袋,没头发的老家伙!还有个又肥又大,有脑袋,也有头发的(而且头发不少)老妇人。他们好几次赶着马老先生套亲热说话,马老先生把头一扭,给他们个小钉子碰。然后坐在小椅子上自己想着碴儿笑:“你们的买卖好哇,架不住咱不理你!俗气!”
李子荣劝他好几回,怎么应当添货物,怎么应当印些货物的目录和说明书,怎么应当不专卖中国货。马老先生酸酸的给了他几句:
“添货物!这些东西还不够摆半天的呀!还不够眼花的呀!”
有时候马老先生一高兴,整天的不到铺子去,在家里给温都太太种花草什么的。她房后的那块一间屋子大的空地,当马家父子刚到伦敦的时候,只长着一片青草,和两棵快死的月季花。温都太太最喜欢花草,可是没有工夫去种,也舍不得花钱买花秧儿。她的女儿是永远在街上买现成的花,也不大注意养花这回事。有一天,马老先生并没告诉温都太太,在街上买来一捆花秧儿:五六棵玫瑰,十几棵桂竹香,还有一堆刚出芽的西番莲根子,几棵没有很大希望的菊花,梗子很高,叶儿不多,而且不见得一定是绿颜色。
他把花儿堆在墙角儿,浇上了两罐子水,然后到厨房把铁锹花铲全搬运出来。把草地中间用土围成一个圆岗儿,把几棵玫瑰顺着圆圈种上。圆圈的外边用桂竹香种成一个十字。西番莲全埋在墙根底下。那些没什么希望?木昭碜佣疾逶谝唤懊诺男÷妨脚浴?种完了花,他把铁锹什么的都送回原地方去,就手儿拿了一筒水,浇了一个过儿。……洗了洗手,一声没言语回到书房抽了一袋烟。……跑到铺子去,找了些小木条和麻绳儿,连哈带喘的又跑回来,把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