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隼螩hink!由这里又想到:到底这个婚事值得一干不值呢?为保存社会的地位,还是不嫁他好。可是,为自己的快乐呢?……真的照玛力的话办?要男人的时候就去找他?结果许更坏!社会,风俗,男女间的关系是不会真自由的!况且,男女间有没有真自由存在的地方?——不能解决的问题!她擦了擦小鼻子,看了玛力一眼,玛力还来回的走,把脸全走红了。“温都太太!”老马先生低声在门外叫。
“进来!”温都太太很飘洒的说。
老马先生叼着烟袋扭进来。新买的硬领,比脖子大着一号半,看着好象个白罗圈,在脖子的四围转。领带也是新的,可是系得绝不直溜。
“过来!”温都太太笑着说。
她给他整了整领带。玛力斜眼看他们一眼。
“咱们不是说上街买东西去吗?”马老先生问。“玛力有点——不舒服,把她一个人搁下,我不放心。”温都太太说,然后向玛力:“玛力,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好不好?”“我不去,我在家等着华盛顿,万一他今天来呢!”玛力把恶气出了,还是希望华盛顿来。
“也好。”温都太太说着出去换衣裳。
马威回来了。他的脸还是煞白,嘴唇还滴滴血,因为保罗把他的牙打活动了一个。硬领儿歪七扭八的,领带上好些个血点。头发刺刺着。呼吸还是很粗。
“马威!”马老先生的脖子在硬领里转了个大圈。“呕!马威!”玛力的眼皮红着,嘴唇直颤。
马威很骄傲的向他们一笑,一下子坐在椅子上,用袖子擦了擦嘴。
“马威!”马老先生走过来,对着马威的脸问:“怎么了?”“打架来着!”马威说,眼睛看着地毯。
“跟谁?跟谁?”马老先生的脸白了,小胡子也立起来。“保罗!我把他打啦!”马威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的手。“保罗——”
“保罗——”
马老先生和玛力一齐说,谁也不好意思再抢了,待了一会儿,马老先生说:
“马威,咱们可不应当得罪人哪!”
马老先生是最怕打架,连喝醉了的时候,都想不起用酒杯往人家头上摔。马太太活着的时候,小夫妻倒有时候闹起来,可是和夫人开仗是另一回事,况且夫人多半打不过老爷!马威小时候,马老先生一天到晚嘱咐他,别和大家打架,遇到街上有打架的,躲远着点!得,现在居然在伦敦打洋鬼子,而且打的是保罗,伊牧师的儿子!马老先生呆呆的看着儿子,差点昏过去。
“呕!马威!”温都太太进来,喊得颇象吓慌了的小鸟。“他把保罗打了,怎么好,怎么好?”马老先生和温都太太叨唠。
“呕,你个小淘气鬼!”温都太太过去看着马威。然后向马老先生说:“小孩子们打架是常有的事。”然后又对玛力说:“玛力,你去找点清水给他洗洗嘴!”然后又对马老先生说:“咱们走哇!”
马老先生摇了摇头。
温都太太没说什么,扯着马老先生的胳臂就往外走,他一溜歪斜的跟着她出去。
玛力拿来一罐凉水,一点漱嘴的药,一些药棉花。先叫马威漱了漱口,然后她用棉花轻轻擦他的嘴唇。她的长眼遮毛在他的眼前一动一动的,她的蓝眼珠儿满含着慈善和同情,给他擦几下,仰着脖子看一看,然后又擦。她的头发挨着他的脸蛋,好象几根通过电的金丝,叫马威的脸完全热透了,完全红了。他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可是他觉到由她胸脯儿出来的热气,温和,香暖,叫他的全身全颤动起来。“马威,你们怎么打起来的?”玛力问。
“我和伊姑娘一块儿吃饭,他进来就给我一拳!”马威微笑着说。
“呕!”玛力看着他,心里有点恨他,因为他居然敢和保罗打架;又有点佩服他,因为他不但敢打,而且打胜了。英雄崇拜是西洋人的一种特色,打胜了的总是好的,玛力不由的看着马威有点可爱。他的领子歪着,领带上的血点,头发乱蓬蓬的,都非常有劲的往外吸她心中的爱力,非常的与平日不同,非常的英美,特别的显出男性:力量,胆子,粗卤,血肉,样样足以使女性对男性的信仰加高一些,使女性向男性的趋就更热烈一点。她还给他擦嘴,可是她的心已经被这点崇拜英雄的思想包围住,越擦越慢,东一下,西一下,有时候擦在他的腮上,有时候擦在他的耳唇上。他的黄脸在她的蓝眼珠里带上了一层金色,他的头上射出一圈白光;他已经不是黄脸讨厌的马威,他是一个男性的代表,他是一团热血,一个英雄,武士。
她的右手在他脸上慢慢的擦,左手轻轻的放在他的膝上。他慢慢的,颤着,把他的手搁在她的手上。他的眼光直着射到她的红润的唇上。
“玛力,玛力,你知道,”马威很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你知道,我爱你?”
玛力忽然把手抽出去,站起来,说:“你我?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我是个中国人?爱情是没有国界的,中国人就那么不值钱,连爱情都被剥夺了吗!”马威慢慢的站起来,对着她的脸说:“我知道,你们看不起中国人;你们想中国人的时候永远和暗杀,毒药,强奸联在一块儿。但是咱们在一块儿快一年啦,你难道看不出我来,我是不是和你们所想的一样?我知道你们关于中国人的知识是由造谣言的报纸,和下贱的小说里得来的,你难道就真信那些话吗?我知道你已经和华盛顿定婚,我只求你作我的好朋友,我只要你知道我爱你。爱情不必一定由身体的接触才能表现的,假如你能领略我的爱心,拿我当个好朋友,我一生能永远快乐!我羡慕华盛顿,可是因为我爱你,我不敢对他起一点嫉妒心!我——”马威好象不能再说,甚至于不能再站着,他的心要跳出来,他的腿已经受不住身上的压力,他咕咚一下子坐下了。玛力用小木梳轻轻的刮头,半天没言语。忽然一笑,说:“马威,你这几天也没看见华盛顿?”
“没有,伊姑娘也这么问我来着,我没看见他。”“凯萨林?她问他干甚么?她也认识华盛顿?”玛力的眼睛睁得很圆,脸上红了一点,把小木梳撂在衣袋里,搓搓着手。
“我不知道!”马威皱着眉说:“对不起!我无心中提起凯萨林来!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好在一个人不能只有一个朋友,是不是?”他微微一笑,故意的冷笑她。
玛力忽然瞪了他一眼,一声没出,跑出去了。
温都太太挺着小脖子在前边走,马老先生缩着脖子在后面跟着;走大街,穿小巷,她越走越快,他越走越慢;越人多她越精神,她越精神他越跟不上。要跟个英国人定了婚,在大街上至少可以并着肩,拉着手走;拉着个老中国人在街上扭,不能做的事;她心中有点后悔。要是跟中国妇人一块儿走,至少他可以把她落下几丈多远,现在,居然叫个妇人给拉下多远;他心中也有点后悔。她站住等着他,他躬起腰来往前扯大步;她笑了,他也笑了,又全不后悔了。两个进了猴儿笨大街的一家首饰店。马老先生要看戒指,伙计给他拿来一盒子小姑娘戴着玩的小铜圈,全是四个便士一只。马老先生要看贵一点的,伙计看了他一眼,又拿出一盒镀银的来,?鱿攘盍街弧@下硐壬挂蟮模?伙计笑得很不自然的说:
“再贵的可就过一镑钱了!”
温都太太拉了他一把,脸上通红,说:“咱们上有贵重东西的地方去买吧!”
马老先生点了点头。
“对不起!太太!”伙计连忙道歉:“我错了,我以为这位先生是中国人呢,没想到他是日本人,我们很有些个日本照顾主儿,真对不起!我去拿好的来!”
“这位先生是中国人!”温都太太把“是”字说得分外的有力。
伙计看了马老先生一眼,进去又拿来一盒子戒指,都是金的。把盒子往马老先生眼前一送,说:“这都是十镑钱以上的,请看吧!”然后恶意的一笑。
马老先生也叫上劲儿啦,把盒子往后一推,问:“有二十镑钱以上的没有?”
伙计的颜色变了一点,有心要进去打电话,把巡警叫来;因为身上有二十镑钱的中国人,一定是强盗;普通中国人就没有带一镑钱的资格,更没有买戒指的胆量;据他想。他正在迟疑不定,温都太太又拉了马老先生一把。两个一齐走出来。伙计把戒指收起去,赶快的把马老先生的模样,身量,衣裳,全记下来,预备发生了抢案,他好报告巡警。温都太太都气糊涂了,出了店门,拉着马老先生就走。一边走一边说:“不买啦!不买啦!”
“别生气!别生气!”马老先生安慰着她说:“小铺子,没有贵东西,咱们到别处去买。”
“不买啦!回家!我受不了这个!”她说着往马路上就跑,抓住一辆飞跑的公众汽车,小燕儿似的飞上去。马老先生在汽车后面干跺了几脚,眼看着叫汽车跑了。自己叨唠着:“外国娘们,性傲,性傲!”
马老先生有点伤心:妇人性傲,儿子不老实,官运不通,汽车乱跑,……“叫咱老头子有什么法子!无法!无法!只好忍着吧!”他低着头自己叨唠“先不用回家,给他们个满不在乎;咱越将就,他们越仰头犯脾气!先不用回家,对!”他叫了辆汽车到伊牧师家去。
“我知道你干什么来了,马先生!”伊牧师和马老先生握了握手,说:“不用道歉,小孩子们打架,常有的事!”
老马本来编了一车的好话儿,预备透底的赔不是,听见伊牧师这样说,心里倒有点不得劲儿了,惨惨的笑了一笑。
伊牧师脸上瘦了一点,因为昼夜的念中国书,把字典已掀破两本,还是念不明白。他的小黄眼珠颇带着些失望的神气。
“伊牧师,我真没法子办!”马老先生进了客厅,说:“你看,我只有马威这么一个,深了不是,浅了不是!他和保罗会——”
“坐下!马先生!”伊牧师说:“不用再提这回事,小孩子们打完,完事!保罗念书的时候常和人家打架,我也没办法,更不愿意管!我说,你到教会去了没有?”
马老先生的脸红了,一时回答不出;待了半天,说:“下礼拜去!下礼拜去!”
伊牧师也没再下问,心里有点不愿意。他往上推了推眼镜问:“我说,马先生!你还得帮我的忙呀!我的中文还是不成,你要是不帮助我,简直的——”
“我极愿意帮你的忙!”马老先生极痛快的说。他心里想:马威打了保罗,咱要是能帮助伊牧师,不是正好两不找,谁也不欠谁的吗!
“马先生,”伊牧师好象猜透了马先生的心思:“你帮助我,和保罗们打架,可是两回事。他们打架是他们的事,咱们管不着。你要是愿意帮我,我也得给你干点什么。光阴是值钱的东西,谁也别白耽误了谁的工夫,是不是?”“是。”马老先生点了点头,其实他心里说:“洋鬼子真他妈的死心眼儿,他非把你问得棱儿是棱儿,角儿是角儿不可!”伊牧师眨巴着眼睛笑了:“马先生,你几时有工夫?我帮你作什么?咱们今天决定好,就赶快的做起来!”“我那天都不忙!”马先生恨这个“忙”字。
伊牧师刚要说话,伊太太顶着一脑袋乱棉花进来了。她鼻子两旁的小沟儿显着特别的深,眼皮肿得特别的高,看着傻而厉害。
“马先生,马威是怎么回事?!”她干辣辣的问。“我来,……”
她没等马先生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