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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她背后长凳上的一个矮壮的年轻人嘘了一声,引起大家注意。他开始说话,话音里带着轰轰作响的低沉鼻音。“全能的父,我的族人们生活得相当舒适,尽力在现有的条件下尽可能好好过日子。如果你的这场战争不顺利,我们将失去所有的一切。”
星期三说:“你们已经失去了一切。我现在是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能夺回点什么来。”
他说话时,火焰高高窜升起来,照亮了听众的脸庞。
我其实并不相信,影子心想,不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也许现在我还是十五岁,妈妈还活在世上,我还没有遇见劳拉。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这只不过是一个特别有真实感的梦罢了。但他也同样不相信自己的这个想法。我们必须相信我们的感知能力:我们的视觉、我们的触觉和我们的记忆,这是我们感知这个世界的工具。如果连自己的感知能力也对自己撒谎,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什么可以信赖的东西了。即使我们不相信,我们仍然无法脱离我们的感知所指引的方向,我们必须沿着感知指引的道路走下去。
火焰突然熄灭。奥丁的神殿,瓦拉斯卡弗,陷入一片黑暗。
“现在怎么办?”影子悄声问。
“现在我们回旋转木马室去。”南西先生小声说,“老独眼请我们大家吃晚饭,贿赂某些人,再和某些人拉拉关系,别再神呀神呀的了。”
“神呀神呀?”
“就是别再提起众神的话头了。给大家分发脑子那天,你干吗去了?”
“那天正好赶上有人在讲一个怎么偷老虎卵子的故事,所以我没去分发脑子的地方,专心听故事去了。”
南西先生咯咯笑了起来。
“说到底,还是什么问题都没解决,没得出任何一致意见。”影子说。
“他正慢慢对他们下工夫呢。他会一个一个地说服他们的。瞧着吧,到头来,他们会转过弯子的。”
影子感到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风。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吹拂着他的脸,还用力推拉着他。
转瞬之后,他们已经重新站在世界上最大的旋转木马的房间里,听着“皇帝华尔兹”舞曲。
房间里还有一群人,看样子像是游客,正在房间那头和星期三交谈着。数数人数,和在星期三的殿堂里见过的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一样多。“这边来。”星期三大声道,带领大家穿过唯一的出口。出口做成庞然怪兽张大的嘴巴,它的尖齿仿佛正准备把众人撕成碎片。星期三站在众人中间,像个标准的政客,满嘴甜言蜜语,时而鼓励怂恿,时而微笑,温和地表示不同意,耐心安抚着其他人的情绪。
“真的发生过吗?”影子追问。
“发生过什么,没脑子的笨蛋?”南西先生反问。
“殿堂,篝火,老虎的睾丸,骑旋转木马。”
“哎呀,这儿的旋转木马不让人骑的。没看见警告牌吗?别说傻话了。”
怪兽的嘴巴通向风琴室。影子被弄糊涂了——他们不是从这条路进来的吗?可怎么第二次走过时还是这么陌生呢?星期三带领大家登上几层台阶,经过从房顶悬挂下来的真人一样大小的四个骑手的雕像,沿着路标指示的方向找到了出口。
影子和南西走在队伍最后面。他们和众人一起走出山崖石屋,经过礼品店,朝停车场的方向走过去。
“可惜必须在关门前离开,”南西先生惋惜地说,“我还挺想看看世界上最大的管弦乐队呢。”
“我看过,”岑诺伯格突然说,“不怎么样。”
餐厅距离这里大约有十分钟的路程。星期三告诉每位他邀请来的客人,说今晚的晚餐由他请客,还给几个没有自己开车来的人安排了车,送他们去餐厅。
影子觉得很奇怪。这些人没有开车,怎么能来到山崖石屋?又准备怎么离开这里?但他什么都没说。这个时候,最聪明的选择就是什么都别说。
影子载了满满一车星期三的客人去餐厅:穿红色印度纱丽的女人坐在助手席上,后座还有两个男人:那个长相奇特的矮壮年轻人,他的名字影子怎么都无法准确拼出来,跟猫王艾尔维斯有点接近;而另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他的名字影子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那个男人钻进汽车时,影子就站在他旁边,还为他打开车门、关好车门,可现在却一点也不记得他的长相了。坐上驾驶座以后,他还转身看了他一眼,仔细记住他的脸部特征、发型和衣服,以便下次再见到时可以认出来。可当他转回身发动汽车,却发现那人的相貌再次从他记忆中消失了,除了依稀记得他的模样好像比较有钱之外,其他什么都不记得。
我实在太累了。影子心想。他瞥了右边一眼,偷偷看那位印度女人。他注意到她脖子上环绕着一条由细小的骷髅头组成的银项链,手镯上悬吊着头颅和断手形状的吊饰。只要她一动,那些小吊饰就叮当作响,好像小小的铃铛一样。一块深蓝色的宝石悬挂在她的额头上。她身上有一股混合着咖喱、豆蔻、肉豆蔻和鲜花的味道,她的头发早已变成灰白色。她发现他在偷看她,微笑起来。
“你可以叫我玛玛吉。”她说。
“我叫影子,玛玛吉。”影子回答。
“你怎么看你老板的计划,影子先生?”
他减慢车速,让后面的一辆黑色大货车超车过去,货车车轮扬起一堆烂泥。“我不问,他也不说。”他回答说。
“你问我的话,我认为他想最后昂扬一把,想让我们热血沸腾,为荣耀而战。他要的就是这个。我们太老了,或者说太愚蠢了,所以,有些人说不定会赞同他的观点。”
“我的工作不是问问题,玛玛吉。”影子回答说。车厢里立刻响起她清脆的笑声。
坐在后排的男人——不是长相古怪的那个,而是另外一个——说了些什么,影子也回答了他。可是转眼之后,他再怎么使劲,也回想不起到底说了些什么。
长相奇特的年轻人什么都没说,没过多久,他开始哼唱起曲子来。那是一种低沉的、旋律优美的男低音哼唱,车子内部都开始随着节拍嗡嗡震动起来。
长相奇特的年轻人只是中等身高,身材比例却非常古怪:影子听人说过胸膛宽阔得像酒桶的人,但他对这种比喻没有任何实际体验,直到现在。这个人就是胸膛宽得像酒桶,双腿粗得像树干,手掌像火腿(千真万确)。他穿了一件带兜帽的黑色皮衣,里面是毛衣和粗棉布衬衣。穿了这么多冬天的衣物之后,他脚下居然极其不协调地穿了一双白色网球鞋,鞋的尺寸和形状更像是只鞋盒子。他的手指粗得像香肠,指尖方墩墩的。
“你在哼什么?”影子坐在驾驶座上问。
“抱歉。”长相奇特的年轻人说,他的嗓音非常非常低沉,有些发窘。他立刻停止哼唱。
“不,我很喜欢。”影子说,“别停下来。”
长相奇特的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再次开始哼唱起来。声音和刚才一样低沉,在车厢内回荡着。不过这次还加入了歌词,“当当当,”他唱着,声音低沉得让车窗都随之微微颤动,“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路边的每一栋住宅和建筑物都在屋檐下装饰了圣诞节的彩灯。金色小灯泡从房檐上小心翼翼地悬挂下来,闪闪发光,组成雪人、泰迪熊和多彩的星星等各种图案。
最后,影子在餐厅前停下车子,这是一座巨大的、谷仓般的建筑。他让他的乘客在餐厅正门下车,然后把车子开到后面的停车场。他想独自一人散一小会儿步,走回餐厅,让寒冷的空气稍微清醒一下他的头脑。
他把车子停在一辆黑色卡车旁边,心中猜想这是不是刚才在路上超过他的那一辆。他关上车门,站在停车场里,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影子想象着餐厅里面的情形。星期三和他的客人们围坐在包间里的一张大桌子旁,整个房间人声鼎沸。影子不知道自己的车前座上是不是真的刚刚载过伽梨女神,也不知道坐在车子后座上的到底是谁
“嘿,伙计,有火柴吗?”响起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影子本想转身说抱歉没有,但已经动弹不得了。枪管重重击打在他的左眉上方,他倒了下来。他伸出一只手,撑住地面。有人把某种柔软的东西塞进他嘴里,阻止他喊出声来。那人的动作非常迅速,显然受过专业训练,对付他就像屠夫对待小鸡一样轻而易举。
影子想大声叫喊,警告星期三,警告他们所有的人,但嘴里除了压抑的呜咽,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目标全在里面。”有些耳熟的那个声音说,“所有人都就位了吗?”一阵电子信号的劈啪声,对讲机里传来模糊的声音,“咱们冲进去,把他们抓起来。”
“这个大家伙怎么办?”另一个声音问。
“绑起来带走。”第一个声音说。
他们把一顶像只口袋似的兜帽套在影子头上,用胶带绑住他的手腕和脚踝,把他扔进货车后箱,开车走了。
他们关押影子的那个小房间没有窗户。里面只有一把塑料椅子,一张轻便折叠桌,一个带盖子的桶,估计是给影子做临时马桶用。地板上还有一张六英尺长的黄色海绵乳胶床垫和一条薄毯子,毯子正中央有一块已经凝成硬皮的棕色污渍,可能是血、粪便或者食物。影子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也没兴趣搞清楚。屋顶有一个铁格子通风口,下面是个光秃秃的灯泡,但影子找不到灯泡的开关在哪里。灯一直亮着,他这面的房门上没有门把手。
他觉得饿了。
那些特工把他推进房间,撕掉绑住脚踝、手腕和嘴巴的胶带,留下他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房间里四处走动,仔细查看一切。他敲敲墙壁,墙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屋顶有一个很小的通风栅格,门听上去是在外面反锁了。
他的左眉上方在缓缓渗血,头也很疼。
地板上没有铺地毯。他敲敲地板,结果发现地板和墙壁一样,都是金属的。
他揭开桶盖,在里面小便,再把盖子盖回去。他的手表显示,自从他在餐厅外被袭击,到现在已经四个小时了。
他的钱包不见了,不过他们没有拿走他的硬币。
他坐在折叠桌旁的椅子上,桌上覆盖着有烟洞的绿色台面呢。影子准备练习让硬币穿过桌面的魔术。他掏出两枚25美分的硬币,开始玩起来。
他在右手里藏了一枚硬币,用左手食指和拇指夹着另一枚硬币,展示出来。然后,他做出把左手里的硬币拿走的动作,实际上却让这枚硬币悄悄落回左手手心里。他张开右手,露出一直藏在右手里的硬币。
硬币戏法可以让影子集中精神,换句话说,如果感到愤怒或不安,硬币戏法就玩不成。所以,虽然他花了大量精力,表演把一枚硬币从一只手变到另一只手里(真的表演其实不用这样大费周折),这一套其实只是个幌子,让他可以借此平静下来,把他的头脑从混乱和恐惧中解脱出来,清醒下来。
他开始变一个新的戏法,用一只手把一枚五十美分的硬币变成一美分。表演过程中,这两枚不同面额的硬币时而显露,时而隐匿。问题是他只有两枚25美分的硬币,所以这套戏法完全没有意义。一开始,他先显露出一枚硬币,藏起另一枚。他把手举到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