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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英雄-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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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反干部:那批军火是革命的资本,就这么放弃了?不应该呀!

金善卿:可是我却听说,人是革命的本钱。哈哈,说笑话。军火的事,到了月底才有结果。当时最急的还是救人。

镇反干部:他对你们很重要?

金善卿:当时以为他很重要,因为革命的结果还没有显现出来,他是我们的一颗极有价值的棋子,放在北方,正好可以牵制袁世凯。但实际上,过了一个月再看,也没什么要紧。

金善卿做事的恒昌洋行,在德租界管理局街(今浦口道),只是条小马路,僻静得很,洋行的局面也不很大,华帐房就附设在洋行一楼。

他从左莲舫那里回来,天已过午,人也饿了。谁想到,在他的那间小公事房里,上次在夏太太饭店见到的那位男装美人,正大模大样地坐在他的转椅上,玩弄大拇指上的翠搬指。

在白天里,金善卿终于看清楚了,这姑娘穿了一件宝蓝哔叽面的出锋白狐皮袍子,外套枣红色缺襟坎肩,珊瑚套扣,头戴六合一统的缎帽,顶上胡桃大的一颗红绒结,迎面缀一块双桃红的碧玺,脑后拖着一条油松的大辫子,脚下一双天足,穿着惠罗公司的漆皮鞋。这身装束,衬着她入鬓的长眉、细长的大眼睛和浅黑色的皮肤,真正是个架鹰走马的旗下大爷的风范,只是那多肉的小嘴与微微上翘的小鼻子又让她显露出逗人喜爱的女儿样。

“没想到是我吧?”姑娘的目光在他脸上一绕,唇上笑嘻嘻的,有股子顽皮劲儿。

“我正要找你。”金善卿对男人都很有办法,对成熟的女人也有些办法,唯独对这种脾气不定的半大女孩,不知怎么办。“庄子和这个人,用的是真名么?”

“这可是个笑话?革命党有用真名的么?你真是傻得可以。不过,庄子和这个名字,他用了很多年了,也说不定是真的。谁知道呢?”她瞬间又换了一副极不好说话的样子。

“那么,请教小姐芳名?”对女孩子进话,不能用对待男人的方式,也不能用对待女人的方式。金善卿心中提醒自己,试探着问道。

“我叫宝义。宝贝的宝,义气千秋的义。好记得很。”笑意又转到她的眼角眉稍。

“认识他的朋友们么?或是他的上司?我很需要跟他们谈一谈。”金善卿很客气,但不失自重。“事关重大。请帮个忙。”

“有我什么好处?”宝义有意为难他。其实,她专门来找金善卿,是有人很想见见他,带着武器。

“难道让我带你去逛小班不成?”这是个笑话,两个人都没笑。

“一言为定,不可反悔。”她一直存有这种好奇心。

金善卿不禁埋怨自己,她能参加革命党,必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干什么用这话招惹他。

二人在英国菜市下了洋车,看清没有人跟踪,便走进了戈登堂前的小花园——为纪念那个帮助扑灭太平天国起义的洋枪队队长,英租界当局特地建了这么座纪念堂——在里边转了一圈,这才沿着海大道(今大沽北路)往北走。前边不远的横街上,就是英租界的管理机构,工部局的大楼。再过去一点,看得见英国巡捕房门口站岗的两个锡克教巡捕。

这是条繁忙的街道,两边都是货栈、洋行与大大小小的公寓,是英租界最早建成的街区之一。与它并行的,靠白河(今叫海河)那一边的另一条街道,便是着名的银行街——英、法租界的中街(今解放北路)。也可以说,这一带是英租界的中心。

见面的地点,就在英国巡捕房后面不远的一所小公寓里。守着巡捕房,反而更安全。金善卿赞赏他们的机敏。

二楼的房间很宽敞,高大的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一团团浓重的蓝色烟雾,仿佛仙山楼阁。

房间里边有三个青年男子,很有敌意的样子,嘴上叼着一式的象牙烟嘴。时下正流行此物,英商惠罗公司里有卖,产自英国的非洲殖民地。

金善卿作了个罗圈揖,很客气,但着意显露出来的却是大大咧咧的不在乎。“能见到各位,荣幸得很。”

一个身材矮壮的青年移到门口,堵住金善卿的退路。他胸前挂的金表链足有小指粗细,皮袍是狐腿的,从袖中摸出一枝只有巴掌大小的小手枪来。这枪是瑞士钟表匠的产品,柄上嵌着金星,去年才上市,贵得很。

“你是大清国的走狗,出卖了我们的同志。”书桌后面坐着的青年,是个真真正正的文弱公子的模样,讲出来的话却硬得很“对你这种敌人,我们绝不会手软。”

“且慢。诸位听我一言。”金善卿知道会无好会,但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场面。革命党人会干什么,他清楚得很。他们对待叛徒,会毫不犹疑地就地处决。“我是你们的同情者,你们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同盟军。”

必要时该不该讲出自己真实的身分?不能,那会更危险,谁知道他们中间有没有叛徒。

“会让你说话的。我们今天组成三人临时法庭,就是对你进行审判。你有申诉的权力。”

“告我什么罪行?”眼前的一切极像是一场儿童游戏,这就越发的可怕了。最残忍的就是儿童,因为他们没有罪恶感。

另一个坐在桌子横头的人,拿出一张厚厚的道林纸信笺,交给金善卿,上面的中国字里边还夹杂着不少的日文,显见也曾留学东洋。“还是有话明说吧,有必要这么复杂?”不能怕,怕了说不定就没命了。金善卿拉了把椅子,隔着桌子坐在“法官”对面,给自己点了枝革命党人的香烟,爵士牌的,两块鹰洋一听,值一袋洋面。

这是一群有钱的革命党。他心道。

“你的罪行有两条:一是将我们急需的军火送给了满州鞑子,还骗了我们的革命经费;第二条,你出卖了革命者庄子和。根据我们的法律,法庭上只要多数人同意,就可以做出判决。你们二人有什么看法?”

那两个人伸出大拇指,郑重地向下点了点。金善卿明白,这是古罗马竞技场上的一种手势,如今广为欧洲黑帮使用——他们判了他的死刑。

一只小手枪抵在金善卿的耳根下。“你最好老实点。”

“巡捕房就在跟前,枪声一响,非把他们招来不可,到时谁也跑不了。”金善卿先抓个由头应付着,脑子里在想着脱身之计。

“没有枪声,没有巡捕……。”说话间,一条绳子勒在金善卿的颈间,向后猛地一拉,他便仰面倒在地上,那人用膝盖顶住他后背,手上收紧绳子,不紧不慢,很有经验的派头儿。

金善卿双眼凸出,舌头也要吐了出来。

“我有话说。”一直坐在一边,就着俄国茶饮喝茶的宝义,上来拉住绳索,用力将那人推开,说:“作为三人法庭,你们忘记了一个重要程序,他应该有个辨护人。”

“宝义女士,这是我们铁血团的事,你们女子暗杀团似乎不该来插手。”“首席法官”斯文有礼,同时也寸步不让。“你替我们把他弄来,这就够了……”

宝义手扶着桌面,身子前倾,字斟句酌地说:“革命分团体,但道理却不分团体。如果有一天你被审判,你会同意这么草率么?不能啊。我们不能让敌人笑话我们,说我们比腐败的大清官吏还不尊重生命。革命就是解放生命,解放理想,解放民众,怎么能这么干呢?”她很有些革命理论。

“那么,谁替他辨护?”

“我。现在重新开始。”宝义的话,很让金善卿吃惊,也很感动。这说明了一件事,宝义在革命团体中,很有些地位。他突然觉得,有些爱上这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了。这算哪挡子事情!他马上又否决了自己。

眼前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场孩子们的游戏。重新宣读“起诉书”之后,宝义站起来,像英租界中会审公所里的律师一样,很郑重地向法官鞠了一躬,说:“眼前这个人,并不是革命的敌人,他只是个贪图发财的商人。庄子和调查得很清楚,那批军火,你们付了6万块钱的定金,而他们付出的是8万块钱的货款。如果他们不把军火交给你们,而是交给清政府,他们会损失自己的2万块钱,和我们的6万块钱。首先,没有一个商人会做这种傻事,2万块钱,够他们在租界里买一所小洋楼,外加娶个姨太太。而另外那4万块钱赢利,他们更不可能放弃。”

“如果清政府给他更多的好处,他自然会这么干。”首席法官虑事周全。

“大清国已经穷得开不出军饷来了,怎么可能拿几十万银子收买他?这是笑话。就算是真收买,拿十万银子出来,经手的官员也得勒索九万,到他手里剩不了几个。你们每个人家中都有当官的,自然知道这个理,要不干么出来革命呢?”宝义盯了神色如常的金善卿一眼,对他的镇定与坦然相当钦佩。

守在门边的那人可能被说动了,小手枪也回到了袖子里。金善卿扶起翻倒在地的椅子,坐了下来,用手抚摸着脖子上被绳索磨破的伤口,向宝义投来赞赏的目光。

“第二,军火被扣押的时候,隆裕老太婆正要宣布退位,革命即将成功,在这个时候把军火交给他们,而得罪我们革命党,这人不是疯子,便是个傻瓜。这人像傻瓜么?”

“那么,庄子和被捕……”他们的口气略有些松动。

金善卿苦笑道:“庄子和怎么会被捕,我一点也不清楚。按说,南北和谈成功,他们不应该再逮捕革命党人,尤其是在租界中绑架去的,这很费猜疑。假如各位信得过在下,我愿意尽快把这件事弄情楚。”

那三个人到隔壁房间去商量,没再留人看守他。

宝义握紧拳头向他用力挥了挥,金善卿笑了。这是如假包换的死里逃生,他很感激宝义,甚至从心底有些佩服。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做到这一切真不简单。

突然他又想起一件事:女子暗杀团。宝义是女子暗杀团的成员,此事大可研究。他给宝义奉上一杯茶,轻轻地拍了两下她的手,心中用劲,眼色中两个人结成一党。

等了好一阵子,那三人还没出现,显然意见不一。宝义推门走了进去。此时倒是逃跑的机会。金善卿心想,但没有动。

很快,三位革命者从里间鱼贯而出,为首的青年说:“我们暂时相信你的话,不过还得经过考验才行。今天是腊月二十七,年三十之前,你要把庄子和救出来,不管他在哪,有多困难,必须办到。”

“还有三天的时间,我办不到。”命活下来了,就更不能胡乱答应他们什么。

“多长时间能行?”富家子多半没有耐心。

“首先一点,如果我弄不出那批军火,请允许我把你们的钱还上,或是另给你们再运一批。这段时间里,不许打扰我的家人、同事和朋友。”谈条件是金善卿的特长,事情向他擅长的方面转化,很是让人愉快。同时,“朋友”两个字,被他很微妙地传达给宝义。

“庄子和怎么办?”

“我尽力而为。”

“没有尽力不尽力这一说。我们可以给你宽限几天,正月初五之前,庄子和必须得出狱。”

“如果办不到呢?”金善卿终于认清了这几个小伙子的的脾性,他们暂时不会杀他了,但却不能保证他们在冲动之下,或是他正月初五没有救出庄子和,是否会伤害他?那是一定的。他心道:自己面临着巨大的危险,甚至这危险超过被清政府抓捕。

“哼哼……。你可以走了。”首席法官像个义士般摆了摆手,手指上一颗巨大的火油钻戒指映光一闪,夺人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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