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于是,第二天一整天,他跑的全是这件事,北方革命党的十来个团体他没全找,有几家跟他亲近的过来帮衬一下也就够了。这几家最重要的团体只要是转移了注意力,其它小团体也会跟着走,汪精卫造成的危局便能得到短暂的缓解。这些人并不难找,为首的几位这会儿都在东车站前的空场上,抬着滦州起义死难的七位英雄的棺木,正示威呢,抗议汪精卫遣散北方革命党。对这类示威、游行什么的,他一向没兴趣,干大事,打江山的人,不会把这种把戏看在眼里,更不会当真,除非你真的拉出队伍,真刀真枪地干,他们才会高看你一眼。
这几家能够痛快地答应帮忙,让他挺感动,当然了,也对他自己挺满意,他提出的那个由头太巧妙了,说是:汪精卫之所以要解散北方革命党,是没有认清咱们的实力,咱们借着跟地方恶势力的这场争斗,正好展示一下革命力量,兴许他们一看是那么回事,就打消了给资遣散的念头也未可知。
齐万成:革命党终于打来了战表,咱是大字不识几个,上边写的是么,它认得咱,咱不认得它。在当铺里找了个朝奉给讲了一番,才明白,上边说是正月十四下晚开战,地点就在关下咱家门口。这是姓金的小子想找面子,哪折的在哪找回来。这就甭着急了,还有几天功夫,到日子口儿约齐了人,还怕他不成。要说这场事来得真是时候,天津卫耍人儿的好汉们十来年没出一口长气儿,收山的收山,改行的改行,都灰了心了。今儿个要是把革命党给打个屁滚尿流,这天津卫怕还着不下咱了,到那时候谁还敢惹咱?革命党把个大清国都给灭了,咱爷儿们把革命党给办了,那还了得?到那会儿,哥儿们几个在街面上还不知道会不会走道?都横着了……
还有一件喜事,我那大侄子回来了。杀头的事,衙门里给找了个替身儿,大侄子就成没事人儿了,反正咱把钱花到了,谁死那是谁的业障,跟咱就没么关连了。这小子,几场热堂滚下来,又在大狱里蹲了一阵子,长大了,人物了,嘴唇上也多了一抹子黑,过年就该有胡儿了,眉眼身板别提多像他爹。那孩子孝顺,进门磕头不算,当场就撂下话来,闹这场事,死签不用抽,他是头一个儿。好小子,真是有种,可怜见的,这种孩子这年头太少了。这孩子进门来吃了五张大饼,二斤五香酱牛肉,末了说了一句话:“完事照应我娘。”好个孝顺孩子,甭管他娘有过多大错,毕竟是亲娘。
10
出乎金善卿意料的是,跟个混混儿的一场争斗,竟然越扯越大,有点收不住车了。许是他的那个由头找得不好,每一家革命团体都不愿落个被遣散的结局,也就都要出来显一显实力。
坐着宝义的马车过北门往北走,金善卿最先看到的是北方革命总队的队员,他们都是穷人,没有人舍得花钱坐车,三三两两的步撵儿,低头溜着路边儿。他猛地发现自己疏忽了一件相当重要的事,这些人许是连午饭也没得吃,他早该想到给他们预备饭,哪怕每人一屉羊肉白菜馅包子,或是一张大饼卷一铲子锅贴,也算是他办事周到。穷人革命跟富人革命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他早就该想透这一层关系。他在心底埋怨自己。
出门之前北方支部的副支部长又来找他,说是汪洋的事他们办得太过拖沓,不用他再插手了,他们自会另找人去办。
“这个决定怕不是今天作的吧?”他想到前几天汪洋遭人暗算的事,那必是事先埋伏,或是早已跟踪,否则不会这么巧赶在汪洋去他家的路上。
“你应该明白原因,你和汪洋走得太近了。”支部长很高兴他的失利,近来他太过活跃了,北方革命的风头都让他抢去了。
“你们现在找的是谁?”金善卿明知道副支部长不会告诉他实情,但这一问却是在情理之中,否则倒显得别有私心。所以,当他在北大关旧址前的茶棚下看到豹子头时,他一点也没有吃惊。豹子头脱去华丽的皮袍,改了一身蓝袄黑裙,打扮得像个女学生,但她那短颔环眼却引人注目得很。他没把这事告诉宝义,让她多操一份闲心有损无益;回过头来望一眼骑马跟在后边的石秀,她也没发现豹子头。那真是匹好马,瑞士的名种,阿拉伯纯种马的血统,日后有机缘,也得弄一匹玩玩。
如果南京临时政府很重视暗杀汪洋的事,就不会把这么重要的活儿交给豹子头一个人,还是个女孩子;但如果这只是汪精卫一个人的意思,这样倒还说得过去。经手这事的人想必并不了解女子暗杀团,大概在汪精卫面前把她们夸成了荆柯一类的勇士也说不定。
汪洋想必在那家大车店门口等了一阵子了,面色有些许焦急,见金善卿过来,便让他坐的洋车傍住宝义的马车,还回过头来与石秀打了个招呼。
金善卿高高地坐在马车上,可以越过大车店的矮墙望见里边的情景,里边满是巡警,都拿着长枪。
“干什么带巡警来?”他并不会觉得汪洋有什么阴谋,想必他是来帮忙的,他只是觉得北方革命党跟个小混混儿套事,要是再弄二百多巡警过来助威,传扬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
汪洋这会儿转过身去正跟石秀说话,石秀在马上伏下身子来听得挺认真,俩人都没理会他。
正在这个时候,从北边下来一大群人,中间加杂着大车、驴车、驮子,其中不少的人衣装还挺体面,但大部分是担筐提篓,破衣拉撒,背着铺盖,抱着孩子,一下子把路给堵住了。
汪洋从车上站起来向远处望了望,道:“这是从廊房那边下来的难民。”
“不是通州过来的?”金善卿心下吃了一惊,问汪洋。正月十二,也就是前天,北京发生兵变的消息传到天津,当时他就发觉事情不好。昨天又传过来通州兵变的消息。这就说明了,袁世凯不愿南下就任大总统是明摆着的事,孙大总统派出专使北上迎接,实际上就是催逼袁世凯速速南下,只要他进了南京,在革命党的势力范围之内,一切就都好办了。可惜,这只是一头儿的好算盘,袁世凯是只“闯荡江湖老梆子”,自然不会去上这个当,可他也绝不会亲口拒绝南下,那样难免有失民心。来场兵变玩玩正是他的拿手好戏,据今天的英文《津京泰晤士报》上说,前门大栅栏一带已经给乱兵烧成白地。
汪洋道:“早晨刚过来的消息,昨天夜里,廊房也闹了兵变,所有钱庄、当铺、绸缎庄、首饰楼都给洗劫一空,房子也烧了不少。”
金善卿对他在洋行的生意很放心,乱兵再凶,也进不了租界,但他刚从南京接手过来的那家仁寿当铺,正处在繁华的宫北大街上,就有些让人担心了。从廊房到天津,坐京山线的火车,大半个时辰就能到,说话间乱兵没准就已经下来了。跟齐万成的这场事闹得不是时候,要不是汪精卫催着他转移北方革命党的注意力,他没必要这么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会儿,后边又上来二十几辆洋车,车上坐的是铁血团的爷儿们。他们的车都是那种长车把,高轱辘的自家车,身上的皮袍最次的也是狐腿儿,腰间的玉饰件丁零当啷,排着队跑在街上,不像出来打群架,倒像是有人请客吃馆子。众人一见金善卿,一齐在车上拱手,金善卿连忙还礼如仪,口中道着辛苦。与这些少爷打交道,他最在行。这是些吃饱了不认大铁勺的主儿,兵变的事好像对他们没什么影响。
金善卿忽然想起了化妆前来的豹子头,问汪洋:“你跟汪精卫到底是怎么个过节儿,他非要杀你?”
汪洋略一沉吟,道;“我们俩曾是情敌。”
“就为这?”他的这话金善卿一点也不信。
齐万成:要想把这伙子革命党镇唬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回天津卫的好汉们真是给面子,咱拿咱爷爷“老镇关下”的名号出面约人儿,凡是还混事的咱都约到了,还真没有打回票的。咱心里明白,不是冲着咱们老太爷的面子,老爷子死了十来年啦,咱琢磨着,他们是想翻身,想借这个机会把早先的好日子找回来。打败革命党,这是多大的风光!有那性子急的,头天下晚就来了,二三百号,都蹲在齐家大院,咱是大饼炖牛肉,管够,伺候过节儿,哪有不管饱的?我那大侄子打三条石铁工厂找来一口大铁锅,活赛个小澡塘子,话头子也硬气:“没别的,明儿个支油锅,跟他们练了。”
这孩子,傻孝顺啊!咱可不能让他死,要是跳油锅,明儿个也是我跳,打下这片江山,都传给这孩子吧,谁让咱没个儿子呢?
今儿个早晨,金家窑、侯家后、西头一带的耍人儿的三十五十的先到了。咱早预备下了,光是叫来的吃食摊子就占了半条街,浆子、老豆腐、锅巴菜,大饼、火烧、吊炉烧饼,炸果子、炸卷圈、炸排肠,流水地吃。
到了晌午,来助阵的没有一千也够八百,拎着长枪、短刀、白蜡杆子。咱放倒一头黄牛,还是炖牛肉烙大饼,幸亏大侄子找来那口锅,要么还真炖不下这些个肉。
有些个多少年不露面的老耍人儿的也来了,还带来早年间耍人儿的争行争市,摆大阵拼人命的家伙:刀山、火海、长刀、短刀、钉板、铁板,烧煤球的炉子,灌大肚儿的碱水桶……。进门就叫:今儿个爷儿们可要露脸了,谁尿了谁是姑子养的。这帮老玩儿的见过好日子,比后辈心还热。
关下北运河的岸边有一块大空场,守着家摆渡,够敞亮,约下决斗的地点就在这儿。早年间这儿没有摆渡,因为上下游不远处各有一个摆渡,光绪三年,有个混混儿姓丁的,要在这里硬设个摆渡。天津卫水多,河道多,摆渡也多,干摆渡这行的都是耍人儿的混混儿,上下游两个摆渡当然不许,便在这块空场上摆下大阵,决一死斗。几个回合过来,不分胜负,姓丁的便支起一口热油锅,纵身跳入油锅,把自己炸成一只荤馅的卷圈,将对方镇住了,时至今日,这摆渡便成了丁家的永业。
金善卿进了空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口大锅。心中咯噔一下子,暗叫声不好,他猛地记起光绪年在这块地界发生的那件事,丁家人跳油锅,被本地人传为英雄史诗。当时怎么想的,把决斗的地点选在这里?混混儿的手段和革命党的手段是两码事,对不上牙杈子,他们要是真把混劲拿出来,许是真能叫住革命党的短处。自己是绝不应该去跳油锅,可再指望别人也就没有道理了。
汪洋是南边人,不懂这些,还问:“哪个是对头?咱们干吧。”
金善卿环顾四周,人马在渡口两侧摆开来,一边是齐万成的千来号人,歪戴帽斜瞪眼,脑袋大胳膊粗,手中的家伙是五花八门,但全是冷兵器。自己这边,铁血团的少爷、北方革命总队的穷哥儿们、共和党的平民、驱虏青年会的学生……,十几个体团各自为营,三五百人也列成一排,都空着手没拿家伙。金善卿知道,他们腰间多半带着短枪。只有急进党的几位,每人拎着根白蜡杆子,皮袍的下摆提起来掖在腰里,他们是道地的天津娃娃,知道这不是攻城夺寨,在街面上打群架,动不得枪,没那规矩。
再往远处看,黑压压的一片是看热闹的,没有一万也得八千。
齐万成:一见金大少邀来助阵的那些人,我就乐了,这哪是在街面上混的?里边一大半是穿长衫的,有穿狐皮的少爷,有穿棉袍的先生,还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