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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些人想过河拆桥啊?”岑二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但照样大声说话。
“不想过河拆桥,只想看看你那位船客的真容真貌。”白羽不看岑二,就盯牢墨紫,“只要一面而已。”
仲安来添话,“墨哥,大家共乘一船,何必藏头遮脸,让人心里不着底了?”
“可笑,共乘一船罢了,又不是要过一辈子。他爱遮脸,你心里没底,两件事挨不上边。他长得太好看了,怕你们这群人自惭形秽,不行吗?他长得太丑了,自闭自卑不愿见人,不行吗?他生了见不得光的皮肤病,不能照太阳,不行吗?他无聊没事做,脑袋上偏要罩件衣服,不行吗?”
墨紫心里上柴加火,烧旺起来,见众人让她说得有点懵,总结道,“一句话,他愿意,你管得着吗?”
骂他们这群人的奶奶!大家都是偷渡的,他们却尽给她找麻烦,她这个蛇头还不高兴忍了。
谁也没瞧见过墨紫怒极的模样,因为她总是悠哉哉的,漫不经心着,好像很好说话,好像斯文有礼,常笑,常和气,会审时度势,小事能忍,大事慧然。可这会儿她说话就像烧着的火球,那些字单个拆开来,分明都听过,放在一起很新奇却也易通,还能砸得他们眼冒金星,炸开了灼光闪闪。
“若我坚持呢?”唯一没懵的,是白羽,面敷冷霜。
“坚持?哈——”墨紫笑得咧嘴,“你若坚持要揭人衣服,我就坚持你滚蛋。”
一阵风,芦花儿打秋千,回神的人们噤若寒蝉。
“滚蛋?”怒不可遏,白羽重复一次。
“对,滚——蛋!”忍他那么久,真当她怕死?“这是我的船,不听我的话,就给我滚蛋。你们几个一个个抱着剑,跳到水里去。会游泳最好;不会的,我也不救。”
“你似乎忘了,剑是杀人的利器,而我们个个是杀人的高手。即便你那边有三人身手不错,你以为,我会打不过,还怕你的要挟不成?”嘶——金属之音回荡,白羽缓缓亮出了他的剑,精准指着肥虾颈边那颗被罩住的头。
那是一柄看着很古老的剑,剑身上镌着青色的文字,散发出幽蓝的光泽。
“再说一遍,我要看他的脸。不然,别怪我手下不留情。”奉了密命,他不能错放一个。
“老关!”墨紫厉声。
众目睽睽之下,老关敏捷翻了个身,跳下永福号。
“你干什么?”白羽感到不对。
墨紫怒到极点,冷冷嘲讽他,“你是杀人的高手,还怕一个年老的船夫什么?我当然知道你们一个个很厉害,拔剑那么快,不会是小孩子打架。不过,你似乎也忘了。这不是陆地,而是在船上。这也不是普通的江面,仔细瞧瞧,鳄鱼肚子饿得等开饭呢。我这船既然是私船,不可能没有点门道。不怕告诉你,只要你一动手,老关就会开启船底机关,放水拆船。试试看吧,是你把我们杀光了快,还是这船沉得快?”
“难不成鳄鱼还分人吃?”白羽不知是否该信她,先找破绽。
“你还真是笨,我这招叫同归于尽啊。”墨紫双臂折拢到胸前,傲然得抬头,斜眼望他,“我早说过,上了这条船就是一船一命。船沉了,自然一命无存。”
白羽想看她的惊惧和虚张声势,但他看不出来。
这个抬头挺胸的人,愤怒之中是倔强的淡定,仿佛如今发生的一切都捏在她手心里。她的怒,是被他触到底线的不愿委屈,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可他,也有底线。一旦决定的事,必须执行。她越不让他看,他越要看。
“墨哥,咱们有话好好——”仲安的话没说完,却见白羽动了。他心里哀叫一声,白羽这次何以如此冲动?
他并不知道,白羽太骄傲,少被人指着鼻子挑衅,因此卯上了。
白羽的剑,最先遇到的不是墨紫的鼻尖,而是臭鱼的桨。
一把乌黑乌黑的铁桨,阳光照到,如泥牛入海,一点光泽不泛。
“老兄,刀剑无眼,小心点。与其欺负不会武的人,不妨与我练练手。”臭鱼笑嘻嘻,敦实的铁桨架着冰寒的剑锋。
“的确,刀剑无眼。不过,要小心的不是我,而是你。”白羽那柄青蓝剑突然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铁桨杆上游了起来。
一丝丝乌黑的铁屑,纷纷飘落到甲板上。
臭鱼哎呀大叫,忙收回铁桨,“你这是什么剑,竟能削我的黑铁?”
他那儿一收,白羽趁势越过,幽蓝的剑光直往墨紫脖子上去。
墨紫袖中的手已蓄了力,暗道,再近点,再近点,她若出其不意,能把他摔下船的机率是多少?
“久闻萧二郎的吟月剑为神兵利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破哑的声音,乘风而来,击碎了那道夺魂的剑气。
●● 第85章 一相一将
白羽的剑,就在听到那声音之后,骤然停住。
清楚感觉,一道疾风,擦过自己的脖子,墨紫咬牙。不动,不能动!怎么看,她的格斗术真刀真枪得上,会死得很难看。
船舱平顶上,原本在肥虾背上的元澄,经他扶着,双手抓住木栏而站得笔直,蒙脸的布衣披在肩上,空袖随风在身后翻飞。一头乱发如藻,时扬时覆,约摸可辨青肿的面,眦裂瘀红的眼,唇色惨白似鬼。
原来这人,连一张脸都遭了大罪,惨得不成人样。
“昔日匆匆一聚,今已三载,前夜未及叙旧,元大人别来无恙。”白羽回身,剑已收妥,双手一抱,“萧某有礼了。”
“如今元某已无官职在身,萧将军不必多礼。”元澄勾起嘴角,笑容仿佛开在血池的莲花,“若三年前元某见识到将军的剑术,前夜就跟将军走了。要我命的人实在太多,我怕连累将军,只得独自逃遁藏身。”
“元大人这么说就见外了。我等要嫌大人连累,怎会特意来这一趟?自大人突然不见,萧某心急如焚,就怕大人遭到意外。今日本想请船家多停留数日,再回去寻大人。没想到竟然凑巧,大人与萧某上了同一条船。这下可好,萧某能将大人安全带回,也算不负上方所托。”白羽踏上木阶,慢慢往舱顶走去。
萧二郎?萧将军?
墨紫虽然猜白羽和敬王府有较深的渊源,却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是敬王府的二公子。那等裘三娘嫁进去,岂不是成了他的弟妹?她得千万当心别暴露出自己这张脸,要不以后怎么在敬王府混?别说混了,他三弟大概要休第三次老婆。
白羽?早知道是假名了,跟这人的性格根本不配。
“墨哥,看来我们误会了。”岑二靠到墨紫身旁,悄声说道,“这两人关系好得很嘛。”
“才怪。”墨紫撇撇嘴,“你仔细听清楚,两人这是假客气,虚伪得让我起鸡皮疙瘩。”
一声元大人,一声萧将军,又是三载重逢,又是心急如焚,但元澄的笑不真,萧二郎的脚步谨慎,像是一只狐狸一头狼的关系。
“我听元先生叫他萧将军,他不会真是将军吧?要是朝廷的人,直接过境就好,干吗要搭我们的船?”岑二大概认为将军是江湖取的外号。
“将军倒是真的,不过他多半奉的是密令,不能光明正大入南德。不找私船,怎么过江?”跑到别人的地方来劫别人的钦犯,当然不能招摇过市。
岑二直觉冒冷汗,天,那他们回去后,会不会被一窝端?
“墨哥?”水蛇挡住萧二郎的去路,肥虾问墨紫的意思。
萧二郎侧过头,冷冷一眼,“墨哥,你还是叫你的人从水里上来的好。元大人已经自己露面了,不必大家同归于尽。”
墨紫心里对他虽然多了顾忌,但面上仗着黑,将来不会被认出来,就仍然说话有气声,“白羽还是萧将军,一个不说真名的人,最好别对他人指手画脚。”
懒得理萧二郎突然紧眉,她对元澄作了一揖,“元先生若是不愿与他们同船,只需说一声,我自会处理。”
“你敢怎么处理?”石磊见大家都说开了,中气十足,“你个小小私货贩子,我们能将你就地正法。还处理我们呢!”
“就地正法?”墨紫仗着水,压根不怕,“我是私货贩子,你是偷渡的。就算是朝廷命官又如何?你们在南德劫宰相,这事要传出去,两国兵戎相见。你敢动我们,我就敢拚了命递出消息去,看看最后谁赢。”论武,他们那六个是厉害。论水性,她这边六个有五个是高手中的高手,能算她自己一个。她造船的,特别喜欢游泳,在水里如同鱼儿那般自在。
“你——”石磊回回说不过墨紫,七窍生烟。
“墨哥。”元澄叫她。
“元先生。”第一贪官以前有多贪多坏,她不知道。她却知道,他救了她,在萧二郎的剑就要刺穿她喉咙的那一刻。因此,她尊重这个人。
“事已至此,不用再连累你们。天命要元某当大周的阶下囚,元某认了便罢。请你将那位老人家叫上船来,尽早离开南德为好。”元澄这话是真心的。
水蛇让了开去,肥虾让了开去。
萧二郎一手搭上元澄的肩,对下方的随从喊一声锁链。
立刻,一根黝黑的铁链直直飞进萧二郎的手里,他拿起就要将元澄双臂反捆。
“且慢!”墨紫蹬蹬蹬跑了上去。
石磊要跟上去,仲安比他快了一步,踩栏越过墨紫头顶,在舱顶拦住她,“墨哥,元大人既已认了,你又何必苦苦相缠?”
墨紫站住,隔开仲安,对萧二郎说道,“我曾说过,上了我的船,就要守我的规矩。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想怎样?”萧二郎真不知道此人哪来的胆色,明知他是谁,还照样要抬出自己的规矩。
“元先生愿意跟你们走,我无话可说。不过,既然他现在是我的船客,刚刚又救了我,我不能看着他在我船上受委屈。他双臂脱臼,接上不到半日,而且浑身是伤,未曾得过医治。惊鱼滩之险,你们也见识过。风大浪急,正常人都难以坐稳,何况他要手脚被缚。万一掉入江里,必定死路一条。所以,在我的船上不能绑。下了船,随便你们。”墨紫实在看不过去。
“口口声声你的船,你的规矩。那好,我问你,是不是人在你船上跑了,你就担他的叛国之罪?”萧二郎其实更想问的事,这个私货贩子到底收了元澄多少好处。元澄救了他?自己那一剑看着凌厉,却只是想架到他脖子上,吓唬吓唬罢了,根本丢不了小命。
“叛国之罪?”墨紫哼哼一笑,“元先生离开大周时不过还是个孩童,叛什么国了?不过,我答应你,在船上他要跑了,你可以问我同罪。”
“孩童如何?元氏造反,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乃是先帝诏命。就算是襁褓中的婴儿,都是罪人。”石磊在下面瞪眼说道。
墨紫真想问问姓石的,等他被冤枉造反,一家子都要灭光的时候,是不是还能说得这般轻松。也想问,一人犯罪,牵连到无辜的人,那皇帝究竟算不算昏君。但她知道,不能忍而对这些人怒言是一回事,当着迂腐愚忠的朝廷命官骂前任皇帝却是另一回事。
“好,我不绑他。”萧二郎很少向人妥协,可他妥协了。
他有眼睛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