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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走没有几步,便听侧面不远树顶上有人莽声莽气他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吃了我家的桃,连谢都不道一声么?”说话声中,早有一条黑影从相隔丈许远近的一株枣树阴中飞向身旁,把元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生得虎头虎脑,浓眉狮鼻,阔口大耳,短发披肩,两只眼睛又大又黑。赤着上身,露着一身肉,两臂虬筋显露。右手拿着一个又似弓又似弩的东西,笑嘻嘻站在当地。
元儿毕竟聪明过人。起初因这小孩突如其来,变出非常,忙放桃包,一面后退,手中腰刀早已跃跃欲试。及至看清来人,猛想起方环所说那家姑表亲戚,这里又并无别的人家,料是方环的表弟。因那小孩奇特,先不明问,笑答道:“这桃是从树上坠落下来,我见可惜才捡的。纵是你家树,我又没动手去采,难道有甚过错?”那小孩好似被元儿这几句话间住,略停了停,答道:“树上落的,有那么便宜的事?你叫它再落一个我看。”一面说,一面手往腰间挂的一个小布囊内摸了摸,并未摸出什么。话刚说完,也不俟元儿答言,倏地将身往树上纵去,行动真比猴子还快,似在树上寻找什么。眨眼工夫,又跳下来,对元儿道:“你看那桃不落不是?我叫它再落给你看。”说罢,手举弩弓,将手一抬,耳听嗖的一声,树枝微一闪动,又有一个碗大的桃坠将下来。元儿才知起初桃子是这孩子用弩弓所射,越发惊奇,便对他道:“你不用弩弓打给我看,我还只当桃熟自落呢。既是你打的,我也不要找你便宜,还了你吧。”那小孩闻言,黑脸一红,微怒道:“我不是那小气人。别的不说,你既拿着弓刀,必然会些武术,我们两个人比上一回,赢了我,不但送你桃子,还拜你为师;输了,也请你吃桃。你看好吗?”说完,放下弓弩,将身一纵,到了林外,脚分丁字,左手护肋,右臂剑指冲天,摆了一个招式,点首直喊:“快来!”元儿哪会武艺,不禁着忙,可又不愿认输,虽猜出他是方家表亲,因方氏弟兄再三嘱咐,不愿人前头显露形迹,不先将人间明,不便说出。想了想,答道:
“我比你大两岁,又拿着刀,你是一双空手,这事不大公道。你回去拿了兵器来,我们再比吧。”
元儿此言原有两种用意:那孩子如便是枣林深处那一家,只须把话说明,便可免去相打;如见他所行路径不对,好在就隔着一个广坪,离方家不远,仗着腿快,跑回去约了方环再来,也省吃亏。谁知那小孩却是粗中有细,说道:“你是不愿和我动手,想溜么?比武难道定要兵器?大家用手不是一样?”说完,见元儿迟疑,一不耐烦,又纵回来。一伸手,刚要夺去元儿的刀,立逼着动手,忽然失声叫道:“你这把刀不是方三哥的么,怎会到你手内?来时又不是那条路。你要是杨老贼家的,今日须不放你过去。”
说罢,两手一分,大有一言不合,便要上前之意。
元儿闻言,如释重负,忙答道:“你是方二哥的表弟么?我叫裘元,与你方二哥、三哥是八拜之交,异姓兄弟。今日你三哥接我来玩,去那边打猎,回来我同他分手,走迷了路,绕道枣林,与你相遇。自己人比甚武?我们快同到方家去玩吧。”那小孩将信将疑地答道:“那我怎未听说过你?去就去,如真是我三哥好友,也就是我的哥哥;如说诳话,莫说他,就我一个,也将你劈了。我替你拿着桃子,这就走。”
元儿正要答言,忽然一阵大风吹来,道旁树林似潮涌一般,上下左右乱动乱摇,呼呼作响,鼻孔中还闻见一股子膻气。刚说得一声:“好大风!”猛听那小孩道:“裘哥哥留神,这风不似寻常的风,定有老虎跟来。”元儿正在惶顾之间,又听小孩大喝道:
“怪物来了,还不快躲!”言还未了,将身一纵,早往路侧高崖纵了上去。
元儿闻言大惊,四外一看,并没什么。但心中究竟情虚,一手拾起桃包弓弩,正要跟纵上崖。身刚立起,猛觉眼前两股红光一亮,接着便听一声初人林时所闻的怪啸,只是要响亮得多。那桃树便喀嚓一声断了下来。元儿抬头一看,离身不过两丈,桃树枣树间蹿出一只怪兽,高约五尺,身长足有一丈开外,通身金黄。眼射红光,有饭碗大小。
一张血盆般大嘴,凶牙外露,口角喷烟吐沫。正从林中向自己头顶扑来,身挨处,合抱一株桃树,被它凭空折断。真是奇形怪相,凶恶无与伦比。只吓得元儿毛发皆竖,冷汗直流。惊慌忙乱中,哪敢细看怪物形相,一时情急,连忙闪身躲过,同时用手中桃包弓弩迎头打去。
那个怪物扑了个空,怒发如雷,二次又向元儿扑来,元儿虽有异禀,天生身轻力大,并未学过武艺,全仗灵机应变。身一立定,刚想往百丈坪那边逃去,怪物已疾如旋风,二次纵来,离地约有两三丈高。元儿如往前纵,说不定便许落在怪物的两只小木桶粗细的钢爪之下。危急之顷,忽生急智,反迎着怪物纵出去,居然逃了性命。
那怪物二次落空,正要纵起,忽然崖上飞来几块大石头,全打中怪物头上,蹦起多高。怪物通似没有察觉,依旧追扑元儿。那崖上发下来的大石头也打个不休。未后一块石头。正打在怪物的一只红眼之上,虽未将它打瞎,想是负痛情急,怪啸一声,匍匐当地,伸起一只又大又粗的前爪,去揉那只受伤的眼睛。血盆大嘴腥涎四流,直冒黄烟。
把一条七八尺长怪蟒一般的大尾,叭叭把地打得山响。
元儿昏头转向,竟然忘了逃走。这时势子一缓,才得隐身一块大石后面,偷偷往前一看,方看清怪物侧面身形,除长大和初见时一般外,身上的毛竟和金针一般,耀日生光。头上却是根毛俱无,长着不少半尺大小的癫包,鼓凸凸一头皆满。还有一双红睛火眼,也是凸出,直射凶光。最奇怪的是,除前后四条像小树干一般的粗腿外,还生着两排尺许长的密密短爪,不住自由伸缩,看去甚是锐利。这种怪物,漫说《山海经》所不载,平时也未听人说起。
元儿正在喘息害怕,崖上又飞下一块石头,发处正当元儿身后,这一下又将怪物另一只眼打中。想是这次更重了些,惹得怪物性起,山呜谷应地怪啸了一声。立起身来,昂头四外一看,不知怎的,竟会发觉元儿存身所在,便又扑来。吓得元儿心胆皆裂。幸而藏处侧面是一个石凹,宽有数尺,长有丈许。这会工夫,元儿已知怪物来势,哪敢起身纵逃,顺着石凹往侧纵去,恰好已到百丈坪上,耳听嚓嚓之声,藏身处一块六七尺高厚的山石,已被怪物钢爪抓裂粉碎,那怪物误认打它双目之石是元儿所发,如何肯舍,又是一声怪啸,追上坪来。这坪更是一坦平阳,并无藏身之处。
元儿随着那怪物纵没两个照面,猛想起:“自己与方氏弟兄是生死之交,这里邻近方家,要是方氏兄弟未归,病母在床,自己逃入林中,岂非引虎人室?”又一想:“事有命定。这东西也只力大凶猛,纵跳得高,并不似常闻人说的妖怪厉害,想必是山中猛兽。适才自己几次从它肚腹下穿过,看见小腹上生着一条比身还长的东西,和驴马的鞭一样。落地时节,腹旁两列小脚便齐往当中,将那东西包拢,跳起时才得张开。自己虽手持一把快刀,无奈不会武艺,不敢近身,看适才那么大石块打在它眼上,休说打死,瞎都未瞎。万一刀再砍不进去,岂非白送性命?只它腹下之物软绵绵的,护持又紧,想必是个致命所在。如此凶猛怪兽,早晚自己力乏,被它咬吃,何如与它拼个死中求活?
等它扑来,遇上机会,给它一刀试试。”
元儿主意一定,不由胆力顿壮,雄心陡起。右手紧持刀把,定睛留神,静等机会,又纵跳有几个照面。明明好几次俱可下手,不是下手时矜持误事,失之交臂,便是迟速不合错过。眼看日薄崎峪,瞑色将至,那怪物一双火眼反倒越发明亮,闪闪放光;自己却累了个汗流泱背,焦急万分。元儿正在着急,那怪物又在面前不远纵起。元儿把心一横,大喝一声:“死活便是你吧!”将身往怪物近腹冲去。就乘怪物身悬空中,刚要打自己头上蹿过之际,强镇心神,将身往起一纵,觑准怪物腹下那条累赘长鞭,举着腰刀挥去。猛听怪物震天价一声怒吼,手中腰刀已被怪物钢爪抓住。心里一惊,手一松,身子往下一坠。知道性命难保,喊一声:“我命休矣!”坠地时节,耳旁似听方氏弟兄大喊之声,人已晕死过去。要知元儿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三 回 斩蟆狮 初结火仙猿 阻山洪 再谒铜冠叟
话说元儿在百丈坪乘怪物一个前扑之势,手举腰刀,从它腹下纵过,去斩那条长鞭。
刀刚挥过,好似不甚吃阻,也不知斩中了没有。耳旁只听那怪兽惊天动地般怪吼一声,同时手中刀已被那怪物腹旁密排的短爪抓住。心中一惊,眼里一花,昏瞀中恐被怪物落下压住,拼命仍往怪物尾后蹿去。身一着地,便已精疲胆落,晕死过去。
过有一会,耳畔似闻人哭喊之声,才回醒过来。用目四顾,身子却卧在方家小榻之上。房中火已掌起,面前站定方端、方环和那拾桃时所见的小孩,还有一个身着葛中野服的长须老者,俱在拍手称庆。就中方环一双眼睛变得红肿肿的,好似哭过神气。回忆前事,如同做了一场噩梦。待要起身,兀自觉得周身疼痛。
那方环见他一醒,早又凑近榻前,见他想起,忙拦阻道:“你和那怪兽厮拼,都怪我们来迟了一步,害得你周身力气用尽,差点把命送掉。如今刚给你灌了姑父的灵药,须要养息半日。且莫要动,待我给你引见完了,再说适才险状吧。”说罢,指着旁坐的长须老者说道:“这是我姑父铜冠叟,他对人是不说真名姓的。姓我倒晓得,和我表弟一样。名字却只我哥哥知道,他也不说。”元儿见老者朝他含笑点头,连忙也点头还礼。
方环又指那小孩道:“他叫司明。我弟兄送他一个外号,叫做火眼仙猿。年纪虽小,力气却大。又受姑父传授,打得一手好飞刀弩。他说适才不该用话冒撞了你,又佩服你天生神力大胆,要和你赔个礼儿。请你不要怪他,和他也交个朋友。”说到这里,正待回身向司明招手,司明也不俟说完,挨了过来,莽声莽气他说道:“裘哥哥,适才是我不好。”说罢,便跪了下去。元儿连说:“岂有此理!”想伸手下床去扶,又被方环按住,说道:“表弟从来是这脾气,他也从来未服过人,你由他吧。”元儿无法,口里不住道歉。司明拜罢起身,便往元儿身前走来,两人都伸出手来握住。元儿也请他坐在床边,要加问答。
那长须老者见元儿这时又是这般温文尔雅,越发心喜。便对司明道:“你哥哥才醒,莫要多烦扰他。他定想知适才斩兽之事,我同三毛都说不清楚,还是端儿从头说吧。三毛可给你母亲报个信,省她不放心。这未剂药,再停半个时辰吃。你裘哥哥内外无伤,只用力过度,神散身软,明早就可痊愈。你如不愿回去,在此同睡亦可,只莫贪玩不眠。
我明早再来,先回去了。”元儿闻言,忙着在榻点头称谢。
铜冠叟还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