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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叔知它想要上药,心中一定,猛又想起取回的那几件行囊内均有此药,异日大有用处,天明时好歹将它藏起,免被糟掉。当下拉过母猩右爪一看,半日夜间,伤处四围业已肿消皮皱,只当中结有一个脓包,吃母猩弄破,脓血流出。知它疼痛,便用衣角轻轻拭干余血,取出身畔余剩药膏给它敷上,药仍藏起。
母猩似甚欢喜,连比带叫,一会指着洞内卧处,一会指着前面山崖。比过一阵,文叔悟出母猩问他愿意回洞安卧,还是随它同去前崖。看这神气,众猩此时分明全数出洞,一只未留。文叔暗忖:“这怪兽似是猿猴、猩猩之类,不似山魈、木客一流,猿类多喜月下呼啸纵跃为乐,如若每夜如此,逃起来却方便得多。自己若睡在内,万一吃它别的同类掩来,却是危险。看两大猩意思甚好,转不如乘此时机,随它同去前崖看看形势、习性,以为逃时之助,比较好些。”便比手势,愿随同往。母猩越发高兴,伸爪将文叔拉起,长啸一声,往洞右深谷中跑去。走没多远,文叔偶一回顾,见洞门对面危崖上忽有一猩纵落,随在后面,才知这东西不但聪明,而且心细,竟留有一猩防守。回忆前情,不禁心惊,暗喜总算临事慎重,没有冒昧。经此一来,越发加以小心,不敢疏忽。
沿途风景美妙非常,母猩行走如飞,文叔不暇细看。晃眼走完谷径,绕峰而过,面前突现广场。场尽头又是一条广溪,流水汤汤,望如匹练。对岸密压压一片桃林,大小众猩正在忙碌,纵跃飞驰,由林内采了桃实奔走,此时已采有数百个,都堆置在峰腰一片平石之上。石旁是一株大可径丈的古树,搓娅如戟,已然枯死。老公猩正独坐树干上面,见母猩抱了文叔走来,忙即跃下,接抱过去。又令母猩取些桃子来,递给他吃。文叔吃了两个。石上桃子,大约已采够,公猩忽抱文叔跃下,放在石旁,站定吼啸了几声。
大小众猩闻声蜂拥而来,齐集峰下,都是仰首上望,静没声息。公、母二猩先挑大桃各啃嚼了十多个,然后伸爪乱抓,向下掷去。众猩立时叫啸四起,纷纷争先跃接,月光之下,只见如银星跳动,白影纵横。二猩掌大势急,桃实纷落如雹,竟无一枚坠地。众猩随接随啃,接够了数,爪不能拿,便跃向一旁啃吃。小猩也一样得到,并不吃亏。不消片刻,一大堆千百枚碗大桃实全数精光。
文叔细看内中有几只较大的,行动反较迟缓,有的还似负了伤。方忖:“这类猛恶野兽,还有何物可以伤它?”母猩忽和公猩对叫了几声。公猩先似不允,母猩又摸着公猩头颈,叫声不已,方似应允。随后公猩自向树上坐定,母猩便向下喜叫,跟着便有八九只大猩纵援而上,母猩连叫带比。文叔一看,上来这些身上都负有重伤。有的旧创未愈,更带新伤,血尚未止。看神气好似常和什么厉害东西恶斗。知道母猩要他医治,身带余药无几,不敷应用,心想回取。一则通词费事;二则这东西一味逞蛮,拿来势几全数糟掉,后难为继。只得就着余药各抹了些。
抹到后来,还剩一只,药已用完。这只大猩一目早瞎,身上伤痕累累,创口甚多。
见文叔不给它抹;突出野性,独眼圆睁,凶光睞睞,口中利齿森森。刚伸利爪要朝文叔抓去,猛听树上一声暴吼,公猩似电一般飞跃下来。瞎猩本已吃母猩伸爪隔住,方往后倒退,不料公猩怒吼飞落,吓得纵起想逃,已是无及,吃公猩一掌打中面门,哀嗥一声,竟由数十丈高处翻空倒跌,坠落峰下。其余众猩也都吓得纷纷纵逃,无一存留。公猩怒犹未息,还待追去,母猩忙即将它长臂挽紧,连声吼叫,意似求说,才行止住。文叔只吓了一跳。细查众猩叫声均随动作,虽然粗猛尖厉,听去似不难学,由此打下学习兽语之意。
这时已离天明不远。公猩忽将文叔抱起,一声长啸,往回路驰去。母猩和众猩随在后面。到了洞前,众猩仍各援向两边崖上往下窥伺,只为首两猩和文叔在一起。公猩用爪比画着,要文叔做昨日一样的动作,它在一旁跟着学样。文叔暗忖:“这东西只一开头便无止境,做得样数越多,越是麻烦。人力怎好和它比?早晚非累死不可。昨日自己晕倒,便停烦扰,意似留供长时取乐。刚在峰上看了一阵,到处乱山相叠,也未看出哪是逃路。并且这里还有别一种厉害东西,防守又紧,短时期内逃恐无望。这东西既爱学人,在未通它兽语以前,莫如每日给他舞跳了会,到了累时,便装晕倒要死,渐渐引它去作于己有益的动作,免得被它一味蛮缠不清,难以支持。”主意打定,立即照办。
二猩见他倒地,果然慌了手脚,仍将文叔捧向洞中石上卧倒。文叔借此偷懒,安息了两三个时辰。二猩始终守在一旁,不肯远离。文叔也不理它们。后来偷觑二猩意颇焦急,不时伸爪来摸,恐怕惹翻,又装痊好爬起,去取干粮来吃。二猩争先代取。只是吃完仍要他去至洞外,和先前一样动作。文叔自然到时还是老调,二猩又把他捧进洞内卧倒。似这样做过几次,天已黄昏。文叔恐旷日持久,干粮、肉脯不敢多吃,只把昨剩肥桃当饭。公猩又采了些新的回来,放在文叔身旁。月光人洞,众猩分别安卧。
睡不多时,便即起身。这次竟连文叔一起抱走,仍到昨夜所去之地。到后,公猩一啸,众猩便在峰下草场上恶斗起来。二猩带了文叔居高临观,不时叫啸助威。斗完,又去对岸采桃,和昨夜一般分吃,俱听公猩啸声进止。文叔看众猩斗甚猛烈,无殊仇敌,斗完至多对啸几声,又似儿戏,好生奇怪。
及在洞中日久,通得兽语,才知那片桃林不下数千株,山中气暖土肥,每年一交春便自结实,硕大甘芳,色香味三绝。更有特性,不畏风日,虽然初春结实,要到五六月间才完,只要不采它,极少自落。猿猩一类的猛兽多以果实、野蔬为粮,当地果蔬虽多,然以桃最甘美。所以每当桃实成熟之际,为首二猩便领众猩来此采摘饱餐,几同盛典。
这类猛兽天性凶残好斗,除了二猩,什么厉害东西都不在它话下。并且从小起,便由大猩教小猩学斗,斗的时间便在这吃桃季节的月明之夜,如不遇风雨晦冥,多半在十二三到十八九这几夜。二猩以子孙相残为乐,为时久暂不等,每月总有几天,直到树上桃空才止。那时众猩十九皮破毛落,伤痕累累,伤重身死的也有好些。除了定期的拼斗,平时同类相残还更猛烈。小的斗不过大的,不过吃亏受欺,还不致命;只要彼此一般大小,稍有龈龋,斗个没完,除却二猩赶来分解,几乎不分死活不止。
众猩每日黄昏人睡,至多一个多时辰。此外终日漫山遍野,四下奔驰,专向山中猛禽蛇兽寻斗。空中好几十丈高的飞鸟,只一纵身,便可抓着。力能生裂虎豹,别的野兽更不消说。仅大蟒毒蛇还可和它拼个死活,或是同归于尽。那性最暴烈的,如因跑得太急,吃山石大树挂了一下,也必寻仇,往树石上硬撞。往往用力太猛,山石不过撞落一点,它却因此力竭伤重致死,均所不计。所居巢穴附近百里之内,休说野兽,连乌也有戒心,很少飞过。
众猩最喜学人的动作,人兽言语不通,人若遇上它们,不吓死也被磨死,决无幸理。
文叔还算命不该绝,所遇二猩乃众猩之祖,岁久通灵。虽喜学人为乐,因像文叔这样大胆,彼此能够通意的人难得,尚知爱惜,只要文叔累极装死,便即停止;不似小猩们擒到人后,不弄死不休。文叔又极机智,终日留心倾听叫声,不久便能闻声知意。半年以后,居然学会兽语,人兽同居,无须再比手势,二猩自是喜极。
文叔粮肉早已吃完,起初二猩擒些野鹿回来烤吃。后又把药夫子遗留的行锅用具寻回应用,山中黄精、薯蕷之类遍地皆是,得便采掘些,煮熟为粮。衣服便用兽皮替代。
文叔通过日常打拳、舞跳、狂叫,引逗众猩学习为乐,无形熬练得身轻力健,远胜从前。
时日一久,众猩习性本能俱所深悉,愈知逃之不易。一晃三四年,虽然时常筹思熟计,终不敢轻举妄动。
这年夏天,各种果实结得非常之多。二猩自把文叔所教动作学会,渐渐减了兴趣,不再日常相逼。文叔见人兽相处情意日厚,乐得偷懒,也不再出新花样。每乘二猩他出,便和小猩同游同玩。众猩因惧二猩,先还偷着,不敢使知,嗣经文叔和二猩力说,方始应允。众猩哪知文叔藏有深心,个个高兴,抢着讨他的喜欢。文叔知道小猩们更没长性,以为时机不可稍纵,先令小猩背负远出同游,等把道路和沿途藏处观察停当,再备下吃的东西。
第一次逃走是在黄昏入睡之时。文叔预计凭自己脚程,这一个多时辰准可逃出四五十里山路。那时候可照预定藏处躲藏数日,等它追寻得过了性再往前跑。谁知刚跑了个把时辰,忽听身后树枝作响。回头一看,正是第一夜未擦着伤药,吃老猩打落峰下的那只独眼瞎猩,正由身后丈许的大树下往回飞跑,转瞬不见影子。这只瞎猩性情最是凶狡,自从那年医伤起,便恨极了文叔,虽然不敢侵害,却不似众猩那样亲近。黄昏时文叔明明见它随众人睡,此时却忽然追踪赶来,用心叵测,不问而知。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
文叔已通兽语,事前也曾故意背众独游,当时如若赶回,本可无事。偏生做贼心虚,以为兽心莫测,时机易逝,回洞难免使它们生疑,以后想逃更难。好在沿途都有藏处,略为寻思,把心一横,先向回路仔细看了一番,为求万全,还故布了好些疑阵,引它们向前追赶,自己却往回退走一段,然后寻一洞穴藏起。
待了不多一会,忽听众猩叫啸之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知是二猩率众猩来,已然越过藏处,赶向前去,暗幸未被发现。准备挨过三五日,再乘黄昏时节一段一段往前途逃走。谁知藏到天光大亮,啸声又复大作。这次四下响应,远近皆闻,并非直来直去。
听那意思,分明追出老远,遍寻不得,二猩断定人力不会逃出这么远,又赶回来在附近一带搜索。为首二猩声带急怒,大有不得不止之势。文叔的藏处在一座极隐僻的危崖之下,洞口小,人须身体侧转而入,外有丛莽掩蔽,里面甚深,也颇高大。文叔在三月前无心中发现此洞,一则嫌它阴晦潮湿,二则估量自己脚力还可再逃一程,用它不着,且又觉洞太深黑,因此并未细加查看。当日逃至半途,只顾改进为退,愚弄众猩,急切间没有适当藏处,慌不择地,钻了进去。喘息才定,闻见一股子腥秽之气,知非善地,无奈众猩已然追来,哪里还敢出去。捱到天明,众猩去而复转,方在忧急,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猩环洞怒啸,竟将洞底一条大蟒惊起。蟒、猩本是仇敌,见必恶斗,不死也必两败方休。这条大蟒潜伏洞底已有多年,轻易不出,众猩也轻易不由洞前走过,所以没有遇上。此时大蟒闻得啸声,以为上门寻仇,突然激怒,晃悠悠由洞底游了出来。
文叔在山中数年,除偶见小蛇急窜外,大的蛇蟒多半受众猩扰害,存身不得,一条也未见过。虽觉洞内腥秽可疑,却因只顾掩在洞旁侧耳外听,一点也没想到危机潜伏。
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