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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冠叟知有事故,连忙追出一看,正赶元儿将要纵起,司明大喝一声,顺手就要将三连珠甩镖打出。铜冠叟毕竟沉着老练,又不似司明一起首就看见元儿那一双碧眼,有了先人之见。看那小孩背影身法,心中一动。司明手已扬起,拦阻不及,忙用手掌将司明的手往上一推,口里骂声:“瞎眼蠢东西,那是你的三哥。”一言未了,元儿身已纵起,收不住势子,滚落崖下。还算铜冠叟手疾眼快,司明的镖全打元儿身旁飞过,落在山石上面,元儿落处正当一盘老藤蔓之上,将他托住。本未受伤,偏是滚至崖边,急于逃命,翻身太忙,用力过猛,吃身背宝剑匣在肋骨上磕了一下,又在惊惶疲敝饥渴之余,立时疼晕过去。
铜冠叟以为元儿已然落水,忙和司明赶去,将元儿从藤上救起。看到无儿身后双剑形式奇古,便知不是寻常之物。当时因见元儿周身血污,二目紧闭,料知受伤不轻。顾不得再细看,忙解下身披的一件布擎,将元儿包起,抱回岩洞以内。将剑解下,放过一旁。将上下衣解开一看,虽然遍体鳞伤,但除了脊骨间有一处硬伤较重外,且喜没有伤筋动骨,才放了心。正待敷药调治,元儿已经醒转。
再说那雷迅的父亲雷春,本是当年名震西蜀的川东大侠。晚年退隐在离金鞭崖五十余里一个山坳里面,地名叫且退谷,是雷春自己起的。父子二人在那深山穷谷之中耕读习武,不问外事,只有几个徒弟随着。雷迅幼修父业,家学渊源,虽然年纪不到二十岁,内外武功俱甚精熟。
雷春得子甚晚,生雷迅时,他年纪已是六十开外。生子不久,便即退隐,平时钟爱,自不必说。那时谷中豺虎甚多。当雷迅四五岁时,最喜欢往山上爬,不肯在家里呆着。
雷春不放心,总派一个名叫刘义的徒弟跟随看护。却没想到那刘义是一个北方五省的大盗,因吃了能手的亏,立志报仇,想学雷家独门传授七步劈空掌,含有深心来的。
刘义在雷春门下已近六年,屡次听出师父口气,那七步劈空掌学成以后,善于暗中致人死命,太已毒辣,漫说门人,连自己爱子长大,非把心术看得透了又透,宁可使它失传,也决不传授。刘义一听口气甚紧,本想就此辞去,又觉无颜回归故里。暗想:
“自己和仇人年纪都不到三十,听老头子语气,对于爱子仍有传授之意,豁出去再苦守十年,等雷迅长大,得了传授时,再向他转学。不学成,宁可死在山里,也不回去。”
想到这里,把心一横,表面上仍照往常,装作十分至诚勤谨,对于雷迅更是爱护得无微不至。
雷春何等老练,起初也未始不是老眼无花,疑他是有为而来。刘义虽看出师父神气,因自己过度殷勤,反倒招来冷淡,仍是拿定主意,专一交欢雷迅。毕竟小孩子易哄,雷迅又生性好动,爱往外跑,势须有人跟随照看,每次出门,总是指名要随刘师哥同去。
雷春舐犊情殷,只得依顺着他。一来二去,成了习惯,雷迅对刘义几乎寸步不离。雷春既看不出刘义有何劣迹,入门时节;又是一个可靠朋友荐来,再加爱子同他亲热的原故,先时疑心,渐渐冰释,反倒加了青眼。其实刘义已得师父垂青,只须照此做下去,守到师弟长大,纵不说明了苦心,面请师父传授,以雷迅对他那样亲热,也可间接地学了去,偏他心急求速起来。
雷迅从五岁起,便由雷春教授,跟着几个同门师弟兄一起习武。每日做完功课,照例众同门随着雷春种地府花,刘义便带了雷迅满山游玩。过了两年多,刘义报仇与思家之心与日俱盛,又见雷春传授儿子并无偏私,仍和众同门一样,那七步劈空掌将来能否传授,一点也看不透,更觉失望难耐,不由想了一条毒计。他先是将雷迅越带越往远走,专门找那猛兽多的所在跑去。这时雷春对他已是放心到了极处,有时见他二人回来晚了,至多问上两句。只说是雷迅贪玩,毫没料到刘义有什么心计。
也是刘义以前在绿林中作孽大多,该遭恶报。他这般处心积虑,以为不露形迹,却引起了两个同门师兄弟的疑心。这两个人:一个名叫冲霄鹤王元度,是雷春一个远亲后辈,从小就跟随在一起;一个叫小火龙蔡冲,是雷春的徒孙,乃父蔡胜为仇人所杀,雷春替他报了父仇,将他扶养成人,留在身边学艺。这二人因是总角之交,感情最厚。先见雷春快要归隐,相随入山的人尽是共过患难生死,情如父子的门徒,怎还随便经人一说,收这么一个不知来历的徒弟?心中好生不以为然,无奈雷春素来对人严厉果断,不听人劝,当时未敢深说。及至到了山里,渐渐看出刘义武功虽非本门,手底下确实不弱,越猜他此来事出有因。未后见他简直学了乳媪仆妇行为,专以哄取小孩欢心为事,简直不似大丈夫所为,疑虑更甚。一则师父宠信,二则查不出他一丝弊病,也奈何他不得。
二人背地商议,以为雷春早年江湖上树敌大多,猜刘义是个仇家,变了姓名,来此寻仇。
也许见老的伤不了,要伤小的,以绝雷氏香烟泄恨。见他带了小孩越走越远,便轮流着暗地跟在他的后面。刘义却一丝也不觉察。
这日恰好是个除夕。山中虽无甚年景,但因雷春手下门人众多,知道老师隐居之所的也着实有几个,每届年节和老师生日,照例不是本人来,便是派亲近子侄等前来送礼拜贺,所以到时候总要热闹两天。除夕的前一晚,又下了一晚大雪,直到除夕那天午后才住。且退谷原本山清水秀,岩谷幽奇。雷春隐居这几年工夫,又大加了一番人工添补。
居所前后及水旁崖脚,单梅花一项,就移植栽种了好凡百株。大雪之后,纷纷开放,寒葩竞艳,玉雪靠香,益发助人高兴。
这日雷春带了爱子雷迅和七个门人,收拾完了晚间年饭,便站在屋外赏雪评梅,说道:“连日收了许多处礼,只有两个近在成都的得意门人,今年怎地未送年货?想是为雪所阻。”忽见前面谷口琼林玉树柯枝之下,有四个壮士打扮的汉子,抬着食盒礼品,健步奔来。到了雷春面前,放下挑担,扑地翻身拜倒,递上礼单和书信。雷春一看,正是生平得意门徒、成都蜀威镖局镖头藏金刚萧巡派人给老师送来的年礼和叩年的书信。
信上写着自己在年前应了一次贵重药材皮货的买卖,不但酬丰顺手,还交了两个好朋友。
知道老师爱吃雪山黄羊,特地带回两只,养得肥肥的。一只熏腊了,给老师正月里下酒;另一只烧烤。连同一些年糕、糖果、好酒,皮货以及分送山中七位同门与小师弟的礼物,做了四担,着四名得力手下,赶除夕前送到,请老师和众同门笑纳。自己因镖局过年太忙,等过了正月初五,方能亲来拜年等语。
雷春揭开礼盒一看,尽都是自己素常喜吃得用之物,比较往年又重得多,越发高兴。
掀髯微笑,对众人道:“老夫自信眼力不差,门下有十个弟子,从没有一个败类。你们的萧师兄跟我多年,保了二十年西路的镖,打着我门下的旗号,从未丢过一次脸。难得他还有一番孝心,每逢年节、生日,事多忙,除非保镖在外,总是先礼后人,先后来到。
礼不希罕,难得他偏记得起我的僻好,真不在我用心教他一场呢。”
说时,一眼望见抬礼的四名镖局下手,个个英气勃勃,俱都穿着一色青棉衣短装,对襟密扣,斗大竹笠上满堆雪花,顺额际直冒热气,垂手侍立在侧,态度甚是恭谨。雷春忙说道:“我只顾看礼物,也忘了待承你们,你们想必都有家,这般风雪岁暮,为给我送礼,今晚竟不能同家人吃团圆饭,叫人怎生过意?来来来,不必等到晚上,就将送来这只烤羊,好酒,连我山中自做的熏腊野味取些出来,把前面梅花林中那磐石上的雪扫净,我们老少师徒痛饮一回。吃完之后,天如还早,我教给你们两手防身本领,作为酬劳你四人这一次的辛苦如何?”
说罢,随侍左右的门人早争先恐后,纷纷布置起来。来的四人,见今年老头子分外高兴,知道往常想求他露两手都不敢张嘴,今天难得自动答应传授高技,怎不喜出望外,连忙拜倒,叩谢师祖恩典。
不一会,设备完全,各人端了木板凳,围着梅林磐石坐定,大家都知道老头子饮酒高兴时节,讨厌拘束,于是个个开怀畅饮,不拘形迹。雷春饮到八成光景,倏地脱去皮袍,长啸一声,纵起好几丈高,落到磐石前头一块平地上面,拿脚在雪块上画成一个二尺方圆的圈于。口中说道:“我打起来,由慢而快,好使你们记清我的步数。这脚印只须纵、横、斜、顺,每样七个,要打一百六十八手,纵身抬腿,共一百一十二次。不许多一个脚印,不许少一个脚印,也不许将脚印踩乱,打完这一套拳,须要个个分明。入山这几年工夫,我这还是头一次呢。看你们各人的造化,能记多少是多少,我门下这么多弟子,还没一人能学全呢。你们学一点,各人去参详变化,也将就够用的了。”说罢,便打将起来。
这一套拳,是雷家独门传授,雷春纵横一世,未遇敌手的六四七大乘万胜拳。除王元度、蔡冲跟随年久,见雷春打完几次全套外,其余随隐山中的几个同门,最多的也只见过一次全的,看过大半套的居多。可是限于天资,谁也没学够一半。
至于刘义,更是从未见过。起初见雷春动作和往常传授差不甚多,故不以为奇。谁知头一个二十八手以后,便见一步紧似一步,变化也越来越多,神妙不可方物。只见一个人影蹿高纵矮,拳打脚踢,掌劈指点,上下翻飞,真是疾如闪电飞星,哪里还记清招数。这才暗暗惊奇,果然名下无虚。
约有半个时辰,拳才打完,雷春神色自若地回到席间。刘义偷眼往圈中一看,果然是齐齐整整四七二十八个脚印。每个脚尖印都像一朵开足的花,尽都朝外,正中心四个脚印,交叉成一个十字,通体似用笔画的花,也无如此整齐,层次分明。更令人惊异的是,那一块雪地,约有三尺多深,而圈内二十八个脚印,一律深只寸许。可见轻功已臻化境,不禁暗自吐了吐舌头。
刘义正在追忆那些微妙身法解数,忽听雷春道:“我料你们也只知得一鳞半爪,我索性作个整人情。你四人挨次下去,将你各人本领施展出来,我再给你们略为指教。”
四人越更心喜,起身拜谢,依次下去打了一套。雷春也一一指教了一番。天已近黑,才回房去,围炉坐谈,消夜度岁。次日再写回书,打发四人回去。
王元度、蔡冲和众门人俱不明白老头子今日为何这等高兴,连看家本事全使出来,彼此均以目会意,不敢则声。吃完消夜,大家正谈得热闹,准备守岁到天亮,祭完神,打发人走后再睡。蔡冲忽见雷迅先玩得高高兴兴的,忽然歪枕两手,抱着竹烘炉,脚踏在火盆边上打盹,先以为小孩瞌睡多,没有在意。偶因给雷春斟茶,走过雷迅脸歪的一面,岁烛光照处,见他小脸上微涡初平,仿佛笑容甫敛神气。再往他对面一看,正站着刘义,一只手刚从脸上放下。见蔡冲望他,又装作抓痒,往脸上抚摸,神态甚不自然。
猛想起适才日里礼物刚送到时,曾见他和雷迅附耳低语,雷迅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