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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着一个贮满清油的灯盘,火光荧荧,配上当前景物,越显得阴森凄厉。暗忖:“长女人极秀气。便是丑女,除了矮丑外,人也是非常和善。怎的这间室内的陈设,却处处带有凶恶气象?”正在越看越觉奇怪,偶一侧转头,看见身后壁上挂着十几件乐器,俱是一向不曾见过的东西。心想取下抚弄,无奈身子动转不得。猛想起:“昔日无名钓叟传授自己运气之法时,曾说那不但是学道入门根基,如有时生了疾病,只须如法静坐,便可将受的风寒暑湿法除净尽。今日中毒不能起坐,左右闲中无事,何不睡在这里,运一回气试试,看是有效没有?”想到这里,便将心一静,收神反视,默运气功,就在榻上卧着,入起定来。
纪异生具夙根异禀,又服过灵药,虽然中了毒气,并无大害,便是不运气,再过些时,渐渐也会复原。经这一来,自然好得更快,不消半个时辰,气机运行,居然透过了十二重关。睁眼一舒手足,俱能微微动转,心中大喜。又复冥心宁神,再来一次。等到一套气功运完,虽未其病若失,却也觉得差不了许多。
当他第一次功夫做完,已微闻室外丑女呻吟之声,因为守着前诫,又急于想身体复原,没做理会。及至二次功夫做完,刚刚坐起,忽闻室外不但丑女喘声甚惨,连长女也在那里呻吟不已,好似受着极大苦痛,又恐人知,竭力强忍之状。纪异正准备下榻去看,谁知上半身虽好,两足仍是如死了一般,仅能动弹,不能举步。用尽心力,也是无用。
一赌气,只得重新卧倒,又去做那第三次功夫。这次心里惦记着外室悲呻,心便不能沉得下去。正在强捺心神,忽又听丑女在室外带哭带笑他说道:“师父也真心狠,幸而这活罪只有两三日便可受完,还可勉强熬过,休说多,如再一年,我便宁被师父飞剑腰斩,也不再受这罪了。”长女悲声道:“奇妹休如此说。一则咎由自取,是我连累了你;二则饱尝苦毒,也未始不是师父想玉我们于成,怨她怎的?如被师父知道,那还了得?”
丑女忿忿道:“听见我也不怕。”说时,又闻外室起了一阵轻微的异声,二女便不再言语。
一会,丑女先进室来,看出纪异已能转动,又惊又喜,忙问如何。纪异说了。丑女道:“照你这样,明晚必可复原。只要守着我的话不要乱动,定有你的好处。”纪异悄问适才受甚苦处,如此哀呻。丑女道:“那便是我姊妹每日所受磨折。你明日痊愈,再留一夜,看了师父锦囊,便可相助我二人脱难了。”纪异闻言,义形于色,答道:“为了二位姊姊,休说帮忙,去死也干。只是你们受罪之时,可容我偷偷看上一眼?”丑女想了想,答道:“偷看无妨,但是你明晚已能行动,到时不可出去,以防洞奴还是不听我们劝解,又来伤你,误了我们大事。”纪异笑着应了。
转眼天明,长女也进来陪他谈话,俱都无关宏旨。傍晚,纪异请丑女出洞去看,不见诸燕飞来,知道纪光未回,家中无事,越发心安,任凭二女安排。无人时,便运用内功法毒炼神。一日无事,又到夜间,病体居然复了原状,行动自如,好生心喜。
交子以后,纪异又听二女呻吟之声,忍不住走下榻来。探头往外一看,二女各自披发,紧闭二目,背抵背盘膝坐在青石案侧一个大石墩上。面前不远,悬空竖着一面令牌,上绘符篆古篆,闪闪放光,时明时灭。每灭一次,二女必发呻吟之声,面容甚是凄楚,好似有莫大的苦痛,难以禁受一般。再往二女脚下一看,俱都赤着欺霜赛雪的双脚,脚腕上的两个铁环和那根细长链子,好似新从炉中取出,烧得通红,二女均似在那里强自镇定。等到面容稍一平静,令牌便放光明,链子也由红转黑,呻吟即止。可是不多一会,又复常态,悲声继起。而且每隔一次,呻吟之声越发凄厉。到了后来,二女面上热汗都如豆大,不住攒眉蹙额,好似再也忍受不住。这次时候稍久,竟有好半晌没有宁息。忽然轰的一声,石榻旁四面火发,烈焰熊熊,把二女围绕在内。先时火势虽大,离石还有丈许。渐渐越烧越近,快要烧到二女身旁。
纪异猜是那令牌作怪,如换平时性情,早已纵身出去抢救,将那令牌一剑砍倒。一则因为丑女再三告诫,不许妄动;二则昨日已曾听过二女受苦受难之声,后来见面,人仍是好好的。虽料二女不致被火烧死,终是代她们焦急。眼看火势越盛,二女眉发皆赤,就要烧上身去。纪异正在爱莫能助,心中难受万分,忽见长女秀眉倒竖,挣扎着强呻了一下,猛地将嘴往外一喷,喷出几点鲜红的火星,射向火中,那么强烈的火势立刻熄灭。
二女面容始渐渐宁静,不再呻吟。
又待了一会,令牌上大放光明,一片金霞结为异彩。二女才睁开双眼,缓缓起立,带着十分委顿的神气,狼狈地走下石来,跪倒在令牌前面,低声默祝了一番,各举双手蟆拜顶礼。那令牌渐渐降下,往那矮石柱后飘去,晃眼不见。
长女起身埋怨丑女道:“我们已有好几年未受像今日这等大罪了,那邪火比起以前初受罪罚的各种心刑还要厉害得多。适才人定时,如非我二人近来定力坚定的话,岂不将真元耗散,吃了大亏?后来我实觉难以支持,心身如焚,再也宁静不住。万般无奈,方始冒着大险,运用本身真灵之气将它喷灭,又不知要费我多少天苦修,才能复原。定是你昨日出言怨望,几乎惹出大祸。”丑女抢答道:“姊姊休如此说。就算我出言怨望,应当有罪我受,怎会连累到你?再者我的道行法力均不如你,按说不等你将火喷熄,便受伤害,怎的我也能勉强忍受?我素来性直,有口无心,即使把话说错,师父也能宽容。
今日之事,依我想,不是你暗中腹诽,惹得师父嗔怪;便是我二人灾难将满,内丹将成,这未两日应有的现象吧?”长女道:“事已过去,无须再说。只剩一天多的期限,务要谨慎些吧。”
丑女道:“这个自然。纪弟想已复原,你将洞奴制住,让他出来学琴解闷如何?”
长女点头,曝口一声低啸。先是两点星光,在壁间闪了几闪。接着又听丁零零之声,从洞外走进昨日所见的猛兽洞奴。纪异心想:“这东西不发威时,才只猫大,她们说得那般厉害,难道比起昔日采朱兰时所见怪物还凶么?”正在寻思,二女已然口诵真言,对准洞奴不住用手比划。洞奴先时蹲伏在地,目光射定二女,丁零零的响声发自喉间,密如串珠,好似不服气之状。倏地身子又和昨日一般,暴长起来,作势待向二女扑去。二女大喝道:“你屡次无故闯祸,谁再信你?明日便可出见天日,暂时叫你安静一些,又不伤你一根毫发,还敢不服么?”喝罢,猛将手中戒尺一举。洞奴立时萎缩下去,回复原状,懒洋洋的,除目光依旧炯若寒星外,恍如昏睡过去,不再动弹。丑女便跑过去,将它抱起,走向石柱后放下。然后回头,朝着后壁唤道:“洞奴已收,你出来吧。”
纪异应声走出,见了二女,各叫一声姊妹,大家落座。长女凄然道:“适才我等受难,你已看见。自从犯了师门教规,滴居受罪,已十多年了。起初数年,神驼乙真人知我等可怜,曾命苦孩儿司徒平往岷山投简,代我二人说情,命归峨眉门下,带罪积功,未获允准。这长年苦痛,虽然因此道行稍进,却也够受。明日方有脱困之机,照乙真人前年传语,期前应有异人来此相助脱难。可是除你以外,直到今日,不见一人。虽猜是你,你又无甚道行,不知怎样解困脱难。只好一切谨慎,听诸天命。且等明晚子时过去,开视师父所留锦囊,方知就里。如有差池,不待多年妄想付诸流水,出困更是遥遥无期了。”
纪异闻言,义形于色道:“二位姊姊休得忧虑。莫看我没有道行,如论本领,我小时便斗过怪物,前年又在墨蜂坪暗中除去妖人。如今有了这口宝剑,更是什么都不怕。
只要用得着我,无不尽心尽力,连死了全不在心上的。”长女道:“适才洞奴呼声中,已表示出对你不再仇视。但我总怕它天生野性难驯,又来侵害,这两日除我姊妹人定时怕有异派妖人乘隙盗宝,将它放出守洞外,总将它用法术禁制,以免伤你误事。我自这些年受苦潜修,心甚宁静,今日不知怎的,仿佛有什么不祥之兆,神志老是不宁。奇妹适才之言,使我想起今日几为邪火所伤,许是一个预兆,并非师父见怪呢。”丑女插口道:“姊姊受了这多年的罪,起初因为出困期远,无可奈何,只管苦熬,凡事不去想它,故觉宁贴。现因出困在即,惟恐守了这多年俱无事故,万一就在这一半天中来了对头,盗走师父重宝,岂不功败垂成,万劫不复?由来象由心生,亦由心灭。我看这魔头还是姊姊自己招的。你不去想它,自然无事。我道行法力俱都不如姊姊,自来无甚思虑,所以仍和无事人一般。凭我二人本领,又有洞奴守洞,这地方如此隐僻,多年并无人知,怎会只剩一天就出了事?”长女闻言默然。
纪异脱口问道:“二位姊姊所说的对头是甚样儿,有甚本领,这样地怕他?”丑女道:“师父当年学道初成,疾恶如仇,只是夫妻二人游戏人间,纵横字内,既不依傍他人门户,也极少与同道交往,一味我行我素,结怨甚多,俱无足虑,虽说师父深隐岷山,现时决不会顾到别的,他们就明知我姊妹在此,也决不敢轻易侵犯。内中只有一个异派妖人的门徒,因他师父师叔为恶大多,死在我师父之手,他立志在青羚峡一千尺寒穴之内发愤苦修。虽然所学不正,本领不济,却是发下重誓,定要乘隙报那当年之仇,这人生相与你我一般丑怪,却比我高得多。不过他只知我师徒在岷山潭底潜修,定然不会知道在这里,否则早就寻上门来暗害了,还等今日?”二女无心谈说,纪异却记在心里。
暗忖:“这里除她姊妹二人外,并无一个外人,如有便是仇敌。那对头长得又高又丑,更易辨认。明晚他不来便罢,他如来时,我定要会他一会,看看到底有什么大了不得。”
心里胡想,并未说出。
当下三人谈了一会,二女又将琴法指点了些,便各分头打坐。又是一日无事。
到了第二日夜间,二女因为过了当晚,便是出困之期,人定以前再三叮嘱纪异小心,只要熬过于时,便可开视锦囊。当时俱以为纪异无甚法力道行,并未想到用他相助防护。
纪异却十分自恃,因人已痊愈,二女现在紧要关头,自己不能白受人家好处,少时无事便罢,如有事时,决定拔剑相助。一则显显本领,二则答报人家相待厚意。
纪异心中虽如此想,表面上并未说出。进了壁洞,算计子时已到,尚未听见二女呻吟之声。正想探头去看,刚到门侧,忽听脚畔丁零零地响了一下,低头一看,正是洞奴。
纪异虽然胆大,毕竟连日耳闻目睹,颇知洞奴厉害,这般突如其来,不由也吓了一大跳,疑心洞奴要和自己为难。正要伸手拔剑,洞奴似有觉察,往后退了几步。纪异见它神态甚驯,便按剑低问道:“你又要朝我喷毒么?快给我躲开。我如不看在你主人面上,便一剑杀了你。”洞奴睁着一双星光电射的眸子望定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