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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很强烈,我用仇恨的目光,盯着这个将吃我一卵的杂种,心里盘算着报仇的
方式,但说心里话,经过这番风雷电闪般的变故,我对这个双腿罗圈、其貌不扬
的小男人,平添了许多敬畏。人世间竟有这般怪物,以取卵子为职业,而且取得
出神入化,其下手之狠、出手之准、动作之快,非亲历绝不敢相信也!啊噢~~
啊噢~~我的那个卵啊,今晚你就会伴着烧酒进入许宝肠胃,明天就会进茅坑,
我的卵、卵。
走到距他们几十步处,听到许宝在后边喊:“蓝脸,知道方才那一手叫做什
么名堂吗?”
“我日你祖宗,许宝!”蓝脸回头大骂。
众人的笑声传来,笑声中许宝大喊,得意洋洋的声嗓:“好好听着,蓝脸,
还有那头驴,也好好听着,方才那一手叫做‘叶底偷桃’!”
“许宝许宝,叶底偷桃!蓝脸蓝脸,丢人现眼……”那群出口成章的天才顽
童,跟在我们后边也喊叫着,一直把我们送进西门家大院……
院子里人气渐旺,东西厢房里的五个孩子,穿戴着光鲜衣帽,在院子里合群
蹦跳。蓝金龙和蓝宝凤已到了上学的年龄,但还没有上学。金龙神情忧郁,一副
心事重重的样子,宝凤天真无邪,是个美人坯子。他们是西门闹留下的种子,与
我西门驴没有直接关系,与我西门驴有直接关系的,是韩花花驴所下的那两个驴
驹,只可惜,它们不满半岁,就跟着它们的娘死去。花花之死,是西门驴一大伤
心事。花花是吃了有毒草料而死,两头驴驹,我亲生的孩子,是吃了花花的毒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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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死。驴产双驹,全屯喜庆;三驴同亡,百家心痛。韩石匠哭成个泪人儿,但肯
定有个人在暗中笑,笑者就是下毒者。此事惊动了区里,专派了有经验的公安员
柳长发前来破案,那人比较笨拙,只会把村里的人一拨拨叫到村公所,用那套似
乎从留声机里播放出来的话语盘问,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后来莫言那厮在他的
《黑驴记》中,把给韩家驴下毒的罪名扣在黄瞳头上,尽管他编造得严丝合缝,
但小说家言,决不可信。
接下来我对你说,与我西门驴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那个蓝解放,也就是你,你
知道他是你就行,为了方便我还是说他——他已经五岁有余,随着年龄的增长,
脸上那块痣越来越蓝。这孩子相貌虽丑,但性格开朗,活泼好动,手脚不闲置,
尤其是那张嘴,几乎一秒钟也不会闲着。他穿着与同母异父的兄弟蓝金龙同样的
衣服,因为个头不及金龙高,衣服嫌大,下卷裤腿,上挽袖子,看上去有一股匪
气。但我深知这是个心性善良的好孩子,但几乎不讨所有人喜欢,我猜想,大概
与他的多言和脸上的蓝痣有关。
说完蓝解放,接下来说说黄家的两位千金:黄互助与黄合作。这两个女孩,
穿着同样的花棉袄,扎着同样的蝴蝶结,生着同样白净的皮肤和同样妩媚的细长
眼睛。黄、蓝两家,说亲不亲、说疏不疏的一种复杂关系,大人们在一起,总是
别扭尴尬,迎春和秋香,毕竟都曾经是西门闹的枕边人,彼此既是冤家又是姐妹。
现在分别嫁人,鬼使神差地又都住在各自住过的房子,但房子的主人换了,时代
也换了。与大人的复杂关系相比,孩子们的关系清纯简单。蓝金龙性格阴沉,很
难接近;蓝解放与黄家双娇处得极为亲密。那两个女孩子,一口一个解放哥哥地
叫着,蓝解放本是个馋鬼,竟然能省出两块糖果,给她们吃。
“娘啊娘,解放把糖给互助、合作吃了。”蓝宝凤悄悄地对母亲说。
“既然是分给他的,他愿意给谁吃就给谁吃吧!”迎春拍拍女儿的头,无奈
地说。
孩子们的故事,还没有开始,他们之间的戏,十几年后将达到高潮,现在,
还轮不到他们唱主角呢。
现在,有一个重要人物登场。他姓庞名虎,面如重枣,目若朗星。头戴一顶
棉军帽,身穿一件扎着绗线的棉袄,胸前挂着两枚勋章,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
手腕上套着一块银光闪闪的手表。他手持双拐,右腿完好,左腿从膝盖处没了。
一条黄|色的裤腿,在断腿处隆重地系了一个疙瘩。虽然只有一只脚,但那脚上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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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一只崭新的翻毛皮鞋。他一进大门,所有的人,包括孩子,包括我这头驴,
都肃然起敬,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人,只能是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志愿军英雄。
英雄对着蓝脸走来。木拐棒戳着铺地的方砖,发出“笃笃”的声响,那条腿
落地沉重,仿佛步步生根,另外半条腿上的裤子,悠来荡去。他立在主人面前,
问道:“我如果猜得不错,你就是蓝脸。”
蓝脸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等于回答了英雄的问题。
“志愿军叔叔好,志愿军叔叔万岁!”多嘴饶舌的蓝解放跑上前来,无限敬
仰地说,“您一定是个英雄,您立过功劳,您找我爹有什么事?我爹不爱说话,
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我是我爹的发言人。”
“解放,闭嘴!”蓝脸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
“没关系,”英雄宽厚地笑着,“你是蓝脸的儿子,名叫解放对吗?”
“你会算卦吗?”解放惊讶地问。
“我不会算卦,但是我会相面。”英雄狡猾地说,但他马上恢复了脸上的庄
重表情,用胳膊夹住木拐,伸出一只手,伸到蓝脸面前,说,“伙计,认识认识,
我是庞虎,是区里新来的供销合作社主任,那个在生产资料门市部卖农具的王乐
云是我的妻子。”
蓝脸愣了片刻,伸出手与英雄相握,但从他的困惑的眼神里,英雄知道他还
迷在雾里。于是,英雄对着外边喊:“喂,你们也进来吧!”
一个身体浑圆的小个子女人,抱着一个清秀的女孩子,从大门走进来。女人
穿着蓝色制服,鼻梁上架着一副白边眼镜,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吃庄户饭的人。那
孩子眼睛很大,两个腮帮子红通通的,像深秋的苹果。这孩子满脸都是笑意,是
一副标准的幸福婴儿的模样。
“啊呀,原来是这个同志!”蓝脸欣喜地叫着,同时回头对西厢房里喊,
“他娘,快来,来贵客了。”
我自然也认出了她。去年初冬的一件往事被清楚地回忆起来。那天蓝脸牵着
我去县城驮盐,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这个王乐云。她托着沉重的大肚子,坐在路
边呻吟。她穿着一件蓝制服,因为肚子太大,制服下边的三个扣子敞开着。她戴
着一副白边眼镜,面皮白净,一看就知道是个吃公家饭的。她看到我们,如同看
到救星,艰难地说:大哥,行行好,救救我吧……——你是哪里的?这是怎么啦?
——我叫王乐云,是区供销合作社的,我要去开会,本来还不到日子,可是……
()
可是……——我们看到了歪倒在路边枯草中的自行车,知道了女人面临的险境。
蓝脸急得转圈,搓着手说:我能帮你什么呢?我该怎样帮你?——驮我去县医院,
快。——主人卸下我背上那两袋盐,脱下身上的棉袄,用绳子揽在我的背上,然
后,搬起女人,放在我背上。同志,你坐稳了。女人手抓着我的鬃毛,低声呻唤
着。主人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揽着那女人,对我说:老黑,快跑。我奋蹄,我很
兴奋,我已经驮过许多东西,盐,棉花,庄稼,布匹,还从来没驮过女人。我撒
了一个欢,女人的身体摇晃着歪在我主人的肩上。稳住步子,老黑!主人命令着。
我明白,老黑明白。我快步疾走,同时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稳,宛如行云流水,
这就是驴子的长处。马只有飞奔,腰背才会平稳,驴善疾走,跑起来反而颠簸。
我感到这事儿很庄严很神圣,当然也很刺激,这时候我的意识介于人驴之间,我
感到有温暖的液体浸透棉袄并濡湿了我的脊背,也感到从那女人头发梢滴下来的
汗水落在我的脖子上。我们离开县城原本只有十几里路,而且我们走的是一条近
路,路两侧荒草没膝,一只野兔子仓惶冲撞在我的腿上。
好,就这样到了县城,进了人民医院。那年代医护人员的服务态度真好。主
人站在医院大门口大声吼叫:快来人哪,救命啊!我也不失时机地嘶鸣起来。立
刻就有一群身披白大褂的男女从屋子里跑出来,将那女人抬进屋去。那女人一下
驴,我就听到从她的裤裆里传出了哇哇的叫声。回来的路上,主人闷闷不乐,瞅
着那件被弄脏的棉衣他嘟嘟囔囔。我知道主人迷信思想很重,错以为产妇的东西
肮脏晦气。到达与女人相遇的地方,主人皱着眉头,青蓝着脸说:老黑,这算什
么事?一件新棉袄,就这样报了废,回家怎么跟内当家的交待?——啊噢,啊噢,
我有点幸灾乐祸地大叫着,主人的狼狈相让我很开心。你这驴,还笑!主人解开
绳子,用右手的三根指头,把那件棉袄从我背上揭下来。棉袄上——嗨,不说了,
主人歪着头,屏住呼吸,捏着因为湿透而变沉重、仿佛一张烂狗皮的棉衣,抡起
来,猛力往外一撇,犹如一只大怪鸟,飞到路边的荒草地里去了。绳子上也沾了
血迹。因为还要捆扎盐包,不能扔,只好把绳子放在路上,用脚来回地搓着,路
上的黄土改变了绳子的颜色。主人只穿着一件纽扣不全的小褂,胸膛冻得青紫,
加上那张蓝脸,其相貌颇似阎罗殿里那些判官。主人从路边捧了几捧土,扬洒在
我的背上,又撕来干草搓擦了。搓擦着说:老黑,咱爷们儿这是积德行善,对吗?
——啊噢,啊噢,我回应着主人。主人将盐包捆在我背上,看着路边那辆自行车,
说:老黑,按说这车子,应该归咱们所有,咱们赔上了棉袄,赔上了工夫,但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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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咱们贪了这点财,前边积的德就没了对不对?——啊噢,啊噢——好吧,咱爷
们儿就好事做到底,送人送到家。主人推着车子,赶着我——其实我也不用他赶
——重返县城,到了医院门口。主人大声喊叫:哎,那个生孩子的女人听着——
你的车子,放在门口了——啊噢,啊噢——又有几个人跑出来。快走,老黑,主
人用缰绳抽打着我的屁股说,快跑,老黑……
迎春双手沾着白面,从厢房里跑出来。她的眼睛放着光,直盯着王乐云怀中
那个美丽女孩子,伸出手,嘴里喃喃着:“好孩子……好孩子……胖得真喜煞个
人啊……”
王乐云将孩子递到她手里,她接过来,抱在怀里,低下头,在那孩子脸上嗅
着,亲着,一连声地说:“真香……真香啊……”
孩子不习惯她的亲热,哇哇地哭起来。蓝脸呵斥道:“还不快把孩子还给同
志,瞧你那样,大母狼似的,什么孩子也被你给吓哭了。”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王乐云接回孩子,拍着,哄着,孩子哭声弱了,
不哭了。
迎春搓着手上的面,歉疚地说:“真是对不起……您看看我这样子,把孩子
的衣裳都沾了……”
“我们都是庄稼人出身,”庞虎说,“没那么多讲究。我们今天,是特意谢
恩来了。如果没有你老兄帮忙,后果不堪设想!”
“把我送到医院还不算,又跑了第二趟,把车子送回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