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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身边,摸摸他的胳膊,捏捏他的肩膀,满脸的神情表示着两个字:关切。金
龙不领这个情,躲开娘,身体往洪泰岳那边靠拢。
我用手擦着你鼻子上的血,对着人群大骂:“你们这些土匪,赔我的牛!”
洪泰岳严肃地说:“解放,你爹不在,我就把话对你说。你的牛,撞伤了吴
秋香,她的医疗费,你们要承担。等你爹回来,你立即跟他说,要他给牛扎上镊
鼻,如果再让它顶伤了社员,那我们就把它处死。”
我说:“你吓唬谁呢?我是吃着粮食长大的,不是被人吓唬着长大的。国家
有政策,当我不知道?牛是大牲畜,是生产资料,杀牛犯法,你们无权杀死它!”
“解放!”母亲严厉地呵斥我,“小孩子家,怎么敢跟你大伯这样说话?”
“哈哈,哈哈,”洪泰岳大笑几声,对众人道,“你们听听,他的口气多大
啊?他竟然还知道牛是生产资料!我告诉你,人民公社的牛是生产资料,单干户
的牛,是反动的生产资料。不错,人民公社的牛即便顶了人我们也不敢打死它,
但单干户的牛顶了人,我立马就判处它死刑!”
洪泰岳做了一个非常果断的姿势,仿佛他的手里持着一把无形的利刃,只一
挥手就能使我的牛身首分离。我毕竟年轻,爹不在,心中发虚,嘴巴笨了,气势
没了。眼前出现恐怖图景:洪泰岳举起一把蓝色的刀,将我的牛斩首。但从我的
牛的腔子里,随即又冒出一个头,屡斩屡冒,洪泰岳掷刀逃走,我哈哈大笑……
“这个小子,大概是疯了!”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着我不合时宜的笑声。
“他娘的,什么爹就有什么儿子!”我听到黄瞳无可奈何地说。
我听到缓过气来的吴秋香痛骂黄瞳:“你还好意思张开你那张臭口!你这个
缩头乌龟,你这个孬种,看到牛顶我,你不救我,反而往前推我,要不是金龙,
我今天非死在这个小牛魔王角下不可……”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投射到我哥脸上。呸,他算什么哥!但他毕竟与我一母
所生,重山兄弟的关系难以摆脱。在众多注视我哥的目光中,吴秋香的目光有些
异样。吴秋香的大女儿黄互助的目光脉脉含情。现在我自然明白,我哥那时的身
架子,已经初具了西门闹的轮廓,秋香从他身上看到了她的第一个男人,她说自
()
己是丫鬟被奸,苦大而仇深,但事实的真相,并非如此。西门闹这样的男人,是
降服女人的魔星,我知道在秋香的心目中,她的第二个男人黄瞳,只不过是一堆
黄|色的狗屎。而黄互助对我哥的脉脉含情,则是爱情初萌的表现。
你瞧瞧,蓝千岁——我不太敢呼您为蓝千岁——您用一根西门闹的鸡芭,把
这个简单的世界戳得多么复杂!
第十五章河滩牧牛兄弟打斗尘缘未断左右为难
就像那头驴因为大闹了村公所而引起了村民的普遍关注一样,你这个西门塔
尔牛与蒙古牛交配而生的杂种,也因为在接受我母亲与金龙、宝凤入社的大会上
大闹一场而出名。与你同时出名的是我的重山哥哥西门金龙,人们亲眼目睹了他
制服你时表现出的英雄身手和临危不惧的男子汉风度。据后来与我成为夫妻的黄
合作说,她的姐姐互助,就是在他跨上牛背的那一瞬间爱上了他。
爹去省城上访未归,家中饲草吃光,遵照爹临走时的嘱咐,我每天都将你牵
到运粮河滩上放牧。你做驴时,在那块地方野游多日,对那里的地形当不陌生。
那年春来晚,虽已是四月,但河中坚冰尚未融尽,河滩上枯草瑟瑟,常有大雁栖
息其中,经常可以惊起肥胖的野兔,不经意间就会看到皮毛灿烂的狐狸,像火焰
般在芦苇丛中闪现。
与我家一样,生产大队里的饲草也告罄,集体饲养的那二十四头牛、四头驴、
两匹马,也被赶到那里野放。放牧的人,一个是饲养员胡宾,一个是西门金龙。
此时,我的重山姐姐西门宝凤,已被派到县卫生局办的接生培训班学习接生技术,
她将成为村子里第一个有文化的接生员。我的哥哥姐姐,一入社就受到了重用。
你也许要问,宝凤去学习接生,可以说是受到了重用,但金龙被派放牛,怎能算
重用?放牛当然算不上重用,但金龙除了放牛,还兼任了记工员的工作。每天晚
上,在大队的记工房里,他在油灯下,一笔不苟地把每个社员白天的劳动情况登
录在册,手握笔杆子,不是重用是什么?哥哥姐姐受重用,母亲的脸上喜色盈盈。
她看到我一人牵着牛出走,就发出长长的叹息。毕竟,我也是她亲生的儿子。
好,不说废话,说胡宾。胡宾个头矮小,撇着外县口音,每一句话结尾处,
都夸张地往上扬起来。他原是公社邮电所所长,因与一现役军人的未婚妻通奸被
罚劳役,刑满释放后到西门屯落户。他的妻子白莲,原是邮电所设在村子里的一
个电话接转台的接线员。白莲粉团大脸,唇红齿白,嗓音清脆,与诸多公社干部
关系亲密。她家窗外,竖着一根杉木杆子,杆上有十八条电线,从窗户钻进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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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类似于梳妆台的玩意儿,与那些电线相连。我上小学时,在教室里就能听到
她拖着长腔,像唱歌一样地喊着:喂,要哪里?要郑公屯,请稍等——郑公屯来
了——我们一班无聊的孩子,经常趴在她家窗前,从窗纸的破洞往里张望,看到
她头戴着耳机,一手揽着孩子喂奶,一手把那些弹性很好的销子,插入那机器上
的洞眼或者从那些洞眼里拔出。这情形神秘而奇妙,我们天天看,看不厌。村里
的干部把我们轰走,我们又会聚拢来。我们在这里不但看到了白莲工作的状况,
我们还看到了许多小孩子不宜看到的情景。我们看到公社的驻村干部,与白莲打
情骂俏、动手动脚;我们看到白莲用唱歌一样的高调怒骂胡宾。我们也知道白莲
的几个孩子,为什么一个一模样。后来白莲家的窗户镶上了玻璃,里边拉上帘子,
我们看不到了,就在外边听里边的动静。又后来他们在窗户外边埋上了电线,通
上了电流,莫言那小子被电线吸在窗台上,吱吱叫唤,尿了一裤裆,我用手去拉
他,把我也吸上了。我也吱吱叫,但我没尿裤子。吃了这次亏后,我们再也不敢
去听动静了。
胡宾戴着一顶护耳栽绒帽,戴着一副矿工们使用的风镜,内穿破旧制服,外
披一件油腻腻的军大衣,大衣口袋里装着一只怀表,一本电码表。让他放牛,真
是委屈了他。但谁让他鸡芭不老实呢?他让我哥哥去把跑散的牛拢到一起,他坐
在向阳的河堤边,翻着电码表,口中念念有词,念着念着,眼中便流出泪水,然
后便呜呜地哭,然后便大声吼叫:“屈死我了啊!屈死我了!就那么一会儿,连
三分钟都不到,就把前程断送了啊!”
大队里的牛都摘了缰绳,散漫在河滩上,虽然一个个瘦得脊梁如刀,满身死
毛,但初获自由,眼睛放光,看样子心情愉快。为了防止你与它们合在一起,我
拉着你的缰绳不敢松手。我把你牵到那些干枯的水糁草边,想让你啃吃这些营养
大、味道好的草,但你执意不啃,你拖拉着我往河边跑,那里去年的芦苇根根直
立,梢上挑着灰白的叶片,仿佛锋利的刀刃,大队里的牛在那里边时隐时现。我
的气力与你相比,微小得不值一提,所以尽管有缰绳,其实我无法改变你的路线,
你想到哪里,就可以把我拖拉到哪里。此时的你,形体已基本上是头大牛,你的
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两根青色的角,形状如笋,光滑似玉。你的眼睛里已经不纯
然是孩童般的单纯,增添了不少油滑与阴沉。我被你拖拉到芦苇地里,与大队的
牛渐渐逼近。芦苇摇动,大队的牛在撕着芦苇梢上的枯叶,仰着头吃,咔咔嚓嚓,
如嚼铁片,这不像牛的进食方式倒像长颈鹿的方式啊。我看到了那头尾巴弯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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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母牛,你的妈妈。你们的眼神对上了,蒙古母牛叫了一声,你没有回应,只
瞅着它,仿佛很陌生又仿佛怀有敌意。我的哥哥手持着上支皮鞭,啪啪地抽打着
那些芦苇,好像在发泄着心中压抑的烦恼。自从他人社之后我就没有跟他说过话,
我当然不可能主动跟他说话,他即便主动跟我说话我也决定不理他。我看着他胸
前那支钢笔在阳光里闪烁,心中泛起难以言表的情绪。跟着爹单干,我缺乏深思
熟虑,有一时冲动的成分,就像一场戏缺一个角色,表演的冲动使我自告奋勇。
表演需要舞台更需要观众,但现在既无舞台也无观众。我感到寂寞,偷眼看哥,
哥不看我,背对着我,一鞭一鞭抽打,芦苇应声而折,仿佛他手中所持的不是鞭
子而是马刀。河里的冰开始融化,冰面坑坑洼洼,露出了蓝色的水面,反射着扎
眼的光线。河对面就是国营农场的地盘,一大片红瓦洋房,与村子里土墙草顶的
农舍形成鲜明对照,显示出财大气粗的国家气派。不时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那
边传来。我知道春耕即将开始,那是农场的机修队在检修机器。我还看到了当年
大炼钢铁时那些土高炉废墟,宛如一座座无人祭扫的荒坟。哥停止抽打芦苇,僵
着身体,冷冰冰地说:“你不要助纣为虐!”
“你不要得意忘形!”我以牙还牙地说。
“从今天开始,我每天要揍你一次,直到你牵着牛入社为止!”他依然背对
着我说。
“揍我?”看着他那比我壮硕许多的身体,我有点色厉内荏地说,“你揍一
下试试看,哼,你要敢揍我一下,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回转身,面对着我,微笑着说:“好吧,我看看你用什么方式让我‘死无
葬身之地’!”
他伸出鞭杆,轻巧地将我头上的棉帽挑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蓬干草上,
说:“别弄脏了帽子让娘不高兴。”
然后他就在我头上擂了一鞭杆子。
这一鞭杆子,擂在我头上,要说痛吧其实也没有多痛,在学校时,我的头经
常撞到门框上也经常被同学们抛掷的砖头瓦片击中,那些打击之痛远胜过这一鞭
杆子,但都没有像这一打击使我愤怒。我感到头脑里轰鸣不止,与运粮河东岸的
拖拉机轰鸣声混成一片,眼前金星星闪烁跳跃。我顾不上多想,扔开牛缰绳,对
着他扑上去。他一闪身躲开我,顺便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脚。我一个踉跄,趴在芦
苇上,芦苇根部有一张蛇皮,几乎被我吃到嘴里。蛇皮又名蛇蜕,有药用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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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西门金龙腿上生了一个茶碗大的毒疮,痛得哭天嚎地,娘打听了一个偏方
:用蛇皮炒鸡蛋吃。娘让我到芦苇地里找蛇皮。我找不到,回去报告。娘骂我无
用。爹带着我去找。我们在芦苇深处找到了一条足有两米长的蛇皮。蛇皮非常新
鲜,那条刚刚蜕皮的大蛇就在不远处,对着我们吐着那黑色的分杈长舌。娘用这
条蛇皮炒了七个鸡蛋,满满一盘,颜色金黄,散发着扑鼻的香气,令我馋涎欲滴。
我强忍着不往那里看,但眼睛自己要往那里斜。那时你是个多么仁义的小哥哥啊,
你说:弟弟,来,我们一起吃。我说:不,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