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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三在信中写道——
“化地窟主前日来太平府时,与花家的牙牙小姑娘交情甚密,看在化地窟主的面上,属下以为暂时不可妄动。燕公子暂且留在上上楼养伤,从他的伤势程度来看,习非酒也好不到哪里去。窟主请转告化地窟主,燕公子的伤势并无大碍,皮肉伤而已,大可放心。习非酒的行踪属下会密切注意,一有动静即会禀报。另有一事相告窟主,鲸蜃宫的人出现在太平府,为首的是一名白纱覆面的女子,其下侍者称她为‘妙主’,应是青棂绝妙。她对花家母女诸多刁难,不知这事属下该不该管,还是待到化地窟主来后再行处理?敬询。”
又关他什么事?祝华流瞪着信,面无表情了至少一刻工夫。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失去理智,但他的的确确再一次来到太平府。
隔着远远的距离望着那间小铺,俊冷的身影一直隐在青墙之后。
花水然的小铺子外站了一群神姿出尘的男女,为首的女子白纱掩面,一双眼睛已是绝妙之极。从他们腰间的饰物图案来看,正是鲸蜃宫的标记。那白纱覆面的女子想必是青棂绝妙。她身边的侍女正在铺外斥喝:“你等俗人好大胆,见了我宫妙主还不快低头伏膝!”
被人闹事,铺中哪有客人。花水然瞟了他们一眼,忙着自己的事。侍女被她不屑一顾的眼神激怒,涨红了脸,“你好大胆,识趣的快将那人交出来,妙主可以不再追究。”
秉着不惹事的原则,她是不是应该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但她有点担心今天的生意耶。牙牙也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清明前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小丫头别跑太远才好
心心念念着,小身影捧着大束的黄色蒲公英跑回家,中间夹着不少狗尾草和白色蒲公英球,风一吹,小裙子后面全是一朵一朵的白絮箭伞,俏丽可爱。
冲到台阶上一站,花牙气冲冲大吼:“不准欺负我娘。”
黄色的蒲公英花和焦绿色的狗尾草在她怀里闪闪发光,小孩子纯真洁净的气质,竟然将这一群出尘男女全都比了下去。
青棂绝妙盯着花牙,颤抖着抬起手,凄然不已,“你你们你们欺人太甚,你们的女儿都这么大”
背对他们的花水然停下手中动作,叹口气,转身。她既没有反唇相讥,也没有委曲求全,平淡道:“牙牙的爹已经死了。”
真是够了,她拜托这位鲸唇宫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有点常识好不好,要误会也不至于误会成这个样子啊。她知道她在找一个负心的男人,可是没必要看到牙牙就怀疑是那男人的女儿吧,这对她的名节是一种侮辱呐。
她像是瞎了眼睛的样子吗?
青棂绝妙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美丽的大眼泛起水雾,前看后看都是我见犹怜的模样。她抽出剑指向花水然,“让他出来。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男人!”
花水然将女儿拉进铺子,“青棂姑娘,你要我说多少遍,我家只有我和女儿,没有第三个人。”
青棂绝妙剑尖一挑,眼看就要刺向花水然。
祝华流一直没动,也不需要他动。自古英雄救美人,青棂绝妙的剑被突然出现的沈谨挡下,他抬出甘泉山庄和沈子重武林盟主头衔让青棂绝妙知难而退,青棂绝妙的侍女却拿冬季窟佛赛来讥讽甘泉山庄。好在双方只斗嘴皮子,虽然有伤和气,毕竟免了血溅当街之灾。祝华流注视这一出街头闹剧,俊容无喜无怒。看来青棂绝妙买杀手的同时,自己也在追踪习非酒。如果习非酒不是伤势过重,以他的个性不会缩在别人身后。
“青棂姑娘再这么无理取闹,只怕会惹来他人非议,怪青棂夫人教女无方。”沈谨奸诈地抬出青棂绝妙头上的人。
“你甘泉山庄也不是什么侠义之地。现在江湖上谁不知道沈子重的爹是个离经叛道的邪魔歪道,他养娈童,染指自己的徒弟,为江湖侠义所不耻。”
沈谨脸色一变,“住口!”
“我找你身后的女人,关你什么事。莫非”青棂绝妙眼中流露出浓浓的鄙视,“莫非你也是她的座上宾客?”
这话实在过分。花水然摇头,不仅沈谨脸色铁青,她也听不下去了。
无多言,无多事,但她有她的底线。
“青棂姑娘,”她挽挽袖子,“通常,下人教得不好,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等于一个巴掌,而且都是打在主人的脸上。一个聪明机灵的下人会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时候不可以说什么话,如果说错话,就是打了自己主人的嘴,她一条小命是赔不起的。同样,子女教得不好,背骂名的是父母。对于没家教的人,只会自己折辱自己。”
言下之意是,不仅你青棂绝妙太没家教,鲸蜃宫上上下下都没家教。
白纱覆面不知是好还是不好,青棂绝妙的脸色怎么样没人看到,但她身后侍者侍女的脸色就可圈可点了,青青白白,怎一个绿字了得。
她垂头盯着地面,“你非官非捕,无权搜我的屋子。再不走,我只有报官请各位离开了。”
江湖人士在官府眼里总是拉帮结派的隐患,青棂绝妙气得两眼喷火,还是她身后一名侍女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才恨恨离开。
“水然,你没事吧。”沈谨立即转头关心。
她依然垂眼,语带笑意:“谢谢沈老爷刚才为小女子解围。”
“不用谢不用谢,举手之劳。”
花牙站在她身后,将脸埋进蒲公英花里,抬头时,眼尖地看到远远一道身影闪过,“白螺叔叔”她抱着花追出去。花水然顺着女儿的身影望去,除了慢慢散开的人群,并不见什么异样。
小身影追到街角,左顾右盼,最后垂头丧气地回家。
三天后,夜。
将女儿哄入睡,花水然拉开小院内的大门。夜里有些薄云,仿佛天孙织错的纱缎散布,月光忽隐忽现,让房屋的轮廓时明时暗。她走出数步,回身,昂起头,对着屋顶扬起笑,“春夜露寒,祝公子若不嫌弃,下来喝杯茶。”
春风轻轻悄悄卷地而过,阴云之下,一道身影无声出现在门外。油灯的光芒斜打在他衣袍上,反射出淡淡的韵柔,俊容隐在黑暗之中,徒添了一抹诡谲。
她看了门外一眼,正好与他的视线在明暗交际处对上,她嫣然一笑,心底却在叹气。
近来的麻烦是什么原因她当然知道,习非酒的确是她救的,至于为什么突发善心她很怀疑自己有没有善心这种东西。
当时救人,没想过什么武林江湖,只是想向牙牙实际演示突发危机时如何在野地林间躲藏的技巧,比如脚印,比如断草的方向,比如血滴,比如怎么借这些东西似是而非地迷惑对方牙牙学到多少她不知道,小丫头对被救的那人却兴趣多多,兴奋得跑东跑西。那人自称姓习她管他姓什么啦,不过救人救一半是件麻烦事,她索性请了运柴的马车把全身血淋淋的习伤患运回家,盖上稻草招摇过市,堂而皇之。
反正习伤患不是钦犯,守门的士兵问起,她说遇到抢劫,居然就这么过了。守城士兵还同情地拍拍柴车,说:“快去请大夫。”
大夫是请了,皮外伤包起来,内伤却叮嘱要调养。她送走大夫,扁了眼睛。太好的补品她可买不起,她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吧。习伤患从头到底都很清醒,当然听到大夫的话,他很识时务地告诉她不必担心,内伤只要运功治疗一段时间就可,她的救命之恩日后自当相报。
运功她运他一巴掌!
她又不想当漂母,没多的饭。
初乱定下来后,她发现习伤患给她一种熟悉感明明不认识,熟他个头。
困惑地盯他看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久到足够她去明白:习伤患和祝华流很像。非关容貌,是气息。那是一种冰冷而内敛的气息,其内有一种寒凉的犀利,就像隐藏在浓雾中的擎天利刃,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撞上,也不知道这柄剑会从哪个方向刺出来。
她后悔了,后悔救他。
不出所料,没隔两三天就有人来砸铺子,每次出现都像仙女下凡的青棂绝妙一双眼睛幽怨无比,害她想起了同样出尘的圣女。以为他的伤是鲸蜃宫造成,他却摇头,“知道得越少,你活得越长”,居然这么给她硬脖子。
他在她家住了三天,第四天就能走会跳了。她家没有男人,不方便留他,但看他气虚无力,她把他赶到隔壁老康叔家暂住。老康叔是卖豆腐的,有个儿子在兵营里。好在老康叔古道热肠,同意留他在家养伤,这也是青棂绝妙闹她的铺子却搜不到人的原因。但她来一次就砸她铺子一次,吓坏了客人,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们见过哪家不起眼小铺子天天有俊男美女提剑晃的?说请门神也太仙了一点吧。
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她心头嘟噜,为落座的他送上一杯刚沏的茶。不要问她怎么发现他在屋顶上,她也练过武。
无事不登她的破屋,他再次来到太平府,该不会
“你要救习非酒?
她很想装不知道,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要装糊涂了。“你要杀习公子?”她反问。
他不语,揭开茶盖掠去浮沫,盯了半晌,却没有喝的意思。
她默默注视他的动作,苦笑,“当年的事你要恨我也是应该”
俊目漫不经心地一抬,“应该?”
“你当年应该杀了我。”她端起自己的茶轻吹,静静述说当年往事,“你古道热肠要帮助我,可我却欺骗你。”
他的眉心起了极微极微的波,“应该?”又是这个词。
“是啊,这样圣女就不会”她突然收语,耸耸肩,“都过去了。我不会再算计什么,现在的我已经没什么可算计虽然隔了五年,有句话我想对你说。谢谢。谢谢你当年愿意帮我。”
他盯了她一会儿,突问:“你是怎么离开摩奈教的?”
“被驱逐。”她无所谓地笑了笑,“你第二天离开,你不知道圣女找你找了多久。因为你没杀我,她将找不到你的怒气转到我身上。她说她嫉妒我,她说你心里的人是我不是她。”
不过多久呢?一夜而已,沙夜思的心里已经全是他了吗?
想来也是,他在酒宴上不经意的微笑不知迷倒多少苗家姑娘,沙夜思又怎会例外。
女人的嫉妒心很强大,强大到无论多少年的朋友和知己都可以反目。虽然这其中有她的推波助澜。
他垂眸,神色不动。她的谢意他可以感到,但她的歉意抱歉他不觉得有。“你转告习非酒,伤好后来上上楼找我。”他会等习非酒伤好之后再了结此事。如果习非酒要逃,他只有下追杀令。
“好。”
他走出门,定了一会,徐徐偏头,轻声道:“圣女的话没错。”
她来不及反应,阴云月下的身影已掠空而去,似骊龙归天,遥遥不可期。
圣女的话?
什么话?请问哪一句?
第七章画堂秋水接蓝溪
同病必定相怜,这是定律。同袍未必相助,这是竞争。
上上楼偏静的后院小楼,习非酒见到祝华流时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
“不客气。”手中小羊毫不停,撇折一勾,收笔后他抬头,“这里人多。”
习非酒明白,微微笑了笑,“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