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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涛见高焕章还不出来,就说道:“雷局长,咱们说点别的一好吗?”
雷娟笑笑说:“你大市长不发话,我们哪敢开口啊?”
赵振涛也笑着说:“你可是大名人啊,我在省城还听过你的报告呢!你说的一个细节至今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还赚去我的一滴眼泪呢!哈哈哈——”
话虽说不多,赵振涛与雷娟对视的眼神还是很坦然的。他看见雷娟还是那个样子,白而红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脸上的肌肉松弛了,细长的脖子出了三条稻子,头发也有些发黄。惟一不变的是她的眼神,依然带着一股锐气。这是一般女人没有的锐气。她饱满的胸脯起伏着,勾勒出了她此时的情绪。
雷娟摆摆手说:“快别提眼泪啦!我那次做报告,纯属是赶鸭子上架!我这人说话天生不具备煽动性,喜欢实打实地干,可省里硬让我练习好几天,非要打动人不可!还说要是打动别人必须先打动自己,然后就让我学流泪——”
赵振涛笑了,吓唬她说:“你再说,我可往省里告你的状啦。”
雷娟一甩头大声说:“告吧,我可不怕他们!嘻嘻,我们晓曼她爹活着的时候就说,他找了我做老婆十几年,总有一种错觉,他好像是个老婆,而我像是个男人!有时候我心里挺悲哀的,我敢说,晓曼她爹没看见过我流泪——”
赵振涛一怔:“怎么,你丈夫没啦?”
雷娟说:“车祸。也好,省得他跟着我担惊受怕的!”
赵振涛觉得她说得也太轻松了。他想,如果我死了,别人问起我老婆的时候,她也只是轻松地说一句,也是够悲哀的。
在赵振涛走神的时候,坐在一旁微笑的严检察长说:“赵市长,你知道吗,小雷对于眼泪有个挺独特的解释,她说人不是冷血动物,是有感情的,眼泪是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她说,流在脸上的是泪,流在心里的是血!”
赵振涛笑着说:“说得好,有学问啊。”
雷娟逗他:“你瞧,赵市长又笑话人呢!面对腐败和丑恶,光流泪是没用的。如果流泪就管用,我雷娟就省心啦,那就天天坐着流泪。咯咯——”
赵振涛不笑了:“雷局长,你看你看,三句话不离本行啊!严检察长也在,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也许这个问题听起来很幼稚,可是我真想听的。北龙不是发达地区,为什么一再发生腐败案件?”
雷娟看了看赵振涛,耸了一下眉毛说:“赵市长,咱们暂时避开北龙来谈这个问题好吗?实话实说,很简单,尽管我们的干部素质参差不齐,可是都知道贪污受贿是犯法的!可躲在暗处点钱时,没有一个人是想到会掉脑袋的。傻子都知道脑袋没了,钱是没有意义的!但既然敢挺而走险,就是觉得不会暴露!助长腐败和邪恶的,是腐败者自身的安全感!”
赵振涛很服气地点点头:“有道理,既然这样,你们反贪队伍的担子就更重了!谈到这儿,我继续问一个问题,你们看反腐败与改革开放的关系该怎么摆?”
雷娟笑了:“这应该是我们问你们的!你别把什么球都往我们的门里踢呀!”
“好你个雷娟!”赵振涛打了一个叹声,他很佩服雷娟对话时的机敏。雷娟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这个问题应该是他和高书记必须面对的。他感觉到雷娟和严检察长在回避北龙,泛泛的说,实际上是个弦外之音。他猛地生出一种预感,盐化的案子很复杂,复杂就复杂在它的上面笼罩着一团阴云,不,是核裂变时的蘑菇云。难道李广汉和施英民案件的背后有一个很大的保护伞?是柴德发还是高焕章?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将被挤到很危险的悬崖上。他想到这些时心里一阵疼痛。
柴德发搀扶着高焕章走过来的时候,他弄不清还要有什么事发生,只感到头有些胀大。高焕章脸色好看些了,说话也有了气力:“让你们久等啦,真是对不住啦!”
赵振涛劝说道:“高书记,你这两天胃病犯了几次啦!真得上医院好好看看。”
高焕章摆摆手说:“我这是老胃病的底子,去了几趟医院啦,又有啥用?就是弄一兜子药来。没事没事,我老高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韩副书记把脸扭向赵振涛说:“高书记真是累的!这么大的一摊子事儿,哪不得他操心啊!”
高焕章脸上有了笑容:“韩书记别给我戴高帽儿啦!这年头,哪儿还有为工作累坏的人呢?就是真有,说出去老百姓也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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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涛说:“高书记,从我跟您相识以来,您见面就谈工作,就谈北龙的改革开放,没看见您有一点玩的兴致。”
韩副书记说:“赵市长还就说对啦。刚才我说的是心里话,高书记,我可没有跟你打溜须的意思啊。”
高焕章哈哈笑了一阵儿说:“咱们自己的梦自己圆,不说这身板儿的事啦。”然后就与大家一起商议如何处理这起腐败案。
最后,大家达成这样的共识:对于盐化这起腐败案,要坚决打击,一查到底!盐化检察院要配合雷局长的行动!考虑到北龙港的具体情况,对于畏罪自杀的施英民要做低调处理,对于在逃要案的李广汉要继续追捕,对于在押的卢国营要继续审查。
高书记与柴德发谈话之后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这使赵振涛和雷娟感到很吃惊。最后高焕章拍着胸脯说:“如果查到我高焕章的头上,也要查下去,谁也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他的话说得赵振涛心脏一热。高焕章接着把脸转向柴书记和雷娟:“刚才我批评了你们,又犯了老脾气,你们别介意啊。你们既然做了我高焕章的部下,就得认倒霉,少不了要挨上几顿骂!我这该退休的人啦,脾气改不了啦!”他说着就笑了。
赵振涛也跟着笑了。他对高书记的瞬间转变有两种推测,一是高焕章从柴德发那里讨到了底,他要柴德发说真话,到底与这个案件有没有瓜葛?柴德发咬定没有!二是高焕章与柴德发有瓜葛,他从柴德发嘴里得知案件到这里就完结了,任雷娟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他在心里祈愿高焕章是个好官,如果高焕章有了问题,他从情感上是无法接受的。赵振涛心里决定找机会与高焕章喝一回酒,他要弄明白,他为什么对柴德发这么器重?柴德发给他意的乱子还少吗?
当天夜里,高焕章与雷娟的车回北龙市了,高焕章让赵振涛留下看看老爹再回城里,还说等着给他接风洗尘。都走了,赵振涛心里空空荡荡的,是一种风暴过后的空落。
一只小鸟飞过,大雨倾盆而下。3赵振涛在回北龙之前,与远在省城的妻子和女儿通了电话。孟瑶还在紧张地复习外语,她对他这里的热情远远不如女儿。女儿问他见到爷爷了没有?当知道他到老蟹湾已经五天了,竟然还没见到义父赵老巩时,女儿狠狠地批评了他几句:赵振涛啊赵振涛,你这个人怎么官当大了,人做小了?你这样下去,我长大了也会这么待你的!赵振涛眼皮嘣嘣地跳了几下,他不相信这是从女儿嘴里说出来的话,孩子真是早熟。他急急忙忙向女儿做了必要的解释,女儿不相信他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赵振涛放下电话,马上起程去看义父赵老巩。他想,在他的一生中,他可以丢掉所有的情感,惟独不能忘记义父赵老巩的思情。
赵振涛儿时的记忆是从走路开始的,走路之前的事情,是长大之后赵老巩告诉他的。
他生在老蟹湾,亲生父亲却是个知识分子。父亲姓什么他没有问过,即使询问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只知道父亲和母亲是为北龙港而来的。
解放后的第一任北龙地委就开始启动北龙港工程了。父亲是海洋专家,专门为研究老蟹湾的风暴潮而来。在老蟹湾典型的粉沙质海岸上,泥沙运动与风暴潮是父亲研究的重要课题。父亲经常带人到海上去,母亲怀孕了他也顾不上照料。1954年秋天的一个黄昏,母亲将赵振涛生在海滩上。
风暴潮袭来之前,母亲是迎接父亲从海上归来而独自走到海滩上来的。当时阴风凉飕飕的,母亲走着走着就感觉不好,肚子痛得厉害。她呼唤着父亲的名字,凄厉的呼喊声在各种声音里疾疾穿行,深切的恐惧直戳母亲的心。母亲的预感不好,她怕父亲在海上出事,这一怕就将肚子里的小家伙吓出来了。
母亲身子一软就跌坐在沙滩上,感到一阵钻心的坠疼。她痛苦地呻吟着,恰好造船的赵老巩路过这里,看见了母亲。赵老巩是来看船的,他感到风暴潮要袭来,不放心海滩上的新船。
他眼瞅着海水一涌一涌地吞没了母亲,母亲呼救着,爬着,爬着。她被赵老巩背起来的时候,已经晕过去了。来不及走得太远,赵老巩把她背到了新船上。母亲就在带着木香的白茬儿船里进行了艰难的分娩,通体麻木,身上连一点热气也没有了。赵老巩抱来了一捆干燥的海草垫在母亲的身下,然后就瓮一样蹲在母亲身边,惶惶地急出了一身的冷汗,眼前洇出红红的血影。母亲终于在无助无援的痛苦的呻吟中迎来了那一声响亮的婴儿的啼哭,她大汗淋漓地笑了一下,就闭上了眼睛。赵振涛这一声啼哭,哭走了母亲,也哭走了父亲。
“这个命硬的小杂种!”年轻的赵老巩痛惜地骂道。
父亲是为救护其他同志而被风暴潮卷走的,母亲是因产后大出血而死的,赵老巩就成了他的爹。婚后七年没有孩子的赵家,因为赵振涛的到来而有了一些喜气。赵老巩的老娘说,赵老巩婆娘患的是不孕症,要是抱养一个孩子就把病给治了。老蟹湾多少年都有这个说法。还就被老太太说着了,从此赵振涛给赵家带来了两子四女。
当时,养母没有奶水,赵振涛是吃百家奶长大的。记得他就吃过朱全德老婆辣花的奶水。辣花刚生下一个娃崽儿,喂着喂着就喜欢上了小振涛。朱全德上门索要这个孩子,被赵老巩给骂了回去,赵老巩从此就不让辣花喂孩子了。
当时葛玉琴也刚生下她的宝贝闺女孙艳萍,奶水很足,赵老巩瞧不上她这个黑五类,可为了孩子就不能跟葛玉琴较劲,只好矮矮身子。但赵老巩不直接去求她,而是让蟹湾村的大队支书给葛玉琴下命令。那时的葛玉琴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她服服帖帖地接受改造,老老实实地给小振涛喂奶。自己闺女饿哭了,还是把奶头塞进小振涛的嘴里。
就在赵振涛学走路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险些要了他的命。他发烧,被送进蟹湾公社的医院。当时医疗条件不好,医生见他没有一点声息了,就让赵老巩把孩子埋了。赵老巩抱着没有一点脉搏的小振涛,流着眼泪走向老坟地。走到半截路上,他掉转头回家了,想让孩子先回家挺一宿,哪有死去的人不回家打个站呢?赵老巩把小振涛放在自家厢房里,他半夜里听见这小家伙竟然有了动静,爬起来去厢房里看他,果然看见小振涛轻轻地哭了。小振涛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活了。
赵老巩每天到海边造船都带着小振涛,歇息的时候,就教他学走路。开始是教他学木匠的走路,木匠走路像拉大锯一样,要走出节奏来,小振涛走几步就跌倒了。赵老巩耐心地把他扶起来,他摇摇摆摆地走了一阵儿,还是跌倒了,就在老河堤上爬着,活活一个土孩子。赵老巩肩上搭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