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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绅别开头,轻微地摇摇头:“我只是想上学。你不想并不代表我也不想。”
薛覃霈这才顿了一顿,手指松了下来,语气也不再那么尖锐:“我想,我也想,我可以去上学,我们一起去吧。”
余绅摇摇头:“不会的,薛……你爸他不会答应的。你要留在这里。”
“不会的,哪有这么多问题,只要我想去不就行了?”
余绅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他几乎就要大吼出来“不,我不想走,我喜欢你啊!”
他边这么想着,边往后退,然后避开薛覃霈的眼神。
然而那句话还是被说了出来,被另一个人,被那一个似乎永远不会说出这句话的人。
“不要走,余绅!”薛覃霈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他似乎认真了,一把将余绅拽过来不让他再逃,“你不说没关系,我说。我要你看着我,我告诉你为什么。”
“我喜欢你啊,余绅。”薛覃霈侧着头,认真而坚定地轻轻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余绅的眼圈红了,也抬头看他。
而后他似乎得到了肯定一般,复又大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啊!”
接着他不容人反抗地亲了上去,双手搂在柔软的腰肢上,浑身情欲都在一瞬间喷涌而出。
然而余绅挣扎着脱开了他的怀抱,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要走了。”
然后薛覃霈就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呆呆站在那儿,失去了动作。
“我走了,再见。”余绅一步步缓缓离去,甚至有一瞬间还露出了一丝笑容。
说那笑容是牵强也罢,是安慰也罢,他确实笑了。
小小的靳云鹤躲在楼梯口静默地看着,没有人发觉。
然而薛覃霈突然又像回过神一样冲过去堵在门口。
“不许走。除非你说你不喜欢我。”
这次余绅反而坦然了许多。他干笑一声,抬头看着薛覃霈。
“我喜欢你,薛覃霈。我喜欢你。”
薛覃霈突然红了眼眶。
“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啊!”余绅几乎要吼出来了,“我就是喜欢男人,我就是喜欢你啊!”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他什么时候敢这样酣畅淋漓地说出来他喜欢薛覃霈,他敢么,他不敢啊。
可就是这些年的喜欢,不够长,却也不够短,几乎就像是已经过了半辈子的岁月一样,沉积在他的心里,每日扰他不得安宁。
永远也不放过他。
然后薛覃霈哭了。靳云鹤却轻轻悄悄地离开了楼梯,跑回房间锁上了门。
他哭了么?谁知道呢。
薛覃霈终于放开手,也不再说话了。
他感受到全身上下每一个寸肌肤,都是那样想和余绅贴近,他多想现在就拥有他,然后永远拥有他。这个世界上存在交合这件事,是存在得多么的合理啊。薛覃霈想。
可是余绅却边哭边笑着说:“我说了,你满意了么?那我要走了,薛少爷。”
薛覃霈再没有动手,声音哑了些:“到底给我个理由,要不我这辈子都死不了心。”
余绅擦干了眼泪,看着他:“你不会懂的,你不是我。我以后一定会结婚成家生孩子,你忍得了么?”
薛覃霈摇头:“我不会让你的。”
余绅笑了笑:“所以我才要走啊。再见了薛覃霈。”
薛覃霈看着他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中,关门回到了沙发上,一个人蜷缩起来。
当然余绅并不会知道薛家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也再也没有心力去了解了。一个家的变故发生的如此之快,快到他甚至没有时间去理解。
他默默地回到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然后就是离去,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懦弱的,永远的离去。
再见了薛覃霈。
第28章 贰拾捌 倾颓之势
余绅等了一个黑夜一个白天,余妈再也没有回来。床上的人身体已经僵直了,窗外连暮色都要远去,很快只剩下浓稠得化不开的黑。
余绅垂下眼,自己动手给余子蟾换了衣服。他把准备出国用的钱全都拿出来了,要给余子蟾下葬。
英国是再也不能回去了,余绅想到这里,觉得心里好像有点难过,可是却哭不出来。刚刚那一大颗泪已经带走了他仅有的悲伤,此刻的他的悲伤深处只有一些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空洞。
然后他跌跌撞撞地一路走到英租界,突然想起自己在这里认得的唯一一条路就是去往薛家的路。
走了两步缓缓停下来,茫然无措地站在大街上,身边汹涌而过的各种人迷乱了他的双眼。妈一定是迷路了吧,他想。
我也迷路了。
然后心中汹涌的思念像兽一样快要将他吞噬。
迎面走来一个西装革履,不如薛覃霈,那边经过一个年轻学生,更不如薛覃霈。路边的小贩,饭店门前的侍者,开车的大老板……统统,统统都比不上他!
他突然想起了无数薛覃霈的好,好得他哽咽一声,又哭了。
他一路哭着跑到薛家,就像跑回自己家一样。路很长啊,长到他反反复复把自己的人生想了个遍。
然后人生的尽头就是他的怀抱。
门开了,薛覃霈果然像无数个曾经一样迎接他的到来。
他张开双臂,拥余绅入怀。
这一路,他比以往更清明地看到上海里面两个世界的差别。
若是他没有遇见薛覃霈,他如今也只能站在那一条河岸,与无数流离失所的难民一起,站在被上天放弃的地方,面对声色犬马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面对他所无法理解的另一个世界。
他还求什么呢,他还求什么呢?
薛覃霈拿自己的外套罩住了余绅,几乎是抱着他进了屋。虽然这里谁都没有,没有危险,可他就是喜欢这样。
明明就是这样脆弱,逞什么强啊。
然后他几乎是试探般的,吻了吻余绅的额头。唇触上去的一刹那,薛覃霈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发烧了?”
他这才发现余绅身上只穿了件单衣,从他家一路跑来自己家。外面的天还是冷的,猛然开门还会有种刺骨的感觉。
薛覃霈的心都扭了一下。
然而余绅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沉沉地把头靠在薛覃霈怀里,说一些胡话。
他把余绅抱上楼,放在自己床上。余绅揪着被子的一角,像是睡沉了,却又反反复复地翻身。薛覃霈不会照顾病人,因此打电话给自己家的私人医生休斯先生,让他现在过来。
休斯是个美国人,在英租界里娶了个中国老婆。
他半夜匆匆赶来,面色严肃地进了门。薛覃霈打量着他衣衫不整的样子,心里猜想一定是刚从老婆身上爬起来。想要窃笑,但是忍住了。
休斯似乎是有点不满,他给余绅看完以后抬头用相当流利的中文说道:“问题不大,吃点药明天就好了。我现在得走了,希望您晚上过得愉快。”
愉快愉快,不能再愉快了。
薛覃霈几乎掩饰不了自己满脸的笑意,嘴角大咧着目送无奈奔波的休斯医生远去。
他看着安静睡在床上的余绅,白嫩的面庞因为发烧染上一丝酡红。他的手还紧紧揪着被子一角。
这是薛覃霈平生度过最安宁的一个夜晚。
有情欲,可是也无所谓了。能看着就很好。
不过他后来还是把余绅叫醒了,毕竟知道一定要先喂他吃药才能让他睡。
可余绅醒了以后却又不肯睡了,他硬撑着眼皮,咕咚咽下两颗药丸,然后攥着薛覃霈的手道,嘴唇发抖,好久才吐出字来:“薛覃霈…”
两双眼在表白心迹后第一次这样直接地接触,余绅却是显得有些绝望。他冰凉的手不自觉就抓住了薛覃霈的,然后哽咽一声,“我爸死了,我找不到我妈了。”
薛覃霈脑袋里轰鸣一声,余子蟾死了?
他强笑,安慰余绅道:“你发着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说。我现在就想办法帮你找找你妈,先安心睡一觉好么?”
余绅突然又哽咽了一下,把头埋进薛覃霈的胸前,泣不成声:“我好喜欢你啊。”
薛覃霈的心都快化了,他压抑着全身所有动作,只为将柔情尽数付诸在这三字里,他低声道:“我也是。”
然后他看着余绅睡着,帮他掖好被子,下楼打了个电话。
“喂,爸,我有件要紧事,你能不能派人找一找余绅的妈妈?她自己一个人跑到英租界,现在找不到人了。……还有,余子蟾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薛文锡那边也很吃惊,一边即时派遣小分队寻人,一边答道:“没怎么啊,我就是让报社把他的工作给撤了。另外我什么都没干。”
薛覃霈听闻,知道这事是跟薛家脱不了干系了。但好在事情本身性质并不是特别恶劣,因此也算是把半颗心放了回去。
扣下电话,他又回屋趴在床边守了一夜。
然而他不知道,真正的噩耗还还没有来得及到达他的耳朵。
第二天一早,薛覃霈又是先打电话,这次他沉默了,薛文锡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是头疼。
余妈在英租界里被几个日本人强奸了,跳进河里刚刚才被捞起来。
薛覃霈很想扇自己几个耳光。
在他所经历的短暂的人生里,从未有任何一个女人曾像余妈对他那样好。他妈死的早,后来也没怎么接触过女孩,她带给他的关切温柔对他来说几乎有种家人的感觉。
而这样一个人,竟惨遭横死。
不都是因为他的自私么!
薛覃霈想着余妈的笑容,恨恨地扣上了电话。
事实上,更憋屈的人当属薛文锡。
他因为参与了搜查,亲眼看见了尸体的惨状,当场便几乎咬碎一口牙。可他现在实在得罪不起日本人,也只能撂手不管,先把余妈的尸体收拾好带回余家和余爸摆在一起,其他的事也只能日后再说了!
等余绅起来,病果然已经好了。薛覃霈不敢把这事先告诉余绅,只能哄着他跟他说先回趟家帮忙把尸体下葬。
等到路上,薛覃霈把余绅哄得高兴点了,他才把余妈的事说了出来。
余绅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他张着嘴,瞪大了双眼问薛覃霈:“你说什么?”
薛覃霈则是迅速把他摁到自己怀里:“没什么。”
他哪知道余绅悲痛难以置信到极致已经哭不出来了,还在后悔自己的莽撞。
他等了很久等胸前的温湿,却并没有等到,只是等到一句轻轻的“谢谢”。
薛覃霈愣了好久,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己几乎要把整个生命沦陷在这一句谢谢里了。
即便把这么多的感动都集中在两天里塞给他,他还是红了眼眶,他在心里大骂一句操,然后温柔地蹭了蹭余绅的头:“傻瓜,谢什么。”
车还在开。路边的风景渐渐从洋楼变成平房,繁华变得脏乱,有瘦弱的中国人在路上看着他们的车经过,手里端着破碗,眼中是涤荡不清的浑浊和不解。
薛覃霈扭过头,挡住余绅也不让他看到。
其实他从未想过要害得余绅家破人亡无处依存,虽然他知道无论余绅变成什么样只要他还在一天就一定会管一天。不过事情已经成了这样,他总也不至于傻到和余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