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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靳云鹤是妥协了,秦丰这才松口气,头上是汗如雨下,一时也忘记去擦。
“好。”他大释般点点头,“那我先走一步,一切就看你的了。噢对,你赶紧多招点人来,尤其是年轻力壮的,把这天河园给看紧了!别随随便便的,什么人都放进来。你把麻烦挡在门外了,麻烦自然找不上你不是?这句话也麻烦靳先生转告给阮老板,再会。”
靳云鹤一时感慨,目送着秦丰离去,一边还觉得他其实是来为自己解答疑惑的,并且还解决了不少问题。
可惜问题还是没完。问题最后到了自己这里,偏生还成了最大的一个,就是那小痴脑子阮凤楼。他自己揣摩着,怎么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可以拒绝秦丰,无奈方才却是已经一时嘴快答应了阮凤楼,难道他真得立时把话吃回去?不管怎么说,他至少也得吃一句。
那也太不是人了。靳云鹤如是想。但仍是决定劝劝他,只不强求,还是得遂他的意。
沉重地叹口气。即便是这么模棱两可地想了,靳云鹤心里的不安还是愈发地沉重起来——
他实在是太对不起阮凤楼了!
想到这里他又接连叹气,然后愁眉苦脸地,边琢磨边往回走。
故意放慢了步子走回屋门口,靳云鹤先不进门,只悄悄探了个头进去。眼睛滴溜溜地一转,他就见阮凤楼正坐在桌旁,兀自托着腮发呆。
又是这副丢了魂的样子,靳云鹤想,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他轻手轻脚地进屋,关门,走到阮凤楼身旁,自己拖出一把凳子坐下,也托着腮,看阮凤楼。
然而阮凤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搭理他。
半晌后,还是靳云鹤忍不住,幽幽地先开口了:“我说……你真不想唱了?”
阮凤楼面目憔悴,仿佛有点见老,他很无奈地回答着靳云鹤,语气也有点见老:“怎么会不想唱了呢?这不是没法唱了。你说说,我还能怎么唱?”
这话没说死。靳云鹤想,算作吃了个定心丸。同时他一思索,觉得仿佛是明白了阮凤楼的挣扎——其实他还是想要唱下去的!
“你想唱,那就能唱。说什么有法没法的,唱个戏怎么还跟国恨家仇扯上了?你可别把事儿看得那么重,放宽心,我瞧着……哎呦!”说到这里,靳云鹤突然就停住了,眼神直勾勾盯着阮凤楼的头发,拿手拨拉两下,小心翼翼地拔下一根,“你怎么……还有白头发啦?”
阮凤楼恍恍惚惚地看着那根白头发,发出了疑问:“这……是我的?”
“怎么不是你的?!”靳云鹤痛心疾首,“你哪来这么多心可操啊!要我说,你要真是这么喜欢唱戏,那就唱下去,唱一辈子。你唱你的,我听我的,看谁敢管你!”
阮凤楼怔怔看了他两眼,然后蹙眉,委屈地低了头:“我不敢。我怕有人闹事,那他们就惨了。”
靳云鹤闻言也是一愣,下意识问道:“怎么就惨了?”
阮凤楼叹口气:“你不知道。之前天河园也闹过这么一出,当时也是有日本人听戏,把场子给封了。结果后来有一个军官就被鸡蛋给砸中脑袋……我那时哪里想得到呢?这么些人,一天的时间,就死了好多,园子里到处都是尸体,有些我都认不出来了。我……我……”
说到这里,阮凤楼突然抽了起来,像是呼吸不过来一样。靳云鹤加深了自己脸上痛心疾首的表情,一边腾出右手来拍他。
对于靳云鹤这样的人来说,日本人并算不上穷凶极恶。他既从未目睹过屠杀,也只经历过一次空袭,模模糊糊地对日本军队就只是怕,并且怕得也不甚清晰。他不在乎谁是政府,也不在乎谁管自己,他只要一天能好好过下去,就不会把任何问题升华扩大。
此时此刻他要想的,一是怎么劝服阮凤楼那个痴脑子,二就是明天去看医生了。至于剩下的事情,他通通都不往脑袋里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决定还是不要把薛覃霈写得太惨了。勉勉强强给一个HE吧。
64章被和谐了,**处自行脑补。不行的话就发到微博上去了。
第64章 陆拾肆 别后
第二天,靳云鹤见过了那个西洋医生,从他那儿得到了一个保守的乐观估计,一时精神大振。
恰巧当时又瞧见那医生手里拿着份报纸,他便福至心灵,想到要在报纸上登一则寻人启事。
直接找薛文锡是定然不能够的了。他思索了一下子,决定在报纸上登记靳椋秋的名字。
做完这一件事,他便从医院赶回了天河园,心里琢磨一番,决心与阮凤楼打持久战。如今轰炸少了,路上还零零星星地开着几家店铺,靳云鹤便挑拣出一些好看的糕点,买回去讨阮凤楼欢心。
此时的上海市区,其实是有点混乱的。毕竟是在沦陷区,平日里小打小闹已经稀松平常,大闹其实也没有少过。
那些个学生,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又集结起来,占据了一整个街区,在游行。
说是游行,其实也就只有少数领袖分子看起来有点游行的样子,剩余的大众有许多只是盲目地跟在队伍里面,自己踩自己地走着。时不时挤了,或许还要和自己人吵两句打一架。
余绅恰巧路过,就心不在焉地抬起手里相机想要拍上两张。
学生们群情激昂,喊的话也是颇有道理,可惜并没有什么真实作用。连日本人都不怎么愿意搭理。
余绅颇为不屑地看着这一群学生,心里想,好在自己当初没有继续学业,否则如今也只是个在街上胡乱游行的份。
他这么想着,相机却是卡擦卡擦地不停,脑子里同时就酝酿出了许多夸赞的词眼出来。他没觉得今天是个特殊的一天,他拍完照就要回到旅店,继续他漫无目的的寻找和彷徨。这世上没有谁同他有关系。只除了一个人。
只是,白面已经快要没有了,这里又买不到。
余绅有一点担忧,但仍是不肯回到香港去。
担忧的心情一闪而过。此时,就在这人山人海之中,余绅漫不经心抬起手拍照的一瞬,他越过重重阻碍,一眼就看到了薛覃霈。
街道因为是已经堵了,所以车也开不动。但即便如此,黄包车还是可以勉强通行的。此时被堵在车里的人大多都忍不住开门下车去拦黄包车了。车既然开不动,黄包车便自然而然地派上了用场——车夫们互通消息,此刻已经在热闹周围挤成一堆,而等着乘坐黄包车的贵客也已然排成了一条长队,与游行队伍不分你我。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耳朵上别了一支烟,此时正无所事事地靠在自己的黄包车上,等客人。
他看起来似乎与其他等待客人的年轻黄包车夫并无差别,同样的漫不经心,同样的目无内容,大概此时脑中所想的全部,就是下一个客人了吧!
下一个客人,会不会大方点呢?
薛覃霈,沉默着,伸手取下耳朵上别的那支烟,张嘴叼住了。
烟没有点着,他一会儿还要放回耳朵上别着。无所事事中,他抬眼,以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看那群学生,然后他愣了。
正如同余绅的呆愣一样,薛覃霈只觉得脑袋受了重重的一击,仿佛自己真的被人打了一拳。他准确捕捉着余绅的影子,同时还能在混乱中清醒地想——命运真是奇妙,它是个圆!
对自己的狼狈处境毫无意识,薛覃霈当即扔了黄包车,疯狗一样往人群里冲。
人实在是太多了,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一旦混了进去,稍不注意就会把他弄丢。而街道这样宽又这样长,他几时才能与自己真正相会呢?
余绅急了,扯着嗓子大喊:“别过来!”
无奈薛覃霈已然淹没人流,他即便是拿目光追随着,也仍旧是寻找得费力。薛覃霈的脑袋像被丢进海浪里一般起起伏伏,时不时地涌现一下,余绅因为在人群外面,所以看得特别清楚——薛覃霈的脑袋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而游行的队伍,却至今还没有个头!
余绅的心霎时凉下来,一股子命运弄人的可笑感在脑子里反复回荡。
但他只短暂权衡一番,便咬一咬牙,也冲了进去。
两人的目光在浪潮里流星般不停地短暂相接,然而一旦丢失,便立刻就要失去方向。薛覃霈拼命地倾身向前伸长手臂,像在游泳,余绅则反常而粗暴地把身前的每一个人往旁边推,以便让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们凭借着直觉在人海里寻找对方,如同溺水之人寻找陆地。然而最后他们还是丢了。
处在这样密集的人群之中,一个轻微的推挤就可能引发一连串的骚动。而他们方才不管不顾地,只往里冲,却是激得人群里涌现出一股激流。激流推着他们走,倒真像是在水里了。
身不由己。
真正接受这一事实需要一个过程。余绅是在一段时间没看到薛覃霈后就明白了,当即呆愣在原地,心下一片怆然荒凉。而薛覃霈则是随着游行队伍一直走到天黑,直到人散了,没了,街道也空了,他才真真正正地明白了。自己这是与他又一次擦肩而过。
他明白了,可是又不明白。明明就离得这样近,再走两步,他就能抱住对方了,可怎么会,怎么能就这样走散了呢?!
余绅不是靳云鹤,靳云鹤是他一不留神的时候走散的,可余绅呢,他可是死死盯着余绅,死死看着余绅啊。
这么着想了一会儿,薛覃霈觉得自己再也没法想下去了。黄包车还被丢在那里,大概是不会等着自己回去继续拉它了,当时那么多人,肯定早有人趁乱拉了去。
薛覃霈沿街蹲下,拿手撑着自己的歪脑袋。
余绅会不会回去等着自己?
他看着黑黝黝的宽阔马路,无声询问。
但那是日占区。那条街道,晚上是要被日本兵封锁的,人们晚上都不敢上街,人少,真被打死了,那也就死了。连个知道的人都没有。他不想让余绅去,他知道余绅也不会去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余绅大概是很明白这个道理。
而薛覃霈,此时只能无奈地捡起一块尖利石头,在地上随意划拉着。另一只手习惯性地去拿耳上的烟,然后反应过来,那支身世浮萍的烟,早就在混乱中被挤掉了。
命运弄人,它不给你犹豫的时间,也不给你清醒思考的机会。也许是怕人一旦有了这样的时间机会,就不会被这样顺利地玩弄下去了。
薛覃霈也骂自己莽撞。要说他怎么会沦落成今天这样,自己说出来都嫌丢人。当初他手里明明有那么多钱,可慌忙往上海跑的时候却偏生没想一想上海究竟成了个什么状况。
如今上海是日本人当家,那么上海银行自然也成了日本银行,中国的钱,外国的钱,都不能在上海用下去了。伪政府疯了一样地自己印制新钞,要不要也得塞进老百姓手里,而他在银行里的钱,来到上海,用不了,取不出!
那便如同没有钱一样。
薛覃霈自小到大富裕惯了,手里就没短过,那时他发现自己一下子就全身干净了,恐慌之感不亚于末日。
薛覃霈撑着头,也不动,瞪眼看眼前走过的每一个人。虽然街上并没有人。
他就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