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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秀麒抬起头,正看见一只五彩斑斓,却又分辨不出种类的大鸟滑翔而来,稳稳地停在了乐曜春的脑袋上。
“砗磲?”
白秀麒试着叫出了昨天晚上的名字,很快得到了肯定的回应。
“小东家,你不要相信这个骗子的话。澡堂子里头那只是最普通的红油漆,是为了方便小红修行才特意那么布置的。”
在砗磲的口中,小红的故事又有一个新的版本。
那是一个阳寿只有十六岁的少女,生前十分喜爱看穿越小说。为了穿越回清代做格格,偷拿家里的4000元从网络上的骗子手里头买下一瓶“神水”一饮而尽,结果那瓶工业酒精直接将她送到黄泉路上(注①)。
小红的尸体是在玄井公寓门口那条航舵路的地下通道里被人发现的。有一天晚上,江成路料理完菜地回来,发现已经变成鬼魂的小红坐在路边哭泣,一时心软就将她带了回来。
“为什么要安置在澡堂子里?”白秀麒追问,“遇到鬼魂一类的,常识不是应该送它们去投胎吗?”
“送人投胎,那是地府公务员的工作。”
砗磲抖了抖羽毛,“阿江非常尊重小红本人的意愿,反正她不害人,留在玄井公寓里头修行也挺好的。而且自从有了它,浴室里夏天都变得很凉爽……”
昨晚上江成路曾经提到过几句妖精修炼的方法,然而鬼魂与妖精又有很大的不同。由于鬼魂是纯阴之体,必须昼伏夜出,行动范围十分有限,因此需要选择黑暗阴湿、又足够接地气的环境,这也是为什么厕所和浴室会成为都市怪谈中最经常被提到的地点。
小红生前毕竟还只是一个少女,怎么能将她安顿到厕所里。于是大家对浴室进行了一番改造,这才将她安顿在了里头。
这一通解释下来,白秀麒也算是对小红有了一个大致上的了解。乐曜春嘀咕着再不赶紧洗澡,一会儿赶去上课就迟到了,于是两人带着一只砗磲再度推开了澡堂的门。
门里面,小红依旧背对着他们,白秀麒这才看清楚她坐在一张金属折椅上,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背上,看起来像刚洗过那样有点湿润。她的两条手臂撑着椅面,青得发紫,那是死后的尸斑表现。
白秀麒想起了一种日本传统的绘画题材“九相图”,画得是一个美女从死亡、腐败,直到变成累累白骨的全部过程。眼前这个花季少女,她的生命也在最美丽的季节戛然而止,实在令人惋惜……
“还愣着干什么啊,过来,别怕。”
乐曜春还在他耳边催促着,甚至拉着他的胳膊往前拽。
白秀麒拗不过他,于是放轻了脚步从女鬼身旁经过。可就在这个时候,原本一动不动的小红突然伸长了青紫的手臂,将他和乐曜春给拦住了。
“等等。”
她的声音听起来干干净净,和活人没有什么两样,“人类六根,妖怪十二根,鬼魂免费。”
……什么意思?
白秀麒正在发愣,忽然发现女鬼的耳朵里塞着时髦的白色入耳式耳塞,另一头连接着一台放在膝盖上的ipad,屏幕中正在播放着韩国电视连续剧。
原来头也不回一动不动是因为在看片吗?!
此时此刻,楚人美、贞子、伽椰子……种种女鬼前辈好不容易在白秀麒心目塑造起来的形象轰然倒塌了。他正想问问六根十二根的有什么讲究,就看见乐曜春从随身携带的塑料桶里抽出了六根不足小指粗细的线香,摆在了小红手边上的矮桌上。
小红头也不抬,目光一直停留在ipad屏幕上,却又用手指了指乐曜春的头顶。
“为什么砗磲的也得我来付啊?”乐曜春撇了撇嘴,但还是又乖乖地抽出了十二支香。
等他把香全部摆好了,小红终于往矮桌上瞧了一眼,随手拿起一根就往嘴里送。
嘎嘣一声,还挺脆。
敢情这是鬼界的pocky吗?!
白秀麒这算是开了眼界了。那边乐曜春和砗磲交完了“洗澡费”,提着桶被放进了帘布后头的澡堂子。白秀麒也有样学样地朝着自己的塑料桶里看了一眼。
江成路果然早就把香放在里面了。
他抽出六根,也放到小红的身旁。却看见女鬼伸手点了点屏幕让视频暂停,拿下耳机抬起头来。
虽然脸色也是青得发紫,但还是可以看出小红生前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她用带着血丝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通白秀麒,然后得出了一个并不确定的结论。
“你是……人?”
“我是人。”白秀麒点点头:“只是在这里暂时过个夜。”
“可你身上有阿江的气味。”小红看着他:“阿江很少把自己的气味留在人类的身上。你是他特殊的人,我不收你的香。”
小女鬼的这句话忽然让白秀麒心情大好,反正香也不是他自己的,干脆大方地全塞给了小红。接着提着热水瓶和桶就进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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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少女为求穿越误服药物、红酒甚至毒品,是确有新闻的,穿越有风险请大家谨慎。
☆、第十五章 讨打
浴室里头的结构倒还算正常。一排置物箱子,稍远些的地方有只能出冷水的莲蓬头。先到的乐曜春已经脱得精光,大无畏地冲起了战斗澡。鸟形的砗磲也独占了一个莲蓬头,抖抖翅膀动动尾巴,洗得不亦乐乎。
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避讳的,白秀麒也脱了衣服,正想着不如试试冷水澡的滋味。就听见背后的乐曜春“哟”了一声。
“小东家我看你斯斯文文的,怎么也纹得跟个黑社会老大似的?”
白秀麒知道他是在说自己背上的纹身,于是笑了一笑。
“这是妙音鸟,是我爷爷去世前最后一幅作品。他的遗言说要我纹在身上,我就拿来改了改,就当是纪念他老人家。”
“原来是这样……”
乐曜春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看见落汤鸡似的砗磲连飞带蹦地冲了过来。
“妙音鸟,迦陵频伽!”它激动地大声叫唤着:“砗磲的祖先,砗磲的祖先!”
按照砗磲的说法,佛教传说中的歌声悦耳的妙音鸟,原本是居住在雪山上的异族。人首凤身,能够随意变化成鸟类或者人类的模样。而数万年前,逐渐走出雪山的妙音鸟,建立了勒毕国。
等到砗磲的兴奋劲儿差不多过去了,白秀麒提出了一个疑问。
“如果妙音鸟真是你的祖先,那你也应该能够随意变化才对。可是现在你只有晚上才能变出人形,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哎,说来话长。”砗磲拍了拍翅膀,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白老爷的原作在哪里?有机会我想亲眼看一看。”
“有机会带你去看。”
白秀麒点头允诺,又问砗磲:“这是我爷爷第一次画宗教题材的作品,也是最后一次。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画妙音鸟吗?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同样的话,我还想问你呢。”
砗磲叹了口气:“白老爷也曾经问过我,有没有见过活的妙音鸟。可是现在连勒毕国人都没剩下几个了,活的妙音鸟……少说也有好几万岁了耶,到哪里去找?”
爷爷要找妙音鸟?
白秀麒将这条线索默默地记进心里,接着就听见澡堂子的外间传来了小红响亮威严的催促声。
“断水还有五分钟——!!”
用剩下的五分钟时间速度完成了一个战斗澡,白秀麒和乐曜春告别,穿好衣服走出澡堂。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桌子上又多了几样小菜,江成路正端着一碗粥呼呼地喝着。
“见到小红了?”
“嗯。”白秀麒将桶和热水瓶放回原处:“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也没见你吓得跑回来搬救兵啊。”江成路笑笑,起身为白秀麒也盛了一碗粥,招呼他坐下来。
白秀麒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吃这种家常早餐是在什么时候了,或许是大学食堂?当清脆的螺蛳菜在牙齿间迸开的刹那,他恍惚意识到,之前无数个早晨,自己勉强吞咽的干面包片与生菜叶,都只能算是维持生命的药品。
是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带来了关于生活的一些质朴、却又奢侈的记忆。
又喝了一口粥,白秀麒决定与江成路谈一谈刚才洗澡的时候,自己胡思乱想出的一些假设。
“你救了小红,还让她在公寓里修行。”
“恩,怎么?你可别问她要房租啊。”
“正经点!”
白秀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继续道:“你拍了一下李坤的肩膀,给了那个蒲苇的寄生株七天的时间,是希望它能够知难而退,不要两败俱伤。”
“赞!可惜那个蒲苇没你这么冰雪聪明。”
白秀麒无视江成浮夸的赞美,继续说下去:“还有昨晚,你之所以会生我的气,也是因为我把玄井公寓形容成了灵异垃圾场。但事实上在你的眼中,玄井公寓这上上下下三百多间房子里都住满了租客——是妖怪们的避难所。”
说完这句话,拥挤的房间里顿时悄无声息。江成路保持着夹菜的姿势抬眼看着白秀麒,过了好一阵才发出了一声佩服的笑叹。
“可真是奇怪啊,我们明明见面才几天,怎么好像你都成我的知心姐姐了。就凭这么点儿蛛丝马迹,你是怎么整明白的?”
“我也不明白是怎么明白的,可我就是明白。”白秀麒说着绕口令:“你不是说你失去过记忆吗?说不定我们之前真的认识。”
“那可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你才多大点儿啊。怎么可能。”
“那也许是前世呢?”
试探着说出了这个可能,白秀麒的心跳有点加快,他期待着能够得到一些特别的反应。
江成路终于将螺蛳菜夹回了碗里,又扒了一口粥,含含糊糊地回答:“是哦,其实我们是七世怨侣,我上辈子欠你的钱还没还清,你又来找我讨债了。”
“……狗屁。”白秀麒忍不住自毁形象。
“打是亲骂是爱。”
江成路洋洋得意,却也不忘记补上一句忠告:“丑话还得说在前头,这公寓里的妖怪也不是个个都像砗磲和小红那样好糊弄。我留它们在这里,并不代表着它们对人类无害。四楼以上绝对不准接近,地下室更是禁区中的禁区。”
他正说到这里,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才还急着去上学的乐曜春又屁颠屁颠地跑上楼来,一边喘着气一边就对白秀麒说道:“门外头有个男的,邋里邋遢的好像有病,他说要找你。你快出去看看吧。”
“李坤!”
不需要太多推理,白秀麒只把玄井公寓的事告诉过李坤一个人。听乐曜春形容得凄惨,他立刻放下碗筷往外头走,江成路也紧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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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大门外头的人果然就是李坤。不过一个晚上没有见面,原本养尊处优、油光水滑的富二代突然就憔悴了,他缩着脖子站在土路上,身上面从里到外七七八八地裹着衬衫毛衣直到外套等多件衣物,可是一张脸还是冻得惨白,叫人看着着急。
“李坤,你怎么了?你穿得那都是……是我的衣服?!”
白秀麒简直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