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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肃观心下一喜,卓凌昭主动敬酒,真有意与柳门化解一干恩怨,他连忙替卢云斟酒,跟着连使眼色。
卢云曾受卓凌昭一掌,情知此人心狠手辣,实在不愿为伍,但形势使然,不由他不从。卢云咧开嘴皮,却是皮笑肉不笑的神气。他举起酒杯,道:“昔日种种,譬如朝露,卓掌门既愿弃暗投明,仗义相助,在下自当喝了这杯水酒。”说话间凝视着卓凌昭,并不来动酒水。
卢云这番话颇有嘲讽之意,“昔日种种,譬如朝露”,这八字更在讥讽卓凌昭过去的恶行。言下之意,如果卓凌昭不会倒戈,他根本不屑与之共饮。杨肃观听了这话,心下暗暗叫苦,想说些话来排解,却怕卢云又有惊人言辞说出,只得硬生生忍住。
果然卓凌昭听了这话,心中很是不乐,他面带杀气,冷冷地道:“卢知州说我是弃暗投明,不知从何说起?”
卢云见他满面不悦,倒也不怕,沉声便道:“卓掌门昔日为江充办事,成了他手中的杀人之力,那便是暗,今日愿意揭发江充罪行,为天下人除害,这便是明。卓掌门今是昨非,人神共知,不知在下这席话有何难明之处?”此番话直指卓凌昭之过,可谓气势凛然,未有寸让,只说得杨肃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坐立难安。
卓凌昭给卢云责问一顿,不怒反笑,回话道:“卢知州此言谬矣。我杀人如麻,昨日为江充杀,明日为柳昂天杀,都是一般的杀人,有何是非之分?”卢云哼了一声,道:“既然卓掌门如是观,却又为何倒出江系,转与柳侯爷共事?”这话问到要紧处,关系着卓凌昭的真心本意。杨肃观如此精明,自也留上了神,也在细细聆听。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难得卢知州性子直,快人快语,在下也坦白回话吧。我此次选择柳昂天,说明白点,绝非什么弃暗投明,襄助义举,老实说吧,只因我厌烦了江充,懒得再与他打交道,如此而已。”
眼见众人都有不解神色,卓凌昭淡淡一笑,续道:“当年我为了江充,徒然杀死燕陵镖局满门老小,成了武林公敌,弄到最后半点好处也无,很是吃亏。但卓某身居一派之长,这些蝇头小利,我也懒得多加计较。只是江充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不该过河拆板、落井下石,一见我惨败宁不凡之手,立时翻脸不认人,从此对我派不理不睬。”他说到恨处,眼中生出浓烈杀气,阴森森地道:“只是江充忘了一件要紧事,我卓凌昭既然自号剑神,就非他江充所能玩弄!大家走着瞧吧!”
那日卓凌昭惨败,江充便有弃他不顾的意思,卓凌昭每每念及此事,心中的忿恨实是难以言语。江充可以疏远他,但绝不能轻视他,更不能视他为一柄用后就丢的杀人之刀,这要自号剑神的他如何吞下这口气?也是为此,杨肃观一放话出来,卓凌昭立时首肯,答应联手对付江充。
卢云心道:“狗咬狗,一嘴毛。这卓凌昭与我们合作,也不见得安了什么好心,只不过要利用我们对付江充而已。唉……尔虞我诈,无一人存心良善。”
卓凌昭见卢云摇头无语,当即哈哈一笑,举杯道:“好了,咱们别说这些不痛快的,眼下卓某得了神剑,从此海阔天空,无人可制,也该是行侠仗义的时候了,真不该再与江充混做一堆。来,便看在‘侠义’这两个字的份上,大家与我喝上一杯吧!”卓凌昭先前话说得太过露骨,又是斗争,又是仇恨,全不给柳昂天半点面子,这“侠义”一字一说,用意便是缓颊,免得柳门诸人脸上太过难看。杨肃观连忙道:“正是。卓掌门行侠江湖,从此成为正道豪杰共仰的大英雄。咱们这杯是结盟酒,若不倒江,势不甘休。”霎时众人一齐举杯,连卢云也将酒杯拿起。
众人正待要喝,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叹息,道:“错了,错了,卓掌门,你全然错了。”众人闻言,霎时一齐转头。
只见门口站着一名喇嘛,正是江充手下爱将罗摩什。
卓凌昭见他到来,便自一笑,道:“大师,咱们好久不见了,不如坐下喝一杯吧?”
杨肃观闻得此言,心下微微一凛,深怕卓凌照见了此人,又要变卦。哪知罗摩什无意饮酒,听了邀约,却只缓缓摇头,说道:“卓掌门,我是来传话的。”
卓凌昭哦地一声,道:“是江大人要你过来的么?”罗摩什点头道:“正是。江大人吩咐下来,卓掌门若还记着昔年情谊,今夜便到他府上一聚,他有几句话说与掌门说。”
卓凌昭哦了一声,道:“江大人若要见我,何不自己过来。”此言自高身分,挑明他与江充平起平坐。罗摩什听在耳里,自是不加理会,合十便道:“对不住了,江大人忙于公务,无暇亲访。”
卓凌昭面上青气一闪,佯打个哈欠,道:“原来如此,不过本座最近也挺忙的,不如腊月二十那日,咱们大理寺再见好了。”
罗摩什面色一沉,道:“卓掌门,江大人已掌朝中大权,刘敬倒台,天下无人能挡。柳昂天、徐忠进、琼武川这帮老人俱都无用,我劝你别自找麻烦。”
杨肃观听他话说得太硬,登时放下心来,想道:“罗摩什枉称典籍精通,明辨妙悟,谁知口才拙劣至此,连卓凌昭的性子也摸不透,他这几句话已把卓凌昭重重得罪了。”
果然卓凌昭面带杀气,他举起酒杯,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诉江先,神机洞的秘密我也知道。若要惹火卓某,连你皇宫大内也鸡犬不宁。”罗摩什面色惊恐,大怒道:“你好大胆,京城里竟敢这般说话?不怕杀头么?”
卓凌昭使了个眼色,屠凌心登时跳了出来,恶狠狠地道:“操你祖宗的狗杂碎!罗摩什,别以为你主子天下无敌。回去告诉那贼臣,我家掌门得了天下第一神剑,世间也是无人能挡!”
罗摩什深深吸了口气,伸手一挥,外头奔出百名火枪手,举枪指向店内。这批火枪手仿照帖木儿开国编制,由罗摩什一手调教出来,近一年来习练不断,已不逊于当年神机洞中的那批好手。
卓凌昭笑道:“大师要来硬的吗?”刷刷几声连响,昆仑门下也是拔剑在手,剑光森森,已将罗摩什堵住。杨卢二人安坐不动,静观其变。店中伙引则吓得飕飕发抖,立时躲到后面,无人有胆出来看上一眼。
罗摩什喝道:“火枪手预备!”众军士举枪上膛,枪口对准了店内诸人。卓凌昭有恃无恐,径自举杯对着杨肃观,笑道:“杨郎中,咱们喝一杯。”神态傲慢之至,丝毫不把西域火枪放在眼里。罗摩什怒喝道:“卓凌昭!此处是天子脚下,你莫要猖狂!”
卓凌昭取出蓝澄澄的铁胆,哈哈大笑道:“话说公谨当年,羽扇纶巾……”杨肃观顺着话头,接口道:“谈笑间,强虏飞灰湮灭!”话声未毕,蓝光闪动,只听叮叮咚咚之声不绝于耳,百名火枪手的枪管已给砍断。
罗摩什惊骇之余,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颤声道:“神剑擒龙?”卓凌昭淡淡地道:“大师好眼力。”侠者,以武犯禁,卓凌昭有意仗着超卓武功,挑战江充惊动天地的巨大势力,这场斗争实是世间罕见,胜负之际,恐怕更是难说。
罗摩什眼见硬来不成,只好讪讪地留下一封书信,拱手道:“老衲话已带到,这里是张请柬,卓掌门若肯赏光,今夜江大人府上再见。”卓凌昭微微一笑,命人将请柬收起,却是不置可否。
眼见双方形同破脸,绝无转圜余地,杨肃观心下宁定,当即起身道:“承蒙卓掌门高义,在下代柳侯爷在此谢过。”卓凌昭点头道:“你放心好了,腊月二十当日,我定会到大理寺指认江贼,到时只要审官清廉,定能断出公理。”说着又补了一句,道:“倘若燕陵镖局的案子扳不倒他,我这儿还有个大秘密奉上。到时天地逆转,形势可就难说了。”
杨肃观目中露出喜悦的光芒,大声道:“承蒙高义,肃观多谢了!”
卓凌昭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觉背后两道凌厉目光射来,卓凌昭转头望向对街,只见伍定远神情凝重,也在凝视自己,脸上满是肃杀之气。
卓凌昭哈哈一笑,向他挥了挥手,神态甚是潇洒。
这日午间,一众京官忽地接到请柬,只见上头写着短短两行字,言道“隆冬雪景难得,相约赏雪一叙”。这种请帖谁不是每日收到百来张?但细看署名,一见“十八省总按察、太子太师江充”十二字,众人知道无可推托,纵然宴无好宴,也只有过去拜见了。
江充此刻邀约百官,用意自是冲着大理寺会审一案而来。众人若有意与之妥协,自需赴宴出席,表示忠心,倘有抗拒不至者,等同与江系诸人翻脸。众官虽然犹疑,但此时江充权势薰天,谁敢推辞不至?只有乖乖地到府“赏雪”了。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江府大门排了长长的两条队伍,文武百官挤在门口,都在等着入内。只见吏部尚书到了、户部尚书到了、某某侍郎到了……一时坐轿纷至,冠盖云集。
宴席方开,满堂宾客虽坐席上,却无人敢动眼前的菜肴,人人面色惨白,不言不语,好似囚犯一般。江充自居首座,傲然望着满堂宾客,冷冷问向安道京:“这干人都到得齐了么?”安道京翻了翻手上名册,道:“除了徐忠进、琼武川、柳昂天这些怪物之外,五位当朝大学士只有杨远尚未到来,六部尚书则只兵部尚书顾嗣源、礼部尚书胡志孝两位没到。”
那大学士杨远是杨肃观之父,平日不与朝中三派走近,算是中立之人。顾嗣源则是著名的特异独行之辈,这两人如此风骨,自不会过来低头。那胡尚书情况更是特殊,他平日非但与刘敬交好,前些日子生母更给江充派人杀死,房子也遭焚毁,如此深仇大很,胡尚书心中怨恨,早已豁了出去,绝无可能过来与会。
江充冷笑一声,道:“把这些名字都给记下了,咱们可要反省反省,看看人家为何不愿与咱们交朋友?”安道京道:“大人放心,下官已将名字抄下了,日后定会过去请益。”
昔日刘敬挟制江充,两派相互抗衡,江充便不敢太过嚣张,此时刘敬垮台,天下间一人独大,那是任凭奸臣予取予求的场面了。众人听他说得冷酷,莫不心中一寒,都不知江充要如何对付这批人。
江充转头看向满堂宾客,笑道:“大家不必害怕,尽管喝酒啊。”他话虽这般说,众官却无人敢动酒菜,只是垂首不语。
忽有一人越众而出,大声喝问:“敢问江大人劳师动众,召集文武百官到府,究竟所欲何事?便是要听你大言不惭地对付政敌么?”那人姓牟,名俊逸,约莫四十来岁,乃是都察院的官儿,他的妹子鄂妃更是当今皇帝的宠妃,仗着皇亲国戚的身分,平日倒也不怕江充,过去更因妹子的缘故,向与刘敬走得近。他此番与会,只因督察院左御史大力相邀,这才过来赴宴,哪知江充行径如此冷傲,直比昔日更加猖獗,他心有不忿,便来出言讥讽。
江充斜目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什么对付政敌?哪有这种事?我此番邀你们过来,帖子上写的明明白白,说是要来赏雪,牟大人难道不识字么?”牟俊逸冷笑道:“此处乃是内厅,如何见得雪景?大人若要赏雪,何不到院子去?江大人既然别有用心,便明白说了,何必藏头露尾!”
江充嘿嘿一笑,道:“你说对了,我与其他这几位大人是别有目的,不过对老兄你嘛,那纯是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