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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凭大喝一声,奔向大门,向家丁喝道:“管他是哪里的人,反正还不都姓江!他奶奶的,打开门,爷爷倒要看看是哪路人马敢来放肆!”
左从义大声道:“说得好!太岁爷头上动土,征北大都督府是他们碰得么?”
黄应、赵制使等人也在大声呼应,十来名将领相互壮胆,果然气势高涨不少。众人拔出兵刃,齐向大门行去。石凭一马当先,冷冷地道:“来人,开门。”
家丁吞了口唾沫,不知是否要依言开门。正在此时,大门碰碰地敲了起来,石凭吓了一跳,反而望后疾退。大厅众人满心惨淡,竟没人敢动上一下半下。韦子壮从头到尾面色铁青,心中只感不对,想起秦霸先一家的惨祸,此时听了那砰砰声响,全身冷汗更是涔涔而落。
卢云见他们色厉胆敛,登即抢上前去,提声叫道:“门外是哪一位!”
外头传来一个沈稳的声音,道:“诸位高贤,下官是金吾卫都统巩正仪,奉皇上之命,特来贵府找样东西。还请诸位行个方便。”卢云咦了一声,他本以为是江充作祟,哪知却冒出个名不见经传的巩正仪?卢云正自疑惑,忽听侧门处脚步声杂沓,似有什么人过来了。
众人心下一惊,急忙回首望去,只见一名老者大跨步行出,正是征北大都督柳昂天。
卢云还未来得及躬身行礼,只见柳昂天手一挥,背后大批军士匆匆涌上,望来也有三四百人,霎时便将前院、大厅等处挤得满了。
柳昂天不改往日威风,只冷冷地道:“大家莫慌,把门打开,让姓巩的进来说话。”
背后士兵嘿地一声,瞬即接管前院。卢云等人都见过这批兵卒,这些人住在柳府别院,一墙相邻,乃是柳昂天军旅多年收下的死士,个个都是忠心耿耿。当年刘敬惨死,京城大乱,便是靠这批步卒守卫柳府,此刻局面稍有不稳,又给柳昂天调了出来。
柳昂天使了个眼色,部众便将大门略略打开,哪知才开了一条缝,外头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便如大水般泄入,杀声四起。门板大开,无数兵卒便要趁势涌入,柳昂天怒吼道:“大胆!给我挡在门外!有敢擅入柳府者,格杀匆论!”
大都督一声令下,柳门死士奋力向前,只听怒喝斥骂之声不绝于耳,双方人马互相推挤,门口乱为一片。柳昂天怒道:“巩正仪!我柳家大门是你们这些蹄子踏得么?给我独个人滚进来!”老将不老,霹雳般的吼声发出,虽无盖世内力,却也让众人心头一震。门外传来一个军官的声音,大声叫道:“大家听侯爷的话!退后!统统退后!退后!”
乱了好一阵子,门外跌跌撞撞地颠入一人,看他身穿金甲,腰悬钢刀,果然是当今四大禁军将领之一、金吾卫都统巩正仪。这巩都统才入院中,全身上下立时被刀枪指住。柳昂天喝道:“关上了门!”百名军士发声呐喊,门板推挤,撞开了门外无数兵卒,轰然巨响中,再次牢牢紧闭。
左从义等人见来将落单,纷纷冲上前来,对着他上下斜觑,不住冷笑挑衅。
巩正仪独自站立院中,面色有些惊惧,他向柳昂天挤出笑容,拱手道:“侯爷。”
柳昂天哼了一声,以巩正仪的身分,倒还不必他亲自问话。他使了个眼色,那石凭明了意思,霎时横手横脚,晃到了巩正仪面前,傲然道:“巩都统,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还是活得烦腻了?居然来侯爷府上撒野啊?”说着伸手拍打巩正仪的面颊,直把这位禁军统领视若无物。
巩正仪面色难看,他缩头缩手,取出一道公文,道:“对不住。皇上有旨,要咱们四位禁军都统封闭城门,在城里寻找一物。在下身受皇命,奉命过来搜查府上,绝非有意得罪。”
左从义走了过来,接过公文一看,径自扔在地下,戟指骂道:“一派胡言!找东西找到咱们侯爷府了?莫非你收了江充的好处,想要栽赃什么,是不是?”
大怒之下,一脚便往巩正仪身上踹去。巩正仪满面汗水,慌道:“误会!误会!此事与江大人无关。现下太师府也给皇上派人搜查,诸位若是不信,只管派人过去问问,那便明白了。”
听得江府也被波及,满场将士都是为之一惊,齐声道:“江充也被搜了?”
巩正仪喘道:“岂止江太师被搜,现下虎林卫奉命搜索内阁学土,羽林卫去搜六部尚书,只要查到皇上要找的东西,满门立时下监。”众人大惊不已,卢云听说顾嗣源也给波及,自也感到惊愕骇然,问道:“皇上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巩正仪干笑两声,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送到了柳昂天面前。众人急急围拢过来,霎时见到了一只方印拓文,六字阳刻大篆,数十双眼睛看得明白,却是“皇帝正统之宝”!
柳昂天深深吸了口气,道:“皇上要找传国玉玺?”
巩正仪干笑道:“侯爷英明。”
厅上众人面面相觑,却没几个人想得懂皇帝的用意。那正统之宝淹没已久,早随武英皇帝一同陨落,岂料事隔三十余年,今圣竟要硬搜出来?却不知是哪个奸臣谗言上奏,竟尔惹出这等天怒人怨的事惰。
柳昂天几十年没见过这等宝贝,自是毫不在意。他微微一笑,道:“当年正统之宝遗失,老夫也曾出力去找,只可惜探听多年,却是徒劳无功,倘若东西在我家里,那可是再好不过了。”当下伸手揖客,道:“都统要搜,尽管搜,别说我怠慢你就成了。”
眼看柳昂天胸有成竹,巩正仪自是心头惴惴,皇芾这次诰命颇为古怪,被搜的人莫名其妙,搜的人自也一头雾水。他里外不是人,却又不能不搜,只得陪笑道:“多谢侯爷明理。在下只要五个人便够了。”柳昂天不去理他,自管行入大厅,喝道:“来人!他们搜得痛快,咱们也喝个痛快,大伙儿今日不醉不归!上菜!”
巩正仪苦着一张睑,自从门外调来五名军士,诸人悄没声地在屋内走动。这回皇帝不按牌理出牌,胡乱整肃大臣,不只惊动柳昂天,连江充也一同受累。明日早朝群臣激动,江柳两派同声叫苦,皇帝非得收回成命不可。届时大臣追究罪责,巩正仪等人负责搜查,全都要成了代罪羔羊。他自知处境为难,自是加倍小心谨慎,免得来日遭人挟怨报复。
柳昂天意兴甚豪,当下把七个老婆唤了出来,满满坐了一桌。柳昂天的儿女世居封地,无人在京,不然满月酒加上团员酒,儿女媳婿、内孙外孙齐聚一堂,必可坐满三桌。总帅神态自若,其余众将气势大振,便也坐下饮酒,一时猜拳喧嚷,根本不把巩正仪放入眼里。每回巩正仪率人经过,左从义等人便赏他一阵冷嘲热讽,着意让这人难堪。
巩正仪奉命而来,用意也只在官样文章,只要在皇帝面前奋不顾身,那便有了个交代。他无心搜索,屋内屋外应付一阵,便行到柳昂天桌边,躬身道:“启禀侯爷,里外都看过了。”看他模样恭谨,直似下属回秉上司,柳昂天却不领情,只冷冷地道:“没找到?”
巩正仪陪笑道:“回侯爷的话,没找到。”他想反身离开,柳昂天却不让他走,当下喝了口酒,淡淡地道:“巩都统,我老婆的床单是什么花样啊?”
巩正仪慌道:“侯……侯爷,您……您这话是……”
柳昂天叹道:“您搜了半天,却连我老婆的床单也没瞧过,一会儿皇上问你话,你答不上来,到时龙颜大怒,硬派老夫怠慢钦差,柳某人可吃罪不起。都统再加把劲吧。”
巩正仪知道他有意恶整自己,一会儿说不定设下什么计谋,却来倒打一耙。想自己这个金吾卫统领巴掌点大,实在得罪不起征北都督,当即求饶道:“侯爷,您……您饶过小人吧……”
柳昂天双目翻起,重重往桌上一拍,喝道:“废话什么!要你搜,便去搜!”
柳昂天神态凶狠,好似他不是这屋子的主人,反倒是带头搜查的将领一般。巩正仪苦着睑,带着兵卒匆匆绕屋一圈,敷衍过后,便又陪着笑脸回来,轻声道:“侯爷,还是没瞧到哪……”
柳昂天冷冷一笑,将小儿子抱上膝头,道:“大人啊,就这么算了么?”巩正仪哈了哈腰,擦去了额头冷汗,尴尬地道:“小人……小人该……该……”
他该了两声,也不知该些什么。柳昂天好整以暇,他喝了口酒,在儿子脸上亲了一亲,道:“该怎么样啊?怎地不说话了啊?”他问了两声,却只听巩正仪牙关打颤,好似十分害怕,柳昂天心中得意,当下斜目去看巩正仪,只见他双目瞪直,神情异样,只在凝望着自己的膝头。柳昂天微微一奇,便也朝自己腿上望去。
一望之下,连他自己也咦了一声,身子竟是僵住了。
柳昂天神情有异,桌边将领心下纳闷,齐朝柳昂天望来,霎时之间,喷酒的喷酒,发颤的发颤,诸人满心惊诧,无不全身大震。满厅人众原本喧哗吵嚷,此刻见了主桌的情状,全都静了下来。
各人睁大了眼,几百双目光定来,都在望着柳昂天的膝头。
“呀哈哈!”万籁俱寂中,小小婴儿哈哈欢笑,看他高举小手,捧着一方印石,好似拿到了什么宝贝玩意儿,真个开心了。
玉色温润,形做四方,上刻六大篆文,曰:
“皇帝正统之宝!”
正统之宝……居然在这儿?
柳昂天一颗心彷佛停止跳动,左从义、石凭等人也是面皮发颤,厅上不闻一人说话,粗重无比的喘息声此起彼落,让人更感心慌。过得良久,左从义第一个说话,只听他语带哭音,呜噎道:“搜出来了……”巩正仪并无分毫喜悦,只喃喃自语,寒声道:“是啊,搜出来了……”
厅上众人面面相觑,便在此时,猛听一声尖叫,一名女子抱住那婴儿,哭道:“搜出来又怎么样?不过是一块玉石,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说话那女子放声尖叫,正是七夫人。看她泪如雨下,怀中的婴儿却仍呀呀笑着,双手兀自抱着印石不放,分毫不知大祸临头。
柳昂天叹了口气,道:“傻丫头,这东西随武英先皇出征,玺在人在,玺失人亡,现下东西重见天日,先皇恐怕也要……”说到此处,已是颓然坐倒,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皇帝日夜忧惧先皇复生,三十年来悬心挂念,现下正统之宝在自己家里被搜出来,事涉皇权归属,那比聚众上山的罪名还要来得惨。众人想清楚了道理,无不牙关颤抖。左从义呜噎啜泣,韦子壮呆若木鸡,连卢云也是一脸惊愕,众人一个接一个垂首下去,无论搜的人、被搜的人、旁观的人,此时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办?”
左从义全身发抖,语带哭音,颤声道:“巩都统,如果事情传出去,咱们……咱们还能活么?”巩正仪摇了摇头,黯然道:“实在话一句,皇上连江充都疑心了,各位与玉玺牵连上了,日后会有什么下场,自己想吧。”左从义目中含泪,他眼望巩正仪,哽咽道:“巩都统,咱们是被嫁祸的。”
巩正仪倒也没有趾高气昂,只是微微苦笑,摇头道:“别跟我诉苦,我帮不了你们的。”
众人互望一眼,想到刘敬与东厂诸人的下场,无不全身发抖。猛听一声大吼,韦子壮当机立断,先发制人,霎时拔刀出来,架住了巩正仪的喉头,逼勒他坐下。
他便了个眼色,黄应沙场老将出身,应变也快,霎时拔出钢刀,将巩正仪的部下捕捉在地,不许他们通风报信。
众人有的急于查出真相,有的惶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