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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人杰虽是兵部尚书,却还未曾入阁,朝廷里排在他头上的至少还有七八个,他笑了笑,随手招来一名随从,问道:“咱们的首辅大人呢?今晚会过来么?”那随从道:“何大人喝醉了酒,卑职虽已入府通报,却还是唤他不醒。”
马人杰点了点头,微笑道:“何大人醉眼朦胧,那东厂总管呢?他老人家现在何处?”那随从道:“东厂房总管今夜忽离红螺寺,无人知其去向。”
马人杰笑了一笑,随即目光转向,凝视着吕应裳,道:“吕大人,国丈他老人家呢?这会儿不会还醒着吧?”吕应裳咳了一声,道:“马大人玩笑了,国丈多大年纪?此时早已睡下了,若没天大的事情,大人还是别惊动他。”
伍定远、何荣、房万年、琼武川,人人都数过了,却没一个管用。马人杰不置可否,他转过身来,瞥了宋公迈一眼,淡然道:“众位前辈,咱们上头还有谁呢?不知哪位可以提醒一声?”
听得此言,众人心下都已了然,看今晚首辅醉酒、都督出城、连紫云轩的老国丈也不克前来,他这个兵部尚书不挑起重担,朝廷里谁来主持大计?宋公迈情知如此,忍不住叹了口气,正要回话,忽见堂上一人目光炯炯,正朝自己望来。
来人手提九环刀,身穿北直隶衙门的服侍,却是一名官差。宋公迈微微一凛,凝眸回望,那官差却急忙低下来头,把身子藏入了人群中,不愿意与自己目光相对。
宋公迈咦了一声,道:“等等,你的模样好眼熟,你……你是不是姓巩?”此言一出,全场尽皆转过目光,瞧向了一名官差,正是巩正仪。眼见抚远四大家的首脑望向自己,那巩正仪好似老鼠见了光,一时左顾右盼,大显不安。宋公迈瞧着瞧着,忽然双手一拍,竟而冲上前来,大喊道:“巩老弟,快说!快说!你们上头究竟有何派令?你赶紧说出来,让宋某心里有个底!”
众宾客心下大奇,不知这巩正仪芝麻绿豆点大,一无身份,二无品秩,却不知宋公迈怎会缠上了他?一片惊疑间,一旁便转来了一名年轻捕快,冷冷地道:“宋爵爷,这巩正仪的上头便是小人,您有什么话说,只管冲着我来。”
“小鬼,你懂个屁!”宋公迈火大了,把手一挥,将那捕快推得直滚了出去,跟着揪住巩正仪的衣襟,厉声说道:“巩正仪!须知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宋公迈!快说!你们上头究竟有何指示?说出来!”这宋公迈好似发疯了一般,已在大闹全场。众官差见他如此跋扈无礼,莫不怒从心起,可碍在宋公迈的身份上,却也不好上前叫骂。其余宾客有的惊疑、有的纳闷、都疑问宋公迈失心疯了。却只有吕应裳暗暗盘算,已知巩正仪另有古怪。
一片纳闷间,忽听得马人杰道:“洪捕头。”
马人杰颇有官威,话声一出,全场肃然,连宋公迈也停下了吼骂。那洪捕头赶忙上前,连连答诺:“大人有何吩咐?”马人杰瞧了瞧巩正仪,道:“这人是谁?”
马人杰也起疑了,这“宋神刀”不是老疯狗,而是五朝耆宿,见多识广,岂会无端乱嚷?那洪捕头忙道:“回大人话,这人便是景泰朝旧将、执掌金吾卫的四品都统巩正仪。他自来按察司以后,早已洗心革面,重现做人……这一年来更是兢兢业业,不曾得罪了谁……”
巩正仪早过气了,在场年少的如郁丹枫等人,全没一个认得他,听得此人过去如此显赫,莫不低呼出声。洪捕头还待长篇大论下去,马人杰却只摇了摇手,道:“行了,我只想问一句,他是怎么进按察司的?”
众宾客有晓事的,听得此问,自也留上了心。看巩正仪自从触怒皇帝后,便如全身沾了臭屎,人见人厌,这洪捕头若非向天借胆,怎敢收下这只烫手山芋?
全场都静了下来,不少武林耆宿也猜到其中有鬼。一片寒寂中,只听洪捕头咳了几声,喃喃地道:“回大人的话,这……这巩正仪是……是五辅大人保的。”
吕应裳低呼一声,宋公迈啊的一叫,马人杰也是脸色剧变,道:“他是杨肃观荐保的?”洪捕头干笑两声,低头道:“没错,咱们按察使吩咐下来,说杨大人要给他安插个位子,下官便也照办了。”
马人杰没说话了,他沉眉敛目,仿佛若有所思。那洪捕头等候半晌,只能硬着头皮问:“大人,现下怎么样了?咱们还要去抓人么?”马人杰没有回答,他慢慢走了上来,凝视着巩正仪,轻声道:“巩都统,你说呢?下官该不该去抓人?”
众闻此言,尽皆惊奇,没想到兵部尚书把伍定远、何荣、琼武川数过之后,却轮到巩正仪出头了。那巩正仪更显得不安了,一时低头垂手,便把身子缩到了长官背后,不敢做声。马人杰轻声:“说吧,巩捕头,都到了这个田地,你也不必隐瞒什么了,你上头究竟希望我怎么做?”
那洪铭卫搔头挠面,干笑道:“大人……他……他的上头就是卑职啊,您……您这话的意思是……”
此时数百名武林人物尽在候命,哪知先是宋公迈发疯,其后马人杰也似中邪了,都在哪儿盘问一名小官差。一时人人窃窃私语,各有臆测,有的猜马人杰疯了,有的猜他另有妙计,更有人异想天开,以为这“巩正仪”竟是正统皇帝易容而成,这会儿便给识破了?
一片寂静中,马人杰、宋公迈都没说话,目光却都停在巩正仪的右臂上,神色严肃。全场各有所思,莫衷一是,忽听一人朗声道:“师父,不就是去抓一个秦仲海么?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秦仲海”三字本是禁忌,此时乍然说出,不由让众人哗然出声。人人回头急看,只见说话之人身长八尺,背负双剑,脸上却透着一股不耐,不正是武当少侠郁丹枫却又是谁?
眼看众人嗫嗫嚅嚅,郁丹枫更不屑了,淡淡地道:“我看不如这样,你们若是怕了,便都留在这儿吧。洪捕头,你跟我说秦仲海躲在哪儿,郁某这就单枪匹马过去收拾他。”
话声甫毕,武当弟子全都喝起采来了。元易咳了一声,正要徒儿少说两句,却听马人杰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巩正仪的肩头,道:“算了,总之请你转告你上头,便说姓马的已经尽力了。”
摇了摇手,便自行走入后堂。
“兵部尚书有命!”马人杰一走,旗手卫都统立时接管场面,听他厉声道:“全城官差听我调度!即刻击鼓整队!搜查全京!”
“旗手卫接令!”、“刑部接令!”、“北直隶接令!”、“大理寺接令!”
咚咚咚……咚咚咚……三更鼓尽,兵部门前现出了长长两行队伍。看西首那支浩浩荡荡,当前一名高僧领路,正是灵玄大师。左是灵如、右是灵识,角落里还站着一名枯瘦老和尚,看他手提禅杖,低头念佛,却是少林寺的“慈悲金刚”灵音。
西首队伍由少林寺领军,预定由北向南,搜查全城,东首队伍架势自也不弱。只见正前方站着一名道士,却是武当道长“元易”,背后另有两名长者相随,一是“山东神刀”宋公迈,一是“淮西天将”高天威,队伍里一名少年傲然仰天,气宇孤高,正是“纯阳功”传人郁丹枫。
少林武当,各执一方,两边队伍即将出发,前去追捕怒苍大魔王。众家好汉则是聚精会神,东张西望,只在两支队伍里游走,思索哪儿的活命机会大些。
这海川子是点苍七雄之首,几十年磨练下来,五官依旧完好,四肢一样不少,死里逃生的本领自然练到了家,想起“达摩院中三宝圣”这句话,立时朝西首狂奔,一会儿若能躲到灵音老和尚的背后,今夜必能历劫归来。那晓得脚步才动,四下人影飞闪,大批高手运起轻功,捷足先登,便把灵音身边挤了个爆满。
西首人满为患,东首却是门可罗雀,海川子给众高手挤了出去,正跌跌撞撞间,忽见吕应裳好整以暇,早已站在宋公迈背后,闭目养神。
吕应裳,字若林,这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小,逃命向来不落人后,可此刻却无声无息,闭眼打盹,不消说,东首队伍必有什么看头。
正犹豫间,忽见一名冷面少侠,正自斜觑自己。海川子“啊”了一声,想起了百年失传的“纯阳功”,当下不由分说,便与几名师弟联袂起跳,诸大高手半空一个回旋,便已稳稳落在郁丹枫身旁,安居乐业起来。
好容易队伍排定了,洪捕头提起了锤子,奋力朝铜锣敲落,喊道:“众大侠,保家卫民,责在你肩上!请诸位今夜务必逮捕钦命要犯!我代天下万民谢谢你们了!”
当当当……铜锣声响中,官差敲锣打鼓,两边队伍也要开始进发了。只见西路人马向北,东路人马朝南,两边互做约定,一旦遭遇了逃犯,便以炮仗为号,互为支援。
自古以来,邪不胜正,今晚朝廷终于要追缉元凶,使其恶贯满盈了。西首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东首队伍也即整队出征,只见北直隶几十名官差当前开道,队伍里还有大理寺的差人随行。海川子自也是英气逼人,一路跟在郁丹枫背后三尺,一不敢太远、二不敢太近,否则要是撞到了“纯阳功”的浑厚内力,岂不要给震飞出去?
队伍行走颇快,不多时,便已行出了数里。众官差颇为尽忠职守,每逢一处可疑地方,便驻足下来,细细搜索。海川子知道自己是拿来充人头的,自也不会和他们和他们当真,闲来无事中,便又东张西望起来。他见吕应裳躲在远处,不觉取笑道:“若林兄,您一会儿见了‘那厮’,千万记得拔剑抵挡啊,可别一味望我这儿钻呀。”
海川子狐假虎威,吕应裳自也无力与他争辩,便朝高天威背后走去。那高天威脚步急急,忙赶上了宋公迈,宋公迈则是安步当车,紧紧尾随一名差人。看那官差五十来岁年纪,手提九环刀,瞧那样貌体态,不正是前朝老将“巩正议”,却又是谁?
眼看虾兵蟹将排做一行,一会儿若是遇险,不免给人刺作一串。海川子忍不住哈哈一笑,正要去找郁丹枫搭讪,却见这少侠脚步好快,居然从自己身边擦过,竟是要赶到队伍前头去了。
眼看护身符跑了,海川子吓了一跳,慌道:“少侠留步!千万别莽撞啊!您难道不晓得咱们正要抓的是谁么?”郁丹枫冷冷地道:“不就是秦仲海么?却有什么了不起?”
“秦仲海”三字一出,众人脸色大变。海川子干笑道:“少侠,夜黑风高的,请你别提这个名字,万一真把人引来了,那可大事不妙。”
郁丹枫淡淡地道:“他想现身,在下求之不得。届时道长只管做壁上观,且看我武当门人身手如何。”
话声未毕,背后忽然搭了一双手掌,道:“小子,说话可别太狂!”郁丹枫喝地一声,一肘撞出,听得哎呀一声惨叫,一人如破风筝般飞了出去,撞上了一座民房,轰然有声。
今夜第一个阵亡的来了,众官差急忙将之扶起,只见此人身穿点苍服饰,却是玉川子,竟给撞得口吐白沫,昏晕不醒了。眼见众人望着自己,海川子不免满面涨红,道:“我我这师弟有癫痫的毛病,你们……你们把他留这儿行了。咱们先办正事要紧。”
众人揭过了事情,便又继续查访下去。不多时,便已到了城南一带,猛听到一名官差喊道:“大家过来,快瞧这儿!”前方忽然有变故,点苍诸侠脚底抹油,急忙向后逃窜,身法快得异乎寻常。其余元易、郁丹枫、宋公迈等人却一拥而上,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