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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那口一直郁结在心口的巨石终于滚开了,柳安乐从未如此感到舒服。他感觉时间过得飞快,天似乎是一下子就黑了下来,他感觉天和地都跟立了起来似的,他想自己肯定是躺在了某张巨大的床上,虽然硌得腰疼、虽然没有枕头,但能顺畅地打几个滚也是不错的……
他终于看清,那伏在老翁身旁的童生,拍上拍下并非是手足无措的样子。
“此处以‘扒’替这‘拍’字,更为合适……”
意念如此,便告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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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定都城内灯火通明。
这座雄踞于大陆千年不倒的古城,既是当世第一大城,也是大蜀国的政治、经济中心。
名为“定都”,一取“定国都于此”之意,一取“国邦永定”之意。
当然,这仅仅是人类都有的一种寄望罢了,历史上也有过一些雄主,自称“始皇帝”,希望自己死后皇位传给子孙时,后继者沿称二世皇帝、三世皇帝,以至万世,“传之无穷”,却终究也是世人眼中的笑话而已。
定都从来都不安定。
直至今日,它仍没有“一改秉性”的打算,还想继续折腾下去、还想看着城中乱象纷生、惊骇四起——尤其是在这静谧的夜里。
蜀国皇帝宋元燮十五岁继承大统,算来又是十五年过去了。
他已不是当时那个血气方刚、叛逆孤行的少年,不再会为了一时快意跑到深山里去学臣子们才会学的慎言之道。
他已变得成熟、稳重,甚至在臣子们心里,他们的这位主子正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受儒生们控制,越来越与儒生们分道扬镳。
惟独在一人看来,他看着长大的皇帝陛下正变得更加独立,更加雄心勃勃,更加壮志凌云。
然而这人却高兴不起来。
这人是当朝丞相庄伯阳,是在儒生们眼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庄伯阳。
是愁先生的弟子庄伯阳。
庄伯阳五十三岁出山,追随蜀帝十五载,明面上他与蜀帝是忠臣明君,私下里却是忘年之交、刎颈之交——他们之间,还有着那么几许同门之谊。
然而这些却依旧让他高兴不起来。
他高兴不起来的原因,此刻正摆在皇帝身前的案几上。
那是薄薄的一张便笺,上面也只写了寥寥数字。
果然是天命难违啊!
暗叹一声,庄伯阳躬身跪下。
“陛下,如今上上之计,乃是速召田宫回朝护驾,围攻熙州一事可急可缓啊!”
偌大的宫殿之中并无第三人,庄伯阳的这话久久回荡在大殿之中,等待着对面之人回应。
但那人只是微怔,依旧盯着那张纸看,对庄伯阳的话竟似不搭理般。
“陛……”
“你说,这该不会是你那死对头的师弟故意整你的吧?”
庄伯阳第二字未吐出,蜀帝忽然强笑着一手挥着那页纸,问道。
听得这句话,庄伯阳心里更难受了。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残酷,除了面向它、看着它步步紧逼,选择一个体面的见面方式,逃避、惧怕都是无用的。
“师弟与我虽然在论道上互有分歧,但此事断断不会儿戏……”
言下之意,陛下您就死了这份妄想的心吧。
“呵……呵呵!”宋元燮也觉得自己肯定是怕糊涂了,竟然会有那么幼稚的想法。他干笑两声,唤起庄伯阳道:“你这上上之计,在朕看来也只怕落入了下下之流了。”
不听庄伯阳解释,他挥手说道:“你我心知肚明,他皇甫戾不是因为我大蜀想破他一个熙州才要来刺朕的。他的想法,我大概还是知道一些的。”
站起身,他先盯着身后那涂着“熙州”二字的地图少许,又循着案几踱了几步,继续道:“对于他这样的绝世剑客,死在剑下远比死在榻上要荣耀得多,更何况他剑下要取的还是朕的脑袋!”
“陛下既知如此,为何……”
“你常言天道昭然不可忤逆,何时也变得如你师弟般定要争出个‘事在人为’了?”调笑了老头两句,他复又坐下。
“天要亡朕,朕等着便是!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这个……”
那张纸又回到了他的手里,庄伯阳抬抬头,循着蜀帝的手指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
立地成佛,与有荣哉。
“立”“地”是谐音,一指皇甫戾,一指蜀帝宋元燮;“成佛”是佛家的正果,这二人一人是庄伯阳的师伯,一人是他半个同门,无论怎样来说都只能证道,证道之人要“成佛”,那便真是死定了。
后半句有两层意思在里面。一是做师弟的问师兄:亲眼见证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两人搏杀,是不是很荣幸啊?另一层意思则相对来说比较晦涩了,这是愁先生通过自己的学生向蜀帝问话呢:你死了之后,还有人能像你这样荣耀加身吗?
——你有子嗣吗?
这正是宋元燮放心不下的原因。
蜀帝至今无子——不是能力问题,他生下的女儿比本朝以往任何一位皇帝都多,但独独生不出儿子!
实际上,不止他这一代,近两百年来,蜀国皇室很少因为夺权政变自相残杀、同室操戈。为何?因为近两百年来,这皇室一脉均是代代单传!
即使是寻常百姓家,这也是关乎家族存亡的大事,更何况是在帝王家——帝王家中无小事。
若是一国没有能继承大统的人了,这个国家也就要亡了,这个天下也就要乱了。
宋元燮本来觉得自己还年壮,有的是时间,况且单传了两百年了,也没道理就在自己这一代绝种绝嗣。
然而,没有时间了。
若是别人杀他,他定要笑那人疯了。但皇甫戾要杀他,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你来给朕想想主意。”宋元燮眉毛一挑,问庄伯阳。
同处近二十年的君臣,庄伯阳对蜀帝的每一个动作后的意思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眉毛挑起,看似轻浮,实则已是成竹在胸,等着臣子应和了。
“臣不敢臆测……”该有的态度已经融进了他的骨子里,这句只是自然的反应罢了,就像是人做了坏事,被问到的时候总会急不可耐的先否认一样。
“若让臣猜猜看的话,臣以为兰陵王宋长恭、广陵王宋季胥实在难分上下……”
“嘁……”
一声短叹,宋元燮饶有趣味地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老臣子,庄伯阳心中一虚,低下头来。
“你莫当我被吓糊涂了,朕还不知道如今老宋家宫外头就剩了兰陵王、广陵王两脉了?净说屁话!”
虽然是骂,但语气中全无责怪之意。
“你说的也对,确实不好取舍……往大了说,长恭在北,季胥在南,瞻州兵悍,均州民富,实力差不多的,让给谁另一方都不乐意;往小了说,长恭素有勇名,和军中的关系倒也融洽,季胥德昭一地,在民间也是很有威望。况且这二人均已有子嗣……”
“陛下圣察……”庄伯阳也知道自己是在踢皮球,但天命就是天命,即使是知道蜀帝会怎样选择、知道未来蜀国会朝着强盛还是衰败走下去,他也不能说。
“天机不可泄露是吧?”蜀帝失望地叹息一声,“也罢,人生在世,正是因为有无数个未知才变得有趣,若是晓得什么都被安排好了,未免乏味。”
“臣谢陛下体谅……”复长跪。
“拟旨吧!”再不看那寥寥数字,宋元燮转向背后那幅臂长的地图。“着兰陵王宋长恭、广陵王宋季胥即刻拔师熙州,以三月为期,三月内先克熙州者顺延大统,拥兵自重者天下共击之!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庄伯阳领了差,慢慢向殿前退去。
“庄卿家……不会身死吧?”末了,蜀帝幽幽地问道。
“陛下恕罪……”庄伯阳停下身来,深深一揖。“就在方才,师弟已证得大道先行离去,想来先生乍遇此故定情难自禁,以后身边也少不得使唤的人……此间事了,臣就回延州去了。”
“喔……如此甚好,甚好!”
应得几句,半晌后庄伯阳见无回应,告罪一声,急急退去。
第三章 刺帝
从熙州到昆州,要先后经过肃州、镇州,以一个普通人的速度而论,这一趟走下来怎么也需要三四个月的时间。
而留给皇甫戾的时间显然没有这么多了。
况且相较于刺杀蜀帝,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处理——杀一个必杀之人。
他决定入肃州后先转向永州,待永州事毕,再进丰州沿水路去将那蜀国皇帝的脑袋斩下。
他已算计好,到永州日夜兼程的话最多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杀完那人自己肯定也会重伤,且走且歇着到丰州,或许还需一个月,待坐上船再休养几天,伤总能好上三五分,恰好到昆州。
前后也就两个月——两个月时间勉强够了,熙州总不会连两个月的时间都撑不下来吧!
他非常享受此刻步行赶路的感觉,看这世界的花花草草,听这世俗的暖暖人情,放低身段也随雀跃的鸟儿欢唱,走进人群也为生者的消逝哀悲。
而于世人而言,万万也不会将此刻这个连腰都直不起来的老者与绝世剑魔联系起来。
身是将死之身,却不知道自己死后有没有人为自己哭上两嗓子,更不知道到时候连自己的尸体都埋了哪儿去!
皇甫戾也只是在心中略微想那么一想,自从他五十年前斩情丝悟剑道以来,什么七情六欲在他看来都是扯淡,什么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弱者表达委屈、无助的一套说辞——强者的眼中,一切皆蝼蚁。
天大的道理,也只不过是一个“道”罢了。
可笑世人非要将自己看作什么剑圣、剑魔,他们都不如熙州人自己看得清楚。
想到这里,皇甫戾脸上一声轻笑:也罢,“道”也讲究个公平,五十年前给了西越人一个教训,临末了再给蜀国人一个教训吧!
可是,天意不可臆测,任你鎏金的算盘拨弄得再怎么噼啪响,也总有卡壳的时候。
皇甫戾一脸错愕地盯着那处人去庐空的草庐,久怔之后转而变得愤怒。
天不怕,你个混蛋竟然逃了!
天不怕原来的名字没有这么嚣张,他刚入师门的时候赐名“不怕”,自打接过了掌门的牌子,老祖宗才又在临终前特别留了口谕,赐了“天”姓给他,并万般嘱咐:天姓威武,见了生人报上姓名,或可吓他一吓!
无奈做掌门的实在不争气,莫说吓别人一吓,从他记事起不是被老祖宗吓,就是被两位师兄吓——“不怕”更不用提了,他天性胆小,事无大小没有他不害怕的,几个师侄、弟子根本就不曾怕过他!
所以,当他听说自己的师兄要专程从熙州绕道永州来杀他时,他立刻就怕了,怂了,于是,“驴”不停蹄地,跑了。
倒也不能说这做掌门的没有些气度,自己师兄来了,即使不洗干净脖子等着被砍,也总消见个面,喝个茶吧?
天不怕想到这一茬了。
他临走时专门在草庐前留下一壶一盏,九品丰州紫砂壶,一等卫湖龙井茶,足见其诚意。
这还未了。
未免师兄来时无人搭理、生得乏味,他又特意在草庐门框两侧各写一联聊以慰问:
师兄宽怀,三个月很快就会过去;
不怕知错,这就到熙州躲上半年。
言下之意,师兄你若嫌三个月寿命太长,就来熙州陪我捉迷藏吧!
言辞恳切,既叙述了客观事实,又融情于理,透露出小儿脾性,当真一个“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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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戾高估了自己。
高手对决,胜负就在一念、一瞬。
也因此,唯有计算好得失,把握每一丝风动,运用每一缕云息,细到微处,揽阅全局,方才有了胜利的希望。
这次受伤比他预估的严重了许多,乃至比他经脉尽断的片刻疼痛还切得入骨。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