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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长发有些散乱下来,盖住了胸房,却掩不去胸口那块刺破的皮肉疤痕。那个晚上,她是报了必死的决心撞上去,他虽然收了枪,却依然刺入半寸。一路回到长风城,她竟从不曾理会,仿佛这个伤口不曾存在。此时因为热水一泡,皮肉裂开泛着白色,那个伤口足足有寸许,原本就是沾不得水的,现在只怕愈发恶化。
江载初定定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手指不由收紧,硬生生逼她抬起头,承迎自己的目光。或许又那么一瞬间,触到她枯槁的眼神时,他也怔了怔,可是旋即那种冷漠与强硬便淹没了一切,他松开手,转身对站在后边大气都不敢出的未晞招了招手。
未晞走上两步,他径直将一个小瓷盒扔在她怀里,淡声道:“给她敷药。”
他冷冷退开两步,看着未稀把她从水中扶起来,给她披上干净外袍,背对着自己开始给她敷药。直到她将一切收拾妥当,他平静道:“跟我去书房。”
那一晚后,她再也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此刻隔了未稀,她终于慢慢开口:“将军要见我,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他勾了勾唇,眼神中殊无笑意:“韩维桑,我说过你现在还不能死——或者说,你死之前,还有东西没有交出来。”
维桑咬着唇,一言不发站起来,她的身子还带着些踉跄,却固执地推开了想要来相扶的侍女,只是死死的盯着江载初:“你做梦!”
他并不动怒,甚至微微扬眉,只轻轻吐出一句话:“阿庄的下落,你不想知道么?”
维桑的两颊上蓦然泛起红潮,她只觉得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从那个伤口的地方落出来:“你,你当真知道”
“你可以不信。”他的声音笃然,转身拂袖离开。
“姑娘,姑娘”未稀的声音很轻,却显得很是焦虑,而维桑仿佛不曾听到,跟着江载初的背影,跌跌撞撞的走出了门外。
南苑里无数的目光盯着这引人注目的身影,维桑却全然没有在意,她也忘了每时每刻的呼吸其实都在牵动着伤口,而眼前这个人的背影更是令她想到那个晚上——他就这样冷酷的毁去她所有的廉耻和骄傲。
心底那种翻涌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维桑只是觉得茫然,是恨么?可就算是恨,只怕他的恨,还是更甚于自己。至于曾经的爱,乱世之间,谁又敢爱?
依稀那是阿嫂告诉自己的,世上之人,情爱最是误人,放不下的那个人,便比旁人多了弱点——很早很早之前,她就把这个可怕的弱点摒弃了,用一种惨烈至极的方式。
维桑脚步踉跄着跟着他走到南苑门口,江载初放缓了脚步,转身看着她。
她仓促止步。
“阿庄,你为了他受这种种,是心甘情愿的么?”
“他是我侄子,也是韩家唯一的血脉。”维桑语气平静。
“那么我呢?”江载初唇角笑意蓦然间变得冰冷,“但凡不是你韩家人,你的族人,所谓的心意便全然无用了,是么?”
维桑低了头,并未让他看见自己的脸色,只轻声道:“什么心意?”
“忘了?”他拿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颌,短促地笑了一声,“那便更好了。”
书房中站着两名陌生的士兵,江载初略一挥手,他们呈上一个小小的包袱便退下了。
江载初将包袱打开,里边却露出一对孩童的银镯,以及一件对襟马褂来。
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她认得那时侄子自小戴着,从不离身的镯子——还是大哥寻了式样,亲自让府上的银匠去打的。而那件小褂,阿嫂在绣上团福图案时,自己还曾不解道:“这件小褂阿庄总得三四年后才能穿吧?”“小丫头,等你将来有了孩子就会明白了,做娘的总是想着早早替孩子准备妥当。”
现如今,阿庄已经七岁了,她却已有三年未见到他。
“杨林废了蜀侯,把孩子送了过来,如今我已找人好好照看着。”他慢慢坐下,“现在可信了?”
维桑回过神,颤声道:“他没事么?如今在何处?”
江载初却不答,手指在黑檀木的桌上轻扣,凤眼微微上挑,望定了她,却一言不发。
她知道他在等什么,可是这样东西,她手中握着的,仅剩的筹码,她如何能给?
他见她不说话,唇角轻轻一抿,笑道:“你不是一心寻死么?既然如此,何不当剑雪也已死了?”他顿了顿,轻声道,“韩维桑,将剑雪的暗令和名单交出来。”
维桑微微后退了半步,本就苍白的脸色褪去最后一层生机。
“阿庄的是叫做韩东澜吧?想来你也有三四年没见到他了。”他将一支笔掷到维桑面前,“你当真不想见他么?”
“你要剑雪做什么?”维桑定了定神,目光落在那支笔上,哑声问。
“你拿它做什么,我就要它做什么。当年你怎么样从皇宫逃出来,不正是依仗着这些死士么?”江载初微微笑道,“左右你韩家在蜀地也已断了根,剑雪在你手中,不若在我手中有用一些。”
胸口的剧痛扯得维桑心思有些恍惚,江载初的声音忽远忽近,她只觉得自己从未这般踌躇不定。
门外有人轻轻扣了扣,江载初说了声“进来”。
侍女托着托盘,轻轻将一碗药放在维桑面前,又退了出去。
江载初下颌微扬,示意她喝下去。
维桑低头看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清苦的味道在书房内弥散开,她盯着那碗褐色液体,心中却想着,自己这条命,大约也只有在他能用得上时,还显得金贵些。
未几,维桑将药端起来,喝了下去,江载初狭长明亮地凤目盯着她,直到她将碗放下,却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微笑道:“韩维桑,我看你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所以,这药可不是治你伤口的。”
维桑怔了怔。
江载初却笑得愈发轻佻了一些,“你只是不配有我的孩子罢了。”
维桑蓦然想起那晚的事,脸色滚上一片诡异的潮红,全身微微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却没了再同她说下去的耐性,只叫来侍卫将她送到隔壁房中,淡淡道:“拿剑雪换韩东澜,韩维桑,别高估我的耐性。过了今晚,即便你想换,我却也不记得这笔账了。”
维桑站在那里,已经止了抖,身影却又显得萧瑟了些。
她只是定定看着江载初,表情略略有些古怪。
侍卫对她颇为客气道:“韩姑娘,请吧。”
她却不动,只说:“我本可以倾尽剑雪之力,将阿庄劫出来的。”
江载初淡淡抬眸看她一眼。
“或许是我太傻了。”她轻轻笑了笑,脚步踉跄着转身欲离开。
江载初却已绕过案桌,拦在她面前,玄色厚锦长袍下摆微微晃动,冷峻的表情中竟出现一丝错综之意:“那你又为何要来找我?”
维桑与他对视,往日那双清澈透亮的星眸,如今也只剩黯淡,却到底不肯再说了,只道:“我会将剑雪交出来,盼将军保韩东澜平安。”
他犹自站在那里,并未让开,怔忪之间,维桑却已绕开他,跟着侍卫出了门。
屋内安静下来,只有夜风掠过屋外竹枝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或许是我太傻了”
回想起那句话,江载初不自觉间,已经握紧了双拳,胸口郁结之气竟难发泄,直到门口有人轻轻叹了气道:“殿下,你何苦呢?”
江载初这才发现景云在门口站了许久,以他的听力,竟也没发现,可见真正有些失态了。
不过须臾,江载初已经恢复从容,只冷淡了声音道:“你唤我什么?”
“是,将军。”景云暗悔失言,忙道,“她愿意交出剑雪么?”
江载初却不置可否,只道:“我不在这两日,朝廷有什么动静?”
“就那样呗。朝廷分成两派,照例是太皇太后那一系声势浩大,嚷嚷着要派人征讨,不过最后拍板的,应该还是元皓行吧?”
江载初沉吟片刻:“以他的果断,长风城被夺,却已拖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实在有些古怪。”
景云抿了抿唇,似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江载初略一垂眸,斥道:“你有什么要说,只有你我两人,还需顾忌么?”
“将军,这是你说的。”景云深吸了一口气,“这番话景云忍了很久了。”
江载初略有些诧异,却也淡声道:“你说。”
“你说元皓行拖了这么久没有行动,可是殿下你呢?明明夺下长风城便趁势追击,以骑兵最快速度向皇城掠进方是上策,你却为了她,抛下这里整整数日。”
江载初怔了怔,一时间没说话。
景云已经瞧出他的脸色铁青,只是话了说一半,断也没有再吞下去的道理,索性上前一步,拿起适才维桑喝过的药碗,放在鼻下轻嗅了嗅。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殿下,这明明便是消炎疗伤的用药,你又何苦这样对她说?”
江载初面无表情听着,却一言未辩。
“剑雪虽好,却到底是蜀人的死士,韩维桑交出来,殿下你敢用么?”景云顿了顿道,“你胁迫她交出剑雪,究竟为了什么,殿下,你我心知肚明。”
江载初目光凉凉,只是看着景云,声音薄淡:“你说为了什么?”
“你把她找回来的路上,她是不是一意寻死?”景云咬牙道,“你觉得用阿庄一人已经不够,便要她交出族人——你手中筹码多一些,她便不会轻易寻死,是么?”
“够了!”江载初蓦然打断他,“我留着她的用处,不用一一告诉你。”
景云原本还要再说,却见江载初脸色着实可怕,先是那股不怕死的勇气便蓦然间消散了,只单膝跪下,轻声道:“将军,此女祸国。”
他将自己的呼吸压抑得很低,却听案桌后江载初呼吸声,竟比自己粗重了数倍不止。
他知他终究还是无法说动江载初,只叹了口气,欲要离开。
“你心里,是不是在嘲笑我,像个傻子?”江载初却轻声开口,目光掠向屋外,思绪仿佛神游。
“不敢。”景云脚步滞了滞。
身后终究再没有声音,景云离开时,大着胆子往后看了一眼,上将军却已经低头看着那张舆图,侧颜如雕斫般冷硬,仿佛并不曾问出那句话。
夜愈发深了。
侍女悄无声息地在上将军手边换上一盏热茶,后退开三步,方问道:“将军,子时了,要去薄夫人处么?”
江载初自案卷中抬起头,一口饮尽热茶,淡声道:“今日不去了,让她早些歇下吧。”
他走出屋外,在厢房门口脚步顿了顿,隐约能看见坐在桌边的人影。
并未敲门,径直入内,韩维桑在灯下坐下,亦未回头。
他便倚着门,看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
空气里仿佛凝聚着无形的水汽,沉沉直欲坠下,她微微动了动,轻声道:“剑雪有无名四使总领,甲乙丙丁。甲使就是那日死于你长枪之下的女子。另有三使,需要召唤时,才会出现。”
他淡淡“嗯“了一声。
“剑雪的主人,只能姓韩。我自兄长手中接手四年至今,除非我死东澜自然成为剑雪主人,除此之外,蜀人的死士,绝不会听从外人调遣。”
“你这是在告诉我,没办法交出来么?”江载初走至维桑身边,但见温柔暖色烛光将她小小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长长睫毛遮去了此刻眼神。
“这是剑雪所用暗令,我已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