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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不怕?
他要是死了他要是死了
维桑怔怔想着,强忍住要落下的眼泪,努力展开一丝笑意:“江载初,你快死了,我反倒不怕了大不了,便是一起死。”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那么我努力活着吧。”
维桑慌忙揉了揉眼睛,“你身上有伤药么?”
“前襟。”他连说话都开始吃力断续。
维桑连忙从他胸口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将药粉尽数倒在那三道伤口上。
这药竟然有奇效,鲜血还在往外冒,可是速度却明显减缓了。
维桑松了口气,眼见他因体力不支,又昏睡过去,心知是药粉起了作用,渐渐镇定下来。又从他前襟处掏了一支火折出来,她四处寻了些干柴,堆拢在一起,试了许多次,终于把这捧小小的火生了起来。
来时那件大氅落在很远的地方,维桑跑去捡了回来,拿牙齿撕咬着,拉成许多一掌宽的布条,跪在他身边替他包扎。
许是因为疼痛,江载初惊醒了,看清她手中的布条,断续道:“草木灰。”
维桑“噢”了一声,连忙拿树枝拨拉出那些刚刚烧成的草木灰,等到凉去,捧了一些小心洒在他的伤口上,这才用布条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略略放心,坐在他身边,小心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膝上,拿半幅氅子遮在他身上,精疲力竭地闭上眼睛。
火光渐渐微弱下来,夜间的树林里颇有些寒意,维桑被他一阵一阵的颤抖惊醒,连忙去探了探他的额头,掌心只觉得滚烫。她知他失血过多,如今发起了高烧,只怕身上极冷,正要去加些柴火,只是手腕一紧,江载初牢牢拉着她,只是不愿放开。
“江载初,我去添些火。”她俯身在他耳边道,“我不走,我在这里。”
他烧得迷迷糊糊,却听到了,慢慢放开了手。
维桑将火烧得旺了些,回到他身边。明灭不定的火光中,他的眉紧紧皱在一起,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喃喃地说着话。
她靠得近一些,听到他叫着“爹娘”,怔了怔,才想起来,他曾经说过,先帝在与他们母子独处时,从不许他叫父皇和母妃,便如寻常人家那样叫“爹娘”。心中微微一酸,维桑轻轻握住他的手。
胡乱叫了许多声爹娘后,他终于安静下来,似是睡得舒服了一些,只是片刻之后,他又有些不耐地动了动,唤了一声“维桑”。
维桑身子僵硬住,听他一声有一声的喊自己的名字,声音那样温柔,那样小心翼翼,仿佛是在说两个极其重要的字。
阿爹和阿嫂走后,她真的很久没有再哭。
可是此刻,他这样身负重伤,躺在这里,一遍又遍,唤她的名字
眼泪一串串如同落珠掉了下来。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她亦一遍遍答,耐心,温柔的,直到怀里那人昏睡中勾了勾唇角,无意识地回握她的手,紧紧的,仿佛有所感应。
浑浑噩噩中,江载初回到了京城。
大晋皇城号称万宫之宫,三座大殿在京城中轴线上依次矗立,气势恢宏至极。他还记得自己曾经从龙首道走至含元殿,足足走了有一个时辰。可如此巍峨壮阔的宫殿,母亲却并不喜欢。母亲出生在江南,自小见惯的婉转秀丽的江南园林,很不习惯这般朱红赤金的宫殿。
父亲独独为她在宫殿的东南角修筑了一个园林,仿造着母亲家中的一切,哪怕这个院落同整个皇宫都格格不入,可只要她喜欢就好。
母亲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她更适合嫁入的是江南的富庶人家,而非勾心斗角的皇室。她从不奢求丈夫会立自己的儿子为储君,只是早早的央求皇帝,为儿子在江南要了一块封地。
帝国的储君是早早立下的,因为皇后周氏出身名门,种种关系盘根错节,几乎不可能动摇她嫡子的地位。可即便如此,父亲还是动过改立储君的念头。最后当然没有实现,可皇后对他们母子的恨意早已经根深蒂固了。
后来江载初不止一次地想,他们这般恨自己,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在这人情淡漠、权力至上的皇室中,只有自己得到了父爱的。父亲甚至歉然对母亲说:“我这一生,若还有什么歉疚,便是不能陪着你回你家乡去看一看。”
那时母亲正轻声哄着自己入睡,长长的头发落在自己脖子里,痒痒的,他悄悄张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烛光下,母亲脂粉不施,可是眉梢眼角,淡淡地光华流转,只说:“你有这心,我便满足了。”
后背的剧痛迫得江载初不得不从皇城宫殿的梦中惊醒,勉力睁开眼睛,视线望出去还有些模糊,自己正身处一个极破败的屋内,身下垫着的稻草,周遭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心下一惊,身子微微动了动,只觉得后背要裂开一样,忍不住闷哼一声。
维桑急急忙忙跑来,跪在他面前,急急地问:“你醒啦?”
声音还带着哭腔,又仿佛是如释重负地喜悦,江载初看不到她的脸,心底却是一松,问:“这是在哪里?”
维桑不答反问:“我喂你喝点水吧?”
言罢用一个破瓷片盛了些水喂到他嘴边,小心道:“烧终于退去了些。”
“我没事。”他昏昏沉沉的又想闭上眼睛,可旋即又睁开道,“我睡过去多久了?”其实他说完一句话都觉得吃力,却又不想她担心害怕,只能强自撑着道,“他们找来了么?”
“嘘”维桑轻柔地将他的头抬起来,放在自己膝上,“你别说话啦,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再睡会儿吧。”
他闭了闭眼睛,却又摸索着抓住她的手,牢牢地握住了,轻声道:“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维桑轻轻反握住,用哄孩子的声音道,“你睡一会儿吧。”
他还是沉沉睡过去了。
她离他这样近,近到能看清他薄如纸的唇瓣一点血丝都没有,鬓边落下的头发,有几丝拂到了嘴边,她轻轻替他挑开,手指滑过他的脸颊,又停驻了一会儿。
体温已经渐渐下降了。
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三日三夜。说起来,幸好是那匹马后来竟又找到了他们。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放上马匹,又找到了这个已经破落许久的小庙,将他放了进来,总算暂时有了遮蔽风雨和曝晒的地方。
好几次深夜,她惊醒过来,总是忍不住去探江载初呼吸,生怕他就这样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可是就这样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维桑心里反倒安宁下来。
这条路这样艰难且茫然,一眼望过去,她看不到尽头可若是江载初死了,她反倒不用再纠结了,就这样陪着他一道死了,对自己来说,真的轻松了许多呢
胡思乱想的时候,靠着自己那个人忽然动了动,用轻到只有她能听清的声音叫她名字:“维桑”
“我在呢。”
“你去找他们,他们,应该也在找你。”
她稍稍将他抱紧一些,微微笑了笑说:“我不去。”
“听话。”他动了动,慢慢放开她的手。
维桑安静地抱着他:“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他怔了怔,他怎么能不救呢?
维桑的笑意更深:“江载初,我们同生共死。你能活下去,那么,我也会活下去的。”
他无可奈何地蹙了蹙眉,维桑便伸出手指,轻轻摁在他眉间,轻声笑说:“我喜欢你不皱眉头的样子。”
在她指尖轻柔的力道下,他慢慢舒展开眉头。
他的嘴唇早已裂开了,上边还留着紫红色的血痂,这样狼狈,可她安静地抱着他,又觉得这样温暖。
火焰渐渐灭了下去,维桑小心挪开江载初,往火堆里添了些柴。
“维桑这附近有水么?”他迷迷糊糊地又醒转过来。
“要喝水么?”维桑连忙跑到他身边。
“附近有水么?”他有些坚持地问。
“有个湖,在不远的地方。”维桑迟疑着说,“怎么了?”
“我想下水洗一洗身子。”他半支起身子,脸色虽苍白,可是表情很坚定。
“你疯了么?你才刚刚退烧!”维桑摁住他的肩膀,“不准去。”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地落在肩上,半坐起身子,衣衫已经破烂不堪,俊秀的脸上表情却像个孩子一样,“我要去。”
向来都是她对他撒娇,也没见他这样坚持——维桑一时间有些无措,纠结了许久,终于说:“伤口不能碰水你若是觉得不舒服,那我帮你擦擦身子吧?”
破庙外,因为白日里下过一阵新雨,空气潮湿,还带着泥土的味道。维桑扶着他走到外边,月色星光十分稀薄,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在很远的地方交叠在一起。
他走得很慢,小半部分的身子重量都靠在她身上,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其实那湖水就在不远的地方,可他们走了一炷香多的功夫,才遥遥见到了水光。
偶尔有夏虫的悄鸣声音,却更显万籁俱静。
一步步踏在沙沙树叶上,离那汪湖水越来越近,维桑放开他,用随身带着的帕子沾湿又绞干,走回江载初身边,“我帮你擦。”
他转过了身,她便小心揭开了后背上破破烂烂的衣裳,借着月光,小心地擦拭。
这几日并未来得及好好替他净身,江载初原本精壮的后背上全是干涸的血渍,不一会儿帕子就染成了暗红色,她便去湖边洗了洗,再帮他擦拭。反复了好几次,终于整理干净,维桑转到他面前,踌躇着问:“胸口我也帮你擦一擦?”
他不能做大幅动作,维桑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触到年轻男人的身体。
和白净虚弱、风度翩翩的贵族公子们不同,江载初的身体显出军人才有的强悍,哪怕是重伤之后,犹可见结实的肌理。
维桑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抚摸在他腹部的一道疤痕上,抬头问他:“这是什么?”
“以前受过伤。”他不在意地说,“在战场上,算不了什么。”
“肩膀上,胸口那些伤疤都是吗?”维桑怔了怔。
“嗯。”他低低地说。
她忽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身上伤疤虽多,却没有一道比他背后新受的三道更深更重。如果不是为了救她的话以他的身手,又怎么会被折腾成这个样子?
有水泽悄无声息地漫上来,凝聚在眼底,酸酸痒痒的几乎要滚落下来,她吸了一口气,想要忍住,到底还是落了下来,热热的滴在自己的手臂上,烙下瞬间的印记。
“傻姑娘,哭什么?”他坐在地上没动,似乎想要伸手安慰她,可又牵动了身体,于是轻声笑,“每个男人的梦想,都是能救下心爱的女人。”
她用力点了点头。
许是因为呼吸不稳,她的指甲轻微地刮到他的胸口,有轻微的刺痛。江载初缓缓地抬起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韩维桑,我问你最后一次。”剑眉之下,他的双目璀璨如同天边明星,也带着一丝难掩的战栗与紧张,“你愿意跟我走么?”
他的掌心这样炽热,几乎叫她疑心他又开始发热,可他的动作分明又是镇定的,“我想带着你和阿庄离开这里。”他淡淡笑了笑,“天下何辜,苍生何辜,可是那些和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维桑静静地看着他,年轻男人那样诚挚而恳切的眼神让她知道,这个世上,如今也只有他,愿意毫无保留地将一切都送给自己。
她也知道现如今是两人一起离开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