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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我们就是第一批。秀才公,你看这怎生是好?!”
朱中一开口,三十多个民伕都围了过来,盼着韩冈给他们拿个主意。大冬天的,又要夯土干活,少不得丢掉半条命,运气差点,这一百多斤就要交待了。
“俺们拼死拼活赶到甘谷,不是为了做苦力啊。”人群中不知是谁低低的抱怨着。
“就是,就是。”
“莫慌,我自有主意,保管你们不会吃苦。”韩冈威望极高,他一说话,众人便安静下来。他心中则是在大笑:‘这真是天助我也’。
安抚下人众,他径自找到了几名伤员,“你们收拾一下,等王军将回来,跟我去伤病营。”
“去伤病营?”
“甘谷城的伤病营有军医驻留,你们的伤还要找大夫看一看。听说太医局派来秦州的医官总共才四个。秦州城里有两人,外面的城寨只有鸡川寨和甘谷城这两座最前线的城寨才各有一个医官。你们的伤口都要重新处理一下,有京里来的大夫诊治,比急就章的包扎肯定要强上不少。”
“三哥!没哪个随军大夫会给民伕治病!”王舜臣与韩冈前后脚进屋来,正好听到韩冈的话,“伤病营就连着化人场、乱葬岗,进去染了疾疫,几天就会没命。”
此时军中已经有了医院的雏形,都把病人安置在一个地方,以便医治。不过为了治病的方便只是个借口,主要还是担心伤病员的哀嚎,会影响到军心。因为由太医局派出来的医官,通常只为官吏们服务,并不会惠及民伕和士卒。
所有的士兵、民伕得病后,都是苦挨着,最多也只能得到几个亲近好友的照顾。由于那些亲近好友也得按日出工、巡检,病人和伤员得到的照料也是时有时无,多半还是等死。
见王舜臣糊里糊涂的一进门就拆自己的台,韩冈立马瞪了他一眼,这事难道他不知道?就是没有医生才好啊!
王舜臣被这么一瞪,脖子便是一缩,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韩冈走过他身边,扯着他往外走:“先去伤病营看看再说,万一有着医官,也好让他诊治一下。如果如王兄弟你所说,没有大夫给人诊治,那就更要去看看!”
带着几名伤员到了城南伤病营。不同于外界的喧闹喜庆,破败的营地阴森寂静。营房内看不到一个医官,只有上百名伤卒面容呆滞的躺卧在几间营房的通铺上。充斥于耳中的尽是伤病员的哀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遍地是脓血和污物,还有老鼠和蟑螂的尸体,可以看出,甚至自冬天开始前,伤病营就完全没有打扫过。正如王舜臣所说,这座伤病营,直通的是化人场和乱葬岗。只站在其中,韩冈就觉得自己寿命便已缩短了许多。
四个有伤的民伕惶惶不安,向韩冈恳求道,“秀才公,不能把俺们留在这里。俺们又没大碍,能赶车,能走路,带俺们回去罢!这里都是救不回来的死人……”
“谁说的?”韩冈声音莫名提高,打断了四人的话,“只要用心照顾,除了伤太重的,又有谁救不回来?!”
韩冈的声音惊动了苟延残喘的伤兵们,他们一个个抬起头来,望着莫名其妙来到营中的几个陌生人,眼中都是疑问: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韩冈挺直了腰杆,迎上数百道疑惑的视线,音量又大了数分,“谁说在这里是等死!”
……………………
“韩三哥,你真的要留在这鬼地方?”
王舜臣已经在伤病营中待了一夜,他看着韩冈找来了民伕,指挥着他们和伤员们的同伴一起清理营房,换洗被单,又一个一个的给伤员们清理伤口。但他还是弄不清韩冈为什么要这么多事。
“这是王兄弟你第三遍问这句话了!”韩冈头也不回,专心致志的给一名肩头中箭的伤员更换绷带,一夜过来,伤员们的眼神已经变了,疑惑虽不减,却多了许多感激,“我的回答还是一样。既然让韩某看到了,我又如何能走得心安理得?”
无视周围伤员怒目瞪来的视线,王舜臣仍苦口劝着韩冈:“这真不是三哥你的差事啊!”
“仁者爱人,此是儒门之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佛家之语。无论儒家、佛家、道家,都有讲一个仁字。眼看着这些伤员重病待死,如何不救?与差事又有何干?”韩冈回头,一夜未睡的他脸上露出了一抹略显疲惫的笑容:“必先助人而人助之。你出力帮他人,他人日后也会帮你!”
韩冈不避污秽,亲手用盐水给伤员清洗干净伤口,撒上一些放在营房中、不知有效无效的金疮药,再用干净的细麻布小心的包扎上,“凡事但求一个仁心,至于别的什么,倒没必要去计较了。”
韩冈留给王舜臣的印象是果决狠厉的性子,才智过人的头脑,喝酒时豪爽大气,被人羞辱时脾气则会变得很暴躁。但一直以来,王舜臣都没想过,韩冈竟然还有一颗仁爱起来就有些婆婆妈妈的娘们儿心——用文人的话说,就是妇人之仁。
王舜臣不知这样形容韩冈到底对不对,但在他想来,等先回去交了差事,再来救人也不迟啊!能救些伤病的军汉是好事,王舜臣也被韩冈救治过,当然不会觉得救人是坏事,可何苦把自己搭进去。
他不是没猜测过,韩冈如此是不是有着另外一层用意在,可王舜臣左想右想,也想不通透。他烦躁的抓着头,在营房中随着韩冈转来转去,尽管在职事上与韩冈全无瓜葛,但王舜臣觉得韩冈不走,他也不该走,却不得不在这里心烦意乱的等着韩冈回心转意,打道回府。
又给一名伤兵换过绷带,韩冈直起身子,反手捶了捶腰。一夜过去,他弯着腰给伤员换绷带不知多少次,又在营中走来走去,腰腿几乎都没感觉了。回头一看,王舜臣竟然还跟在身后。
“王兄弟,你还是先回秦州复命去,留在这里耽误事啊……”
王舜臣很坚定的摇摇头,“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走。俺岂是那般没义气的人?”
韩冈见状,扯着王舜臣走到门外,“王兄弟,不是为兄不想走,实是走不得。王机宜要对付陈举还要一些时日,现在回去,那是正撞在枪尖上……”
“三哥欺我!你何曾惧过陈举半分?!”王舜臣不是没想过韩冈不肯回秦州,是为了要躲着陈举。但这一路过来,看韩冈的表现,反过来还差不多。
“跟陈举斗,我的确不惧。但陈举毕竟势大,跟他斗我是在刀尖走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挨上一刀,夜里也难睡安稳。”
王舜臣看着韩冈满眼的血丝:“在甘谷城就能睡安稳了?”
“我现在就睡,你说有没有人能在这里谋害我?”韩冈一句反问得王舜臣哑口无言,又道:“你回去后,先去拜会王处道。有他引荐,王机宜必然会信用于你……”
“就像前日王衙内引荐三哥你?王机宜的那般信用,俺可没力气搭理!”
“别犯浑!你跟我不同,我的功名在甘谷,你的前路却在秦州!若我所料不差,你和赵子渐,王机宜肯定都会重用!”韩冈的声音严厉起来,有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王舜臣是武夫,王韶身边正缺得力人手,而且通过王舜臣还能结交到吴衍,王韶肯定不会放过的。至于自己,王韶不是不想用——韩冈也看得出来——只不过王机宜要先给个巴掌,才会塞颗枣过来。韩冈对巴掌没兴趣,那颗枣子自得另外找地方拿。
王舜臣虽然不笨,但人情世故上绝比不了活了两辈子的韩冈,他抓着头:“俺怎么想不明白。”
“日后便知,现在说了就不灵了。听我的,你回去了自然知晓。”
ps:虽然王韶吝惜一个官职,但韩冈照样能凭着自己的才能打开个出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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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自有良策救万千(上)
王舜臣疑疑惑惑的走了。
送了他出去,韩冈回来就着水盆中的清水洗了洗手,将为伤兵换绷带时沾在手掌上的脓血洗去。一名民伕过来,将脏水端出去倒掉,又换了一盆净水过来。不仅是使用的清水不断更换,连原本肮脏污秽的地面也都给打扫了个干净。
“这一条绷带,要用滚水煮过才能再用。”韩冈捡起丢在地上、沾满脓血的麻布带,交给另一名民伕,又大声提醒营房内地所有人,“每一件的被褥衣物,还有换下来的绷带,都要用滚水煮过,放在阳光下晒干,才能再次使用,这是为防疫病留存在衣物上。还有营房中,也要每日清理一番,否则必生疾疫。”
才一夜功夫,韩冈还没在伤病营中建立一言九鼎的威信,大部分伤兵们对突然跑来照顾他们的韩冈,还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能得到苦盼不来的救治,他们的确发自内心的感激。同时,韩冈所说的话,也得到了所有民伕们的响应。人人喊着‘秀才公’,无不点头应是。
以朱中、周宁为首的来自成纪县的民伕们,现在都在伤病营中忙碌着。他们跟韩冈不同,韩冈服得是差役,有差事在身。而民伕们服得夫役,到哪里都是卖力气的。张守约有权留住民伕,却无权留住韩冈。
为了整修这段时间被损坏的甘谷城防,张守约回来后便立刻颁下禁令,禁止所有进入城中的民伕们再离开甘谷城一步,并将整修城防的决定上报给经略司,等李师中批准后,就立刻动工。
民伕走不得,韩冈不想走,两方一拍即合。民伕们早得韩冈指点,皆知这是难得的机会,整修城防是个苦活,饿肚挨鞭是家常便饭,而在伤病营中服侍人,虽是腌臜了一点,但总比吃皮肉之苦强。趁着动工令还没正式下达,韩冈把民伕们拉到伤病营,希图造成既成事实。不管怎么说,成纪县来的这些民伕服侍的都是受了伤的袍泽兄弟,张守约再无人情,也不会将他们调走,拉去工地卖气力。
韩冈忙得脚不沾地,心中却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痛快,‘王韶你不是不想举荐我吗?那我就找张守约!反正都是做官,文官、武官也没什么好在意。即便张守约不荐举我为官,爷爷在军中结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善缘,看谁还能找我麻烦?’
能利用他人的时候就要利用到底,但依赖他人却绝对不行。自己决定方向,前途要靠自己。这便是韩冈一直以来身体力行的原则!
……………………
“韩冈一夜都在伤病营?”
听着亲信的回报,齐隽心中直犯嘀咕。照理说韩冈拿到回执后就该尽快回去覆命,张守约刚刚颁下的命令,只针对民伕,而不是衙前,韩冈要想走,只要把回执在城门一亮,便能出城了。怎么跑去伤病营去磨蹭着?
给韩冈平白捡了个大便宜,让齐隽心中不忿。他既然收了陈举的厚礼,就没打算再还出去。受人钱财,自要与人消灾。韩冈虽然已经拿到了回执,但只要他还没离城,自己就还有出手的余地。
齐隽非是只会在衙前身上盘剥的蠢人,他拥有寻找后台的眼光,还有对库中物资不动分毫的自制力,但要让他从韩冈身上分清楚运气和坚持,齐独眼却还没有那么出色的判断力。
所有能坚持走到甘谷城的队伍,本都可以捡到这个便宜,可最后就只有韩冈把握住了。机会随处都有,却没有不冒风险、不付出努力就能落到手上的。
“雷简在哪里?”齐隽不打算放过韩冈,自己本是找不到出手机会,可韩冈在伤病营的愚蠢举动让齐独眼看到了机会,“伤病营是他的事。”
齐隽的亲信犹疑不决:“雷大夫几个月都没往伤病营去了,有人帮他处置,他应该高兴都来不及……”
齐隽嘴角动了一下,似笑非笑。纵然是看不上眼的臭骨头,可是自家碗里的就是自家碗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