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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起来,待会儿我同你讲。”
殷逐离仍是不合作,他半哄半诱,一番欢好直到三更时分。沈庭蛟全身都痛,却洋溢着一种吃饱餍足的满足感。
他闭目歇了一会儿,又去碰殷逐离:“逐离,我饿了。”
殷逐离正倒头欲睡,闻言极是不耐:“你快上朝了,忍忍,上朝前陈忠会准备的。”
他一脸委屈地睡在她身边:“可是朕现在饿了。”
殷逐离低骂了一声,房里有些糕饼果点,可是他娇贵,吃不了太甜腻的东西,何况这时候吃冷食,难免又积食难消。她找了一阵,终于又不怀好意的想起了苑中的雉鸡。
她果是又逮了一只雉鸡,用腰间黄泉引剖了,拨了碳盆,就这么烤。沈庭蛟翻了个身,以美人侧卧的姿势看她:“这是买来观赏的,你以后别吃了。很贵的。”
殷逐离不屑:“浪费粮食。”
商人务实,沈庭蛟懒洋洋地不动怒,他侧卧于床,长发如墨似瀑,端丽妩媚:“我同凌钰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她如今一无所有了,且留她一个容身之所。殷逐离,你信我一次好吗?”笑意敛去,他神色认真,“完完全全地信我一次,好吗?我和曲天棘是不同的!”
殷逐离烤着那只鸡,静静地撒着盐,看来曲凌钰怀孕的事沈庭蛟事先也不知道,那么这个孩子定然也不是他的。她心思几转,声音却不咸不淡:“陛下是天子,谁敢质疑?何况天子后宫,本就该三千粉黛,方衬得天家人丁兴旺嘛。他日让礼部再选些女孩儿入宫,话说我身边的清婉,也是个不错的,最近这昭华宫也无他事,莫若拨到陛下身边伺候?”
沈庭蛟眸子里现了一丝失望,转瞬即逝,声音也带了些冷淡之意:“朕的事,不用你操心。”
五更三刻,陈忠已经在门外伺候着,沈庭蛟起身着衣时有些艰难,他身子不好,体力比不得殷逐离。殷逐离伸手扶了他一把:“就这样能早朝?”
沈庭蛟自系着衣带:“有什么办法,天还早,你再睡会儿。”
殷逐离以锦被蒙了头——有觉不睡,费尽心机去抢那把黄金椅,也不知道图什么。
沈庭蛟见她蒙得严实,也便唤了陈忠进来替自己着衣,陈忠轻手轻脚,他吃不准这位皇后的斤量,生怕吵着她。要说这帝王心也当真难测,说他不眷这位文煦皇后吧,也不见他亲近其他女人,甚至册立后妃的日子也歇在昭华殿里。要说他眷着这皇后吧,刚一登基,立刻就狠抽殷家赋税,这明眼人都知道是在打压殷家了。他瞟了一眼榻上,那纱帐捂得严,他只能隐约看到半枕青丝。
及至卯时末,正值退朝,殷逐离难得生了次好意,就命昭华殿的宫女天心端了盅甜汤给沈庭蛟送去,岂不料这一送,就送出了祸端。
那时候殷逐离在昭华殿前园的树上攀折一枝梅花,远远就见张青风一样奔进宫中。殷逐离颇为意外——往日从不曾见他这般失措。
“母妃!”他老远也看见了梅树上的殷逐离,“快走!”
殷逐离从树上跳下来,拍去衣上落雪,还不忘用他的衣襟蹭去手上尘泥:“张统领,好久不见,何事如此慌张?”
张青也不顾得许多,扯了她便往后园走:“傅将军带了人过来,母妃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殷逐离一头雾水:“傅朝英要造反?”
见她不慌不忙,张青急得跳脚:“母妃,今日天心往父皇御书房送了一盅甜汤,父皇饮后即昏迷不醒,整个御医苑的人都被惊动了。现今何太后已经赶了过去,傅将军已经调集人前来拿你了!”
殷逐离以发间玉钗搔了搔头,神色淡然:“可是我这一跑,即使不被他抓到,也成钦犯了不是么?殷家族人上千,张青,我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
张青顿足:“母妃,父皇一片苦心,你是真不懂么?”
殷逐离拍拍他的肩:“不急不急,天塌下来也是傅朝英先顶着,他比我们都高,哈哈。”
张青还欲再言,那边傅朝英果然带了几队御林军过来。虽然张青现在是御林军统领,但长安的兵马仍然在傅朝英手上,将带兵,没有一段时间,适应不了。
张青也不含糊,转身就拔了腰刀,平时守护昭华殿的几十个卫士俱都举枪戒备,殷逐离负手站在庭中,寒梅层层叠叠攒满枝头,落英蹁跹,冷香暗浮。
“张青!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想造反?”傅朝英声音冰冷却威严,整个长安城的兵马都在他手里,他是有资格威严的。
倒是殷逐离声音含笑:“这是干什么?都收起来。”
张青声音低沉却坚决:“母妃,父皇有令,哪怕是我们全部牺牲,也必须保得你平安。”
殷逐离状似慈爱地摸摸他的头,摸得全场人满脸黑线,她声音倒是洪亮:“将军是当朝天策上将,又总管长安兵马,现今天子莫名中毒,甜汤又是本宫送的,他来拿人审讯也是应该。”
张青急切:“母妃!倘若落在他们手上,你焉有命在?他们不会让你等到父皇醒来!”
殷逐离笑意不减:“清者自清嘛,傅将军焉能冤枉好人呢?”
周围十数人闻言都是一阵激动,张青神色坚决:“张青宁肯与他拼命,死在母妃前面,我也有脸面对父皇!”
殷逐离转头看他,不由得赞叹:“好孩子,那你上吧。”
张青持刀,果是欲上前,冷不防身后殷逐离一个手刀过去,他应声而倒。周围人一阵慌乱,殷逐离神色严肃:“看看都成什么样子,把刀放下!”
失了头领,他们也不知该听谁,虽握着刀,却不再有方才拼死一战的锐利杀气。殷逐离缓步走近傅朝英,见远方何简同何太后一并行了过来,她神色寡淡:“将军,走吧。”
傅朝英以探究的目光打量她,她笑意渐深:“傅大人是否在想殷某为何有恃无恐?”
傅朝英咳嗽一声,转了转拇指上的班指,轻声道:“带走。”
殷逐离被投入大牢,依着何太后的意思,就是立刻处死。倒是何简道出疑虑:“太后娘娘,微臣浅见,文煦皇后并不是束手待毙的人,她必然留了后手。若是冒然杀害,只怕……”
何太后便有些心烦:“就是因为你们诸般犹豫,方才让她活到今日。这种人狡诈多智,必难安分。”
何简见她神色,不敢再言,傅朝英却颇为赞同何简的意见:“我先去大牢见见她,这个人不可小视。”
何简点头:“我与太傅同去。”
殷逐离在牢里还成,长安城各大小官吏谁没得过她的好处,危急关头虽然帮不上忙,但明里暗里总会顾着点,这些小吏比高官有良心。
牢房是单间,靠墙放着恭桶,旁边铺着稻草,殷逐离在稻草上坐了一阵,她也不急,捡了个木碳在地上画九宫格。
殷大当家——如今的文煦皇后,一生能见得几回?是以狱卒都拥在栏边瞧她,牢头将诸人都赶散了,却也是疑惑:“娘娘自己能跟自己玩九宫格?”
“我没有自娱自乐的习惯,”殷逐离抬头朝那牢头浅笑,“不过我一向有运气,要不了多久,会有贵人来陪我玩九宫格的。”
牢头望了她数眼,富贵城的殷大当家,大荥国商,文煦皇后,他心中有些感慨,上头已经传下信来,这位皇后,命不久矣。
过不多时,果然有狱卒来报——何相同太傅前来探监。牢头赶紧打起精神出迎,殷逐离九宫格堪堪画好,牢门打开,她抬头望傅朝英,抬手相邀:“将军,要来一局吗?”
傅朝英目光如炬,他也疑心殷逐离虚张声势,若是被空城计所骗,他脸无处搁。但是他见过殷逐离的手段,如果说这是一场叶子戏,她就有翻不尽的底牌。是以对她,傅朝英一直觉得这样直接的擒杀不妥。
傅朝英没有坐下来,他觉得这样俯视她才够声势:“命不过一刻,殷大当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傅某真是佩服。”
殷逐离最是擅长噎人的,立马就回嘴:“能得公公赏识,媳妇荣幸之至。”
傅朝英脸色一变,转首看四周,气势顷刻散尽:“哼!你今日说什么也无用。”他一挥手,牢头将狱卒皆带了出去,最后仍是回身,声音虽轻,殷逐离倒是听见了。
“大人,狱中规矩,犯人临死得吃个饱饭,大人没得犯了忌讳,小的这就去准备。”
傅朝英心中有些焦虑,他站着,殷逐离坐着,但是气势上他未占得半点上风。最后还是何简低声道:“傅将军,好歹相识一场,这断头饭不当省下。”
傅朝英略略犹豫,也冷笑:“无妨,反正没个两日两夜,王上醒不过来。”
那牢头倒是个聪颖的,立刻就出去准备饭菜。
殷逐离相邀何简:“枯等无趣,先生可愿陪逐离这一局?”
何简倒是坐了下来,目光流转,略透了担忧:“请。”
不过一刻钟,牢头便送了饭食进来,白米饭,一整只烧鸡,还有一小壶酒。殷逐离抬头看他,开口时语态随和:“你叫什么名字?”
那牢头却骇得面色一变:“大当家,这这……这同小的却是……”他看了看傅朝英,不敢再开口。殷逐离用何简的衣角擦了擦手,就地吃鸡,傅朝英等得满脸黑线。
待她酒足饭饱,已是三刻之后,傅朝英略略挥手,那牢头端了两样东西上来,一瓶毒药、三尺白绫。殷逐离拿那毒药嗅了嗅,又摸了摸那白绫,很是满意:“想不到殷某居然还有如此体面的死法,将军,谢过。”
傅朝英冷着脸:“闲言少叙,你纵然拖沓,能拖过两日两夜么?”
何简欲出言相劝,殷逐离已经开口:“既然傅将军都准备了,殷某就先服毒,再上吊吧。也不辜负将军好意。”
傅朝英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那你就快些!”
殷逐离拿了那毒药,仰头欲饮,见何简的表情好像是自己服毒一样,她又失笑:“我死之后,还请将军赶紧披上战甲,此时若征集兵马前往涪城,或许还来得及。”
傅朝英心中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何事尚来得及?”
殷逐离一脸愕然:“傅将军不知道么?啊,瞧殷某这记性,这等大事,竟然忘了告诉将军!”她凑近傅朝英,目光清冽柔和,“将军应该知道逐离身边有两个人,武艺也是不错的。”
傅朝英狐疑:“廉康、晁越。”
殷逐离点头:“前一阵子,他们突发兴致,想要尝尝经商的乐趣,于是随着殷家的商船,出外游历了。”
傅朝英极为不耐:“那又如何?”
殷逐离笑意若水:“将军,逐离一个不察,竟然让他们将大荥国库的数额,还有曲大将军已死的消息也带了出去……若是逐离身死,他们定然管不住自己那张嘴。大月氏一向垂涎我大荥河山富饶,你猜若是他们知道曲大将军已死,新帝昏迷不醒,大荥国库空虚……傅将军,逐离饮完这杯之后,您难道不应该整装赶赴边关么?”
傅朝英手心里全是汗:“我也可以封住你的死讯。”
殷逐离摊手:“本宫训下不严,在您来的时候,本宫的一个宫人竟然偷偷出宫了。本宫晚些去向太后请罪。”
傅朝英匆忙离去,何简留了下来。殷逐离打算再扯他的衣角擦擦嘴——她的罗帕什么的都被搜走了。何简这次有了经验,先退后一步避开:“你真的派人去了月氏国?”
殷逐离一脸迷惑地看他:“月氏同大荥正在交战,我此时派人过去,岂不是投敌?”
何简大惊失色,又望望附近无人,方凑近她低声道:“这种事你竟然也敢随口说谎!说来也奇怪,檀越和廉康确实也不见你带入宫来……”
殷逐离趁他靠近,忙用他的衣角擦了擦嘴,答得十分无奈:“那是因为九爷说后宫禁地,非阉人不许靠近。”
何简急得脸都白了:“若他查到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