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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寒门学子来说;一举成名天下闻;对于沈家子弟来说;功名是非在身;也是个分水岭。
宗房、二房声势为何最盛;是因为这两房子弟功名不绝;五房为何风声鹊起;也是因这五房大哥中了进士;立时换了门庭的缘故。沈理本是九房旁枝;族中长辈原本都不曾留意过的小人物;一朝成了状元公;连宗房太爷都要客气应对。
三房富饶;可为何被族人所鄙;那就是因这房几代人都没有功名;当家人身上只能顶个监生名头
七房、八房家底薄;之所以能在族中有一席之地;不单单是因两房同气连枝;也是因为这两房子弟耕读传家;即便没有出进士;可举人、秀才不绝。
三老爷对于沈琴原印象平平;沈琴无貌又无才;实是不合三老爷眼缘。可眼下沈琴这几句话;却使得三老爷对他生出些好感;点头道:“你转年才十四;立志始读书亦是不晚。”说罢;又看向沈宝
沈宝不自在地挪了挪胖乎乎的身子;掰着手指头;小声道:“三叔;侄儿实是不耐烦看四书。也不是看不会;就是没有兴致;死记硬背地背下些;却是学不进去……待见了字画书法;脑子方清明了
三老爷轻笑道:“我少年时也同你一般;瞧不上功名;厌恶读正经书;只觉得学自己心爱的就好;你们大伯见状;便带我出去转了转。我方知晓;同样是书法字画好;有功名的人被称为‘大家;;没有功名的人被称为‘匠人;。大家的字画千金难求;偶尔流出一张出去;润笔银子也够锦衣玉食;匠人从早到晚;累个半死;也不过勉强糊口……宝哥;你专心书画不是坏事;可你以后长大;总要思量生计之事;总不能一直吃爹娘的;是做‘大家;还是做‘匠人;;你自己思量……”
当年三太爷、三老太太向后病故;三老爷随着大老爷、大太太长大;这兄嫂二人因心疼他小小年纪;饱受病痛折磨;对他甚至宽容;不过在读书一事上却从来没有妥协过。
大老爷早就与三老爷说的明白;不让他去考进士;起码要中举人;得了功名;入了仕籍。即便以后大老爷、大太太老了;或是大老爷仕途不顺;三老爷凭借举人身份;也能有一席之地。
大老爷并没有让三老爷费事巴拉去考童子试;直接给他捐了监生功名;让他准备乡试。
三老爷当年心中虽不以为然;可因向来听兄嫂的话;还是老实地读书;最后直到大老爷点头;觉得他火候到了;方下场一试;一次就中了举人。
不过就那一回;也使得三老爷送了半条命;足足卧床三、四个月。
大老爷、大太太当时自责不已;可始终没有说后悔让三老爷下场的话。
等三老爷年岁渐大;也终于体会兄嫂的苦心。
要是他没有正经功名;只顶着监生混rì子;即便是真的身体不好;只能静养;外头也只会觉得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不会给予尊重;他得了正经功名;即便不再继续一步;也无人再轻鄙;反而会感叹造化弄人;使得他前程止步举人;要不然兄弟三进士;也是士林佳话。
沈宝听了三老爷这一席话;却是陷入深思。
为了书画耽搁读书;他从小挨了多少打骂。之所以越来越学不进去;也有这些缘故在里头。
他想到了上个月新拜的老师祝允明;之所以被称为才子;为南直隶士林所知;除了他字画书法确实好之外;也因他本身是士人;是士林的一员。与他齐名的另外三个才子;也都是读书人身份。
正如三老爷所说;书画技艺再好;没有士人身份;便只是“画匠”、“字匠”;真正的读书人;哪里能会去接受称赞他们?
“侄儿早先误了……”沈宝正sè道:“幸好三叔这一席话;点醒了侄儿;侄儿晓得以后该怎么做
三老爷露出几分笑意;道:“等过了子夜;就是新一年;是乡试之年。等到新举人出来;你老师也会随着新举人进京应试;算下来不到一年的功夫;你愿不愿意留在京里;等你老师进京?当然;在你老师进京之前;你也别想着闲着;跟在我身边;我也过一过教导弟子的瘾”
沈宝闻言大喜;又有些迟疑:“会不会叨扰太久;太劳烦长辈们?”
三老爷掐了一把沈宝的胖脸;“哈哈”笑道:“你若是怕吃穷了你大伯、大伯娘;以后每餐就少用一碗饭;也正好减减这肉膘”
沈宝涨红了脸;小声道:“可侄儿吃四碗饭吃不饱……”
三老爷闻言;瞪着眼睛道:“可这两回同你一道吃饭;你都吃了三碗?这么说;竟是五碗的饭量
沈宝讪笑道:“在长辈们跟前;不好意思放开了吃。”
三老爷摇头道:“这样下去可不行;这饭量还是得减下来;要是再胖下去成什么样子?明儿开始;一餐不许超过两碗。”
大老爷、二老爷那边;早就安静下来;听着三老爷他们说话。
三老爷虽是好心;可族侄上门做客;掉了分量回去;等回去后倒像是二房在苛待族侄。
大老爷忙咳了一声;道:“宝哥还小呢;正是长身体时;哪里能饿着?等过几年身子长成了;饭量自然就下来了”
三老爷心中虽不认同大老爷的话;可向来没有与兄长顶嘴的习惯;便无奈地对沈宝道:“既是你大伯说了;那宝哥五碗就五碗……”
沈琳在旁;羡慕地看着沈宝。他的饭量也是五碗;可是因怕人笑话;出门后就减成三碗;开始时饿了不行不行;身上也轻了不少。可是因他长得五大三粗;平素又少言寡语的;旁人一时也没留意的。如今沈琳的胃口生生地饿小了;想要再吃五碗也吃不动。
在他看来;能吃是福;沈宝是有福的;才会在诸族兄弟之间;第一个得了准话;留在二房。
沈琳笨拙;将三老爷的“邀请”与则嗣当成一回事;沈瑞、沈琴几个却都不是笨人。
听着这意思;不仅三老爷自己不会过继沈宝;其他两房也没有这个意思;即便留下沈宝;也不是三老爷的“爱才之心”。
沈珠心中惊诧不已;沈瑞因以为自己是三房嗣子的缘故;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沈琴则是想起沈宝昨晚的话;沈宝昨晚就曾提过;三老爷虽对他亲近;却不关选嗣之事。可是沈宝留在京城;他就要回松江么?沈琴面sè苍白;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沈宝瞧着他神sè不对;迟疑了一下;刚要开口;就听三老爷笑着道:“琴哥不是立志要读书么?要是不嫌弃你三叔只是举人;也随宝哥留下;入了我门下;随我读书如何?”
第一百五十章 一元复始(五)
三老爷的话;不仅惊呆了沈琴;连沈瑞都有些纳罕。
收族侄做学生?三老爷所为何来?要知道沈琴资质在沈家诸子中只是平平。
沈宝心中虽也讶然;却是反应的快;忙拉了拉沈琴后襟;低声道:“琴二哥;还不快谢三叔”
“啊?”沈琴方醒过神来;满脸激动:“润三叔;侄儿……侄儿……”
三老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可也说好了;三叔我jīng力有限;能教导你的时间不过是一年半载;等宝哥回乡时;你也跟着回去。既是立志科举;就莫要存了取巧的心;还是从童子试一级一级考下来方是根本。”
沈琴忙不迭的点头;眼睛亮亮的;满脸感激地看着三老爷。
他出来之前;家里父母就教导过;让他安心做陪客;不要起什么心思。因为对于无缘嗣子之事;他并不意外;三老爷肯收他做学生却是意外之喜。
他晓得自己多半是沾了沈宝的光;三老爷真心想要收的学生应该是沈宝;可是沈宝已经有了老师
不管怎么样;能同沈宝一道留在京城;还有个举人叔叔做老师;对于沈琴都是欣喜不已。
被三老爷这“神来之笔”闹得;大家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立时也jīng神许多。
外头四面八方传来的炮竹声越来越响;子夜时间将至。
徐氏同二太太、三太太从西稍间过来;几位老爷、太太重新落座。
等到子时一过;就有婢子往地上撂了锦垫;从最年长的沈珠开始;沈氏五子依次给诸长辈叩头;拜了早年。
几位老爷、太太这里;早使人预备了装有金银锞子的荷包;散给众人做压岁钱。
大家又年长一岁;众长辈少不得也说些勉励劝进的话;就是二太太;眼圈虽有些泛红;可对于族侄们也面带慈爱。
守岁到这里;告一段落。
三老爷这里;被大老爷、大太太盯着;裹上厚厚的连帽貂皮大氅;与三太太携手回去;二老爷夫妇也在婢子们送走诸少年后;同大老爷与徐氏作别。
自来到大明;沈瑞向来早睡早起;除了孙氏出殡前那晚;还没有熬到这么晚的时候;就有些走了困。
眼见郝妈妈带了冬喜、柳芽;苦等着自己;眼皮都在打架;沈瑞回到客院后;便打发她们下去歇了。
屋子里点着灯烛;沈瑞穿着中衣躺在炕上;却是睡不着。
三老爷留下沈宝;又要收下沈琴;倒像是在拉拢沈家七房、八房。
为什么要弄的这么复杂?
有大老爷、二老爷在;松江本家那边的人情有没有又有什么重要?
沈家七房、八房除了有个族老在之外;就是因两房子弟读书不绝;仕途有望;所以旁人不敢轻视
可对比沈家二房;七房、八房实不算什么。
按照二房早先作风;同族中关系不是牵扯越少越好么?如今不单单要收嗣子;连弟子也收了;牵扯的房头却是越来越多。
三老爷即便说话有些直爽;可绝对不是糊涂人;这样行事定有用意。
是为了……平衡之道?
沈瑞莫名地想到这个上;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坐起身来。
就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有人隔着门道:“瑞哥歇了么?”
是沈珠的声音。
沈瑞皱了皱眉;站起身来;趿拉着鞋;披了件衣裳;走到门口开门道:“珠九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沈珠没有带人;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披风上有些雪花;笑着道:“扰了瑞哥了。”
厢房里听到外头有动静;就有人掌灯;沈瑞见状;扬声道:“是珠九哥过来;你们自歇着;不用过来。”
厢房里有人应了一声;又吹了灯。
夜风袭来;雪花打在脸上;沈瑞打了个寒颤;忙将沈珠让到屋里。
茶壶里的水还温着;沈瑞兑了半壶热水;给自己与沈珠各倒了一杯;请沈珠炕上坐。
沈珠灭了灯笼;弹了弹身上雪花;解开身上披的狐皮斗篷;撂在一边;方往炕上坐了。
沈珠捧着茶杯;吃了几口;方道:“这雪倒是越下越大;都能没了脚面……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雪……”
“瑞雪兆丰年”沈瑞笑着接了一句:“早先只在书上见过;如今这不是正是了。”
北直隶地区向来十年九旱;又不像江南那样水道纵横;能普降大雪;对于民生来说总是好的。
“各家来给二房长辈们请安送礼的管事;应该快到了。”沈珠若有所思道。
沈瑞在心里算了下路程;那些人走陆路;并不会比他们慢多少;十五之前怎么也会到京城;便点点头道:“毕竟有个送节礼之名;应会赶在正月十五前。”
沈珠抚摸着杯子;低声道:“琴哥与宝哥受了润三叔邀请;会留在京城;你我兄弟这等没有受邀请的;等管家过来;是不是当随管家回去……”
沈瑞闻言;却是想到祭祀孙太爷之事。
不知道徐氏与大老爷会安排什么时候;让他去祭拜孙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