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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一次听讲;杨廷和寻了机会;与他私下说了几句话。
寿哥想着杨廷和会劝诫自己;毕竟对于自己不爱读书几位老师都比较头疼。对于自己与皇后之间的微妙关系;几位老师也都看在眼中。可是自己自己心情混乱;实静不下心来读书;只能接着玩耍发泄自己苦闷。
父皇虽宠爱他;可有些话却是连父子之间也不能问的。
关于宫中流言;几位老师出入皇城;又哪里能不得耳闻?李东阳话里话外;都是用孝道提点他;可是寿哥一句都听不进去。
杨廷和并未有就宫中谣言多说什么;却赞了寿哥的身份一句。
在过几日的作业上;杨廷和让寿哥读《史记·孔子世家》。
世人推崇礼教;尊孔丘为圣人;寿哥看了这圣人的来历却只觉得可笑。
不过一古稀老地主在野外强了村姑所生下的私生子;长大后却同旁人说起了礼。真要论起来;他这个人从出身的根子上就不守礼。
天下的读书人尊奉孔丘为师;能学出什么来?
等到下一次赶到杨廷和的课时;寿哥就说起这个问题来。不过他腹诽归腹诽;说出口的话还是带了分寸。大明朝是文官治国;寿哥即便心中不喜孔丘;也不会直白地说嘴里说出轻鄙圣人贤师的话。
这宫廷里没有秘密;这是他六岁时就晓得的。
杨廷和却似没有听出寿哥口气中对圣人的不敬;反而由孔圣人出身的另外一种梦兆传说起。
古人帝王圣人的身世;有梦兆的不少。
有的是为了抬高身份;有的则是能看出在上古时代;先民只知母不知父的风气。即便是史书上;也是只知母;对于父亲的身份多是神话。
旁边陪侍的内官听了;都觉得云山雾罩;这杨大学士还真是饱学之士。即便其中有知书的;在御前有了报备;会留心一些太子与先生的对话;也并不觉得杨廷和这话有什么不对头。
只有寿哥;正为自己到底是不是皇后子敏感;加上感觉杨廷和望向自己的目光大有深意;就爱多思多想;想到最后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如醍醐灌顶一般;他终于不再纠结流言是真是假;也不再去想这流言到底旁人放出来离间他与皇后;还是皇后当年生下二皇子后有了旁的念头才放出来
南昌府;布政使衙门驻地;沈宅。
坐在灯下;看着兄长的手书;沈洲面无表情;呆呆地坐了半响。
之前京中来信;多走驿站随着朝廷公文一起下来;这次沈沧要说的是乔氏之过;是沈家阴私;沈沧就打发二管家带了信南下。
冬日北运河水路不通;管家腊月初出发;直到过了正月十五;才抵达南昌府。
这是沈洲在京外过的第二个新年;同去年新年相比;今年的新年有些冷清。不过沈玲之妻何氏虽是新妇;处理家务倒是井井有条;即便沈家只有叔侄四人在;年节也过得有模有样。同僚上司女眷之间的走礼;沈玲夫妻两个也处理的妥妥当当。同去年沈家女主人闭门不出相比;今年已经强出太多。
沈洲虽年近五十;可是他出身好;品级又不算低;如今内眷回京休养;身边连有名分的妾室都没有;就有不少人做媒;想要给他说一房妾室服侍起居;都往沈洲婉拒了。
如今这侄媳妇管家的局面;沈洲颇为满意。要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就是族侄关系毕竟还远了些;侄媳妇管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不过也就这两年的功夫;等沈珏成亲;嗣媳进门;家里自有人接掌中馈。
至于发妻乔氏;沈洲已经早就不指望;只盼着她如愿回京后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功夫。
听说京城来人时;沈洲就想到乔氏身上;待看了这一封信;他也不知自己是踏实了还是越发茫然。
乔氏到底在想什么?
她念念不忘四哥;将四哥当成是珞哥转世;想起来就哭上一场;借着回京奔丧;好好留在家中不好么?也能得见四哥;解思子之苦。
说到底;乔氏不过是贪心不足;能见四哥还不知足;非要完完整整地将四哥抢到身边来。
沈洲抚着额;自嘲一笑。
自己还真是卑劣啊;给乔氏冠上“贪心不足”的帽子;就能将三十年前的过错推给乔氏?
如今兄长的家书上虽是问他如何处置乔氏;可是他晓得兄嫂的脾气;乔氏不顾三老爷与四哥的身体;这般算计家人;兄嫂已经容不下。
还有对沈珏的磋磨;说不得已经为沈家传承埋下隐患。要知道当年太爷体弱;就是在幼年时挨了冻;伤了肾。
沈洲取了纸笔;飞龙走蛇地给长兄回了一封信。信中有对乔氏的失望;有对三老爷夫妇的内疚;有对沈珏这嗣子与其他两侄的关切;最后对兄嫂的羞愧。关于乔氏的安置;他则是提出送到昌平庄子上去“养病”。
那个庄子是三老太太的陪嫁;当年沈洲被三太爷分出去单过后;三老太太怕儿子日子清寒;就将这庄子给了沈洲。如今庄子上管事的是沈洲的乳母;是沈洲能信得过的人。
待沈洲撂下笔;耳边恍惚还听得少女那黄莺般动听的声音:“二表哥;陪小妹手谈去呀……”
跨院;北房。
小小三间北屋;中间中了客厅;东边是卧室;西边是书房。
远远地传来梆子声;已经是三更天;不过东西两屋的灯火都亮着。
西边书房里;沈玲做完今日的功课;站起身来;揉了揉手腕;轻轻地吁了口气。对于他来说;读书做学问比想象的还要难。不过同做生意时遇到的各种刁难相比;读书又就像是在享福了。
沈玲原以为自己不急;想着这辈子即便只是童生;还能好生教导儿子去考秀才;到了孙子辈说不定家中就供出一个举人来。
可是……他望了望北屋。
像是心有灵犀般似的;正好沈玲之妻何氏从东屋出来;夫妻两个对望了正着。
何氏莞尔一笑;扬了扬手上的衣裳;道:“妾将春衫做好了;二哥现下得空就试试;有不合身的地方妾在改了去。”
沈玲起身过去;夫妻两个去了卧房。
沈玲不赞成的摇头道:“就算要做衣裳;也别夜里做;熬坏了眼睛;以后有你苦的。”
到底是新婚夫妻;说话之间;沈玲抓了何氏的手;看着手指头红红肿肿的;皱眉道:“就算娘子疼我;也不在做衣裳上;这般点灯熬油的;坏了眼睛怎么好?”说到这里;带了惆怅:“你嫁了我;真是委屈了……”
身为县尊家的小姐;何氏想要说一门体面亲事;并不是难事。其他官宦人家的公子;或是地方士绅富户;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何氏的日子都会比现下好过。
一个四品辅官的白身族侄;嫁进来行的是官家娘子的事。沈玲成亲前;隐隐地是带了心虚的;也担心何氏会自持官家嫡小姐的身份就歧视自己。
对于慷慨嫁女的县尊岳父;沈玲不是恭敬;而是心中有异议。就算想要寻门路、抱大腿;可这样嫁女儿;也太狠心了些。这才叫有了后娘就就有后爹呢;要是何氏生母还在;一个嫡出小姐也不会这样混乱嫁出去。虽说嫁的人是沈玲自己;沈玲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亲事。
等何氏进来;满身书香;落落大方;温柔解语。沈玲意外之喜;更是爱之惜之。夫妻两个都是打苦日子里熬出来的;如今太太平平;就是好日子了;倒是蜜里调油似的。
何氏越是温柔体贴;沈玲就越是不想委屈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读书;早已离了白身的身份;给妻子一个体面。
何氏娇嗔道:“二哥只说妾也不瞧瞧自己?前些日子还说三更前定歇下;这几日哪里不是将四更天才安置。读书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二哥要是再这样下去;妾身只能舍命陪丈夫”
听她这么一说;沈玲心中不由忐忑;迟疑道:“我本就比旁人起步完;又不甚聪明;如今不过是想着勤能补拙罢了……不过科举仕途都是说不清;要是我……要是我不能功成;可真是对不起娘子你这贤妻了……”
何氏闻言一愣;随即瞥了他一眼道:“难道妾不是嫁给二哥做娘子;而是过来给二哥做先生?二哥读书不读书;都是妾的夫……”
沈玲伸手将妻子搂住怀里;低声道:“我不想自己一直是白身;我是怕自己配不上娘子……”
何氏轻声道:“二哥作何这样想?真要论起门第高低来;沈家可是松江望族;我家只从父亲这辈才开始起来;祖父还都是乡下种田。我这个小姐就是名头好听;除了做活也不会旁的;要不是二哥手把手教我;早就在人前露了怯…
忘了提一句;何县令之所以痛快许婚;就是想要靠上沈家这棵大树;而不单单是抱沈洲大腿。他也是松江府人士;只是不在华亭县;而是上海县的。不过对于松江府望族大姓之首的沈家;何县令也是耳熟能详。
即便沈玲只是白身;还是庶出;其父不过是一监生;可对于父母是农人的草根何县令来说;那也是大家子弟;比那些寒门小户出来的举人秀才要强的多;当得起自家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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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改过迁善(五)
二月京城;乍暖还寒。街道边垂柳虽已经透着绿意;可早晚依旧要穿厚衣裳。
沈珏打去年腊月里受寒就比较畏寒;眼下夜风吹来;英俊少年就是哆哆嗦嗦做出个鹌鹑模样。
松柏院门口;他搓了搓手道:“二哥;这也忒冷了。”
沈瑞瞥了他一眼道:“谁叫你方才非嚷着难受;三件单衣只肯穿两件;将那件件加上自然就不会如此了。”
要是在旁人面前;沈珏少不得要面子要硬挺的;现下却是“嘿嘿”一声;立时转身进了院子。
春鹦与春鹤都站在房前;目送沈珏出门。
见他转身回来;两婢都迎了上去。
“三哥;可是拉了东西?”春鹦道。
沈珏摇摇头:“是回来添衣裳”说罢;进了北屋。
沈瑞跟在沈珏后边;进了屋子;道:“今日阴天的缘故;我瞧着比去年春天还冷;实在不行;你就再加一件;只要是单衣;几件也是无碍的。”
沈珏下场穿的单衣;是徐氏提前就吩咐人预备好的;用的是密实的松江布;几件样式一样;一件比一件衣襟稍长些;正好适合套着穿。
为了省事;加上方便换洗;一套三件;总共是三套。
沈珏方才却觉得衣服套衣服;浑身上下不自在;只肯在中衣外穿两件布衣;这凌晨出去;自然就觉得身上四处透风。
如今折返回来;除了之前的那件单衣套上;沈珏又接受沈瑞建议;毫不犹豫地又加了一件。
衣服都是浆洗过的;传到身上硬邦邦的;倒是使得沈珏板直了腰;有几分大人模样。
沈瑞看了;心中一叹。
自打痊愈后;沈珏的变化巨大。
不仅是对长辈们更近恭顺;对于课业上也来了劲;之前是沈瑞劝着、三老爷逼着;才压着他读书;如今却是无需督促;自己就开始起早贪心地苦读起来
他的变化;沈家众人都看在眼中。
对于几位长辈来说;沈珏十五岁;眼看就要成丁;已经不是小孩子。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还是有旁的想法;身为沈家子弟;除非甘心平庸、碌碌一生;否则科举是唯一的晋身之资。如今去了早先的浮躁;能静下心来读书;不管是对沈珏自己;还是对沈家来说都是好事。
对于沈瑞来说;唏嘘之余也比较庆幸。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中二叛逆期;沈珏憋着一口气将力气使在读书上;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