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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今沈珏一心惦记求功名;废寝忘食的模样;沈瑞这些扫兴的话就说不出口……
沈瑞上次“回请”沈琰吃茶;是在与沈琰见面十日后;沈琰这边再打人往尚书府送帖子时;则是又一个十日过去了。
此事于系沈琰兄弟前程;即便是着急也是他们兄弟;沈瑞这里时间早晚倒是无所谓。
只是他觉得沈琰是个识实务会看眼色的人;拖这么长时间;目的应该不是与沈瑞似的要抻着哪个;应该是取舍艰难。
在去赴约前;沈瑞心中也带了些许好奇;沈琰他真的做了取舍了?
依旧是朝阳门的茶楼;同样是上次临窗雅间。
只是今日没有两个小尾巴沈与沈珏;沈是压根就不知此次约会;沈珏则是埋头准备院试;什么也顾不上了。
沈瑞到时;沈琰已经在了。
他神色少了平和;多了几分肃穆;道:“恒云来了。”
依旧是同样称呼;可口气中热络已经不见;只剩下郑重。
“沈先生。”沈瑞心下一动;神色之间也带了正色。
待落座;沈瑞就现;茶桌上不只有茶具;沈琰右手旁边还有只一尺来长、七、八寸宽、两、三寸高的黄花梨木匣。
沈瑞神色不动;心中却是诧异。
他上回虽提出要“交换”;可更多的是试探一种可能;想要为沈琰兄弟这一脉与二房嫡支的恩怨做个了结;并没有想过一定会成功。毕竟这里是大明朝;宗族观念与后世不同;在世人眼中家族就是根本。树没根活不了;人没根则不安稳。
沈琰脸上露出几分果决;道:“恒云的话;我回去想了许久;确实不该那样厚颜地求尚书府庇护……我们兄弟身为恒产、微身绵力;也不知何处能为尚书府效劳。除了这不尴不尬的身份之外;我们兄弟也没有过人得以作保之处。要是空口白牙;对着恒云大放厥词;说以后我们兄弟出人头地如何回报尚书府之类的话;那就要笑死人了……这世上;蹉跎到老、功名无望的读书人何其多;我们兄弟即便之前顺利地过了乡试、院试;以后到底什么样谁也说不清……思前想后;似乎我唯一能拿得出来的就是这个了……”说着;将手边的黄花梨木匣推到沈瑞跟前。
沈瑞心里有了猜测;面上却做疑惑:“这是?”
沈琰长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家祖的身份证明……”
沈瑞面带迟疑地打开木匣;就见里面是几张泛黄的棉纸。其中有一张写了年月日的休书;一张接生婆按手印画押的接生文书;一张标明了出生时间的入籍文书;一张有沈氏几位族老、族人署名的文书。
别的还罢;看到其中一个熟悉的名字;沈瑞心中大固。
这些东西;在六十多年前想来也颇为有效力;否则二房庶支不会上串下跳地要扶持邵氏子打官司争产业;可在六十多年后;这各项文书上的见证人早已全部作古;这些东西的效力就剩得微乎其微;唯一的作用不是让邵氏子这一支有资格“归宗”;而是让他的后代子孙笃定自己的身份是沈家子弟罢了。
这确实是沈瑞最初想要的。
归根结底;沈琰兄弟的身份就是一个地雷;偏生知晓的人越来越多;被人揭开来;倒是不至于影响嫡支地位。他与沈珏即便是嗣子即便不是二房子孙;礼法上已经是嫡支正统;这是沈琰兄弟即便归宗也无法撼动得了的。
可是;当年的事情是二房丑事;被揭开来惹人非议;连故去的三太爷少不得也被人拿出来说嘴。
当年事情;因主要故事地点生在松江;三太爷即便有激烈之举;不过是族人知晓;并不为旁人所知。饶是如此;族中对于三太爷的凌厉手段;到底有着不满。
读书人奉行“君子之道”;君子恕人以宽是常态;“以直报怨”的则是不
要说曾祖辈分的故事离沈瑞与尚书府太遥远;那三太爷是沈沧老爹、沈瑞嗣祖父;真要引人非议;且不说逝者不安;就是活着的人也要受影响;家有出妇;并不是什么光鲜事。
邵氏子这一脉;求“归宗”的事情已经闹了三次;沈瑞实是不要愿意再生第四次。即便以沈沧夫妇的态度;他们闹了也是白闹;可这旧事被一次次揭开也是惹人厌。
“釜底抽薪”之法;就是去了他们自以为是二房嫡裔的“倚仗”。
一直到回到尚书府;拿着黄花梨木匣去了正院;沈瑞还有种不踏实感。
沈琰这般识实务;确实令人省心;可这般魄力也让人瞠目。
父祖两代人的念想;说割舍就割舍了;这样果决与魄力;以后想要做什么做不成?都说大成就者自有大毅力;这看着就像了。
到了正院;徐氏看到这些东西;也被惊得半响没醒过神来。
沈瑞想着方才在文书上看到的名字;不解道:“母亲;四房曾叔祖即参合进当年的事;支持邵氏子与祖父作对;那祖父还怎么会答应将我娘许到四房…
四房那位曾祖太爷也是奇葩人物;身为嫡支房主;继承了万贯家产、良田百顷;却是个烂赌鬼;将家底输了个于净;要不是短命死得早;说不得下一步就是卖妻卖子了。
身为二房曾祖太爷的堂兄弟、三太爷的从堂叔;作证邵氏之子虽是大归后落地、却是在沈家时有妊之类的话;实在是太白目无耻了些;不过考虑到他赌鬼性子;见钱眼开乐意为邵氏子作证便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恩怨分明的三太爷当年竟然没记仇……
第三百二十一章 事难两全(一)
南城;明时坊;沈宅。
看着面前的一包百果糕;白氏面上带了欢喜:“这是大哥专程买的?自来了京城;还没吃过呢……”
“浙江会馆附近新开的南货铺子;以后娘想要吃什么;就打发人过去买。”沈琰道。
白氏听了;迟疑道:“都说离乡贵;;即便这糕是在京里的做的;可是材料与师傅肯定是南边来的;那东西售价肯定不菲;家里也不宽裕;尝尝鲜解解乡愁就是;其他的还是算了……”
一边说着话;她一边摩挲着自己的手腕;面上隐带不舍;显然是想起自己那对金手镯。
说起来如今正试入了伏;比半月前热的多;不过白氏用起冰来;已经不再像最初那样恨不得从早到晚;不过是中午摆上一盆冰借借凉意。
虽说白氏不再大手大脚;达到了沈琰最初的目的;不过身为人子;为几个银钱算计老娘;沈琰也生不出得意之心。
若是在地方上;自己什么都不用费心;只等着乡邻族亲举家相投;就能做个富贵老爷;进了京城;反而为几个银钱束手束脚。
当年为了躲避外祖家;他们一家的户籍已经挪回松江;偏生他们的身份又是如此尴尬;才将那些东西送到沈瑞手中;再大喇喇回松江去享受沈氏族亲的庇护就显得恬不知耻。
在京的好处虽显而易见;可是凭自己资质;不是一科两科的事;沈琰想了想;道:“明年就是乡试之年;等乔家出了孝期;乔氏进门后;咱们就回南京吧……”
白氏闻言大惊道:“那怎么能行?明年是乡试之年不假;可后年不还是会试?去年大哥都没有上京;耽搁了三年;正好应下一科;风风光光中了进士;别说沈家、乔家无人敢再轻视咱们娘几个;就是你弟弟说亲也体面”
说到这里;她不免又带了埋怨:“照我看;大哥去年就不该听乔三老爷的话;白白耽搁了一科。要不然现下做进士;早就成了县尊老爷;何苦还要早晚带学生赚几个束惰银子……”
白氏言辞振振;沈琰听了却是哭笑不得。天下读书人多少人;进士三年才出三百;想要考中谈何容易?
想要让家里早日改换门庭的话;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沈来得快。
想到沈;沈琰想要离京的心思又生反复。
书院里的田山长颇为看重沈;也指点过几次;即便如今没有正式列入门墙;可瞧着意思也不远。这世上师生也需要缘分的;田山长出身书香之家的大儒;又是京城老户;桃李纷纷;沈要是真能拜在他门下;对于以后的科举仕途都是好事。
等到沈沧落衙回来;看到这黄花梨木匣时;看了沈瑞两眼;就摆摆手打发沈瑞下去。
沈瑞有些疑惑;不管是赞还是讥;对于沈琰这般魄力;沈沧不是当点评一句么?还是自己没找准方向;如此“战果”让沈沧不满意?
正房里;沈沧确实是不太满意。
他皱眉道:“瑞哥竟是君子么?还让人一眼看透了?”
徐氏愕然:“老爷?”
沈沧指了指那木匣道:“对于那两小儿来说;这些东西未必能让他们兄弟归宗;却是能证明他们身份的护身符。如今尽数交给瑞哥;他们就笃定瑞哥不会相负?这般相托;但凡回报有不足之处;就要生怨;到时就是生死仇人啊
徐氏轻笑道:“瑞哥虽不是纯良君子;却是有担当之人。我倒是觉得沈琰眼光极好;与其死守着这些东西;抱着奢望过日子;还不若做个了断。天下这么大;沈家不过是一府之首;离开松江;是不是沈家族人又有什么?”
沈沧依旧不满意:“说到底还是瑞哥不善长谋;明明是他施恩与人的机会;却成了给对方一个交代……我倒是宁愿他做个真小人;也不要他端着君子架子;抱着信守诺言那套;这世上君子总要吃亏的……”
徐氏摇头道:“老爷真是‘爱之深、责之切;了;瑞哥要是那般迂腐、不知变通的话;老爷担心也就担心了……我瞧着瑞哥倒是个圆融的性子;极好…
沈沧叹道:“我看瑞哥心机是有了;可是心性却不足。想要入仕;科举不过是起步;真正要做官;心不够狠怎么行?”
徐氏柔声道:“当初老爷与我择瑞哥为嗣子;不就是看重这孩子是个感恩、心肠软的孩子?他还小呢;老爷慢慢教导就是。”
沈沧这才看了那黄花梨木匣一眼;低声道:“那小子有这般果决凌厉手段;比瑞哥强了一头出去;我还真的放心不下……”
徐氏道:“这般不留后路;将荣辱尽托付旁人手中;又算什么智举?也就是瑞哥;是个良善的好孩子;不会负了托付;换了其他人说不得就是↑篮打水一场空;瑞哥性子里虽少了果决;却多了谨慎;不算什么时候;都不会行这般孤注一掷一举……”
见老妻这般夸奖沈瑞;沈沧心中微酸。
他想起妻子半年前的话;在这个家里妻子最重视的先是他、后是沈瑞、然后是玉姐;其他人反而要靠后了。
这话要是放在三十年前或是二十年前;沈沧说不得会觉得妻子私心太重、有些小气;过了这么些年;他们夫妻两个;又是当兄嫂、又是当爹娘的;亲眼看着二房、三房都立起来;终于也明白“树大分枝”这句话;每个分出去的树枝;都有自己的叶片;都自成一家。
徐氏高门之女;贤良淑惠;要是嫁到旁人家;早已子孙满堂;归根结底;是自己对不住她。
沈瑞性子虽有些不足;可是待嗣母的孝心却是实实在在;否则也不会有事没事就来上房“蹭饭”;在自己跟前虽不比在嗣母身边的随意;可平素的关切与侍疾时的忧心也不是作伪。要是沈瑞是个野心勃勃、利益为上的性子;那他还真的不放心。
想到这里;沈沧神色缓和下来;道:“夫人说的对;是我太急躁了……”
等次日见了沈瑞;沈沧就少了挑剔;而是肯定了一番;算是为此事画了个句号。
一件事告一段落;沈瑞继续早出晚归的日子;即想要参加明年乡试;那就要抓紧剩下的十四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