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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云修行主要靠自己,道院职责更多在于解惑答疑,纵使需要演法炼丹,也很少出现“留夜”情形。因为此,早晨往往是最为热闹的时候,学子相当集中。
守在大门的人变了模样,进入道院的规矩却没有变,一个个学子各施手段,门禁一次次闪烁,开与关,关与开,望之如隔世。
与平日相比,今天来的人似乎特别多,有些学子不愿进门,伸长脖子四处张望,或与相熟同伴窃窃私语,神情均有期待。进入道院的学子似也不着急干正事,东游西荡进楼出楼,直到……
“师兄!”
“仙子!”
“先生……嗯?”
“老师!老师……”
道院之中不准飞,行走中迎面四声惊呼,五种称谓,四种表情,很快引起阵阵风潮。听到声音的学子教习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但只热闹了片刻,很快变得鸦雀无声。
昨夜书楼偶闻惊讯,虽然知道十三郎与夜莲归来的人极少,消息却如风暴席卷紫云,至凌晨,已经变得人尽皆知。若非道院规章摆在这里,早有无数人用涌来,或观望,或亲近,或单纯为了亲眼看一看传说中的两位师兄。
看到了,学子们却都呆住了,其中不少人迷惑一些人惊慌,还有人惊怒恨不得出手。
如今道院,包括教习都算在内,认识谷溪与黑面神的很多,真正见过十三郎与夜莲的只在少数,人们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再看到谷溪惨不忍睹的死相,焉能不明白出了大事。
当面的人呆愣无语,周围的人茫然失措,更多人相互呼喊着四面用来,很快变得与前者想象,一片死寂。
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越聚越多,目光越来越密集,各样表情千奇百怪,但有一点相同:不让!
谷溪人缘到底一般,没有学子痛哭,也不见有谁开口痛斥,大家只是不让路,等解释,要仇人。
这里是道院,世间最特别的地方之一。
不提十三郎与夜莲,因有黑面神在场,学子们暂时不敢轻动,然而是人都看得明白,假如这件事情没个交代,无论这几人多么强大,是何身份,今日休想离开。
哪怕一步。
上百张面孔中央,十三郎停住脚步,目光横扫很快在人群中找到几张熟悉面孔。
“萧兄……”
人群两份,贾克越众而出,抱拳施礼。岭南一别二十年,贾克终于进阶元婴,不知何故再度返回道院成为一名教习。
当年留院学子不止他一个,纷纷站出来向这位久别的“同期”问好,并见过黑面神与夜莲,之后目光转回到十三郎身上。
其中一人比较特别,何问柳。
“这是怎么回事?”
与贾克等人不同,何问柳与十三郎的私人关系一直不好,说话时态度自然谈不上和睦。如考虑到岭南的那件事,他有足够多理由视十三郎为仇,且非一般的仇。
此刻何问柳的行为……他跪下来,朝十三郎连磕三个头,之后才站起身,以冷厉的声音问出那句话,给出解释。
“在下拜的是谷师。”
这句话讲出来,周围哗啦跪倒一片,随后是所有人。
坐镇禁楼数百年,哪怕犯下滔天大罪,纵使没有一个人喜欢,谷溪仍旧是这里所有人的老师,而不仅仅是十三郎。
与其它宗门势力分院相比,紫云道院有条最最奇特的规章纠错惩叛,但不免其职。上至院长,下及学子,无论犯了什么错什么罪,道院始终接受其是或者曾经是道院的一员。比如某位教习尊者甚至院长都算在内,即便被戴上“叛逆”的帽子,道院都不会在院史中将其除名,而是原原本本记录下来,留后人警醒。
非但如此,后世之人见其灵位时,需要按照先辈礼节行礼……这条规矩执行起来不够严格,常常流于表面。
现成的例子,十三郎曾经落人诟语,险险就成了灵修公敌,但他在道院的痕迹不会被清除,始终记录在案。
荣耀留下,污点亦留下,这便是紫云道院的独特处,或可称之为风骨。
十三郎知道这条规矩,心里明白何问柳猜错,连带不少学子误会,认为谷溪是因……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望着何问柳的目光不觉有些冷。
“何执事他……”
“何兄归来改修禁术,现为禁楼教习一员。”
无论什么地方,大事之下规矩必乱,黑面神的话被贾克抢了去,非但没有不满,相反心里有些感激。此刻黑面神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该如何劝说阻止十三郎蛮干,而不是安抚这些躁动学子。
“这样……”
听了贾克的话,十三郎多少有些意外,静下心来重新打量何问柳,顿生诸多感慨。
与当年相比,这位曾与十三郎较劲多年的同窗变化极大,大到除那张脸还是原来模样,别的几乎要认不出来。
简单点说,何问柳老了,沉稳了,且透着一股忧郁味道。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岭南第一人不见了踪影,留下的是疲惫,还有苦苦坚持的不堪将临极限的感觉。
很正常。
何问柳出身好,天资不错,道途称得上顺利,但其遇到的困苦风波无奈一点不比别人少。入道院时当头一棒,随后便是那十年苦难,心路可谓艰难。同期之中,贾克之类倒也罢了,十三郎像一座大山镇在头顶,历时足足百年!
随着一件件大事发僧,十三郎声威日隆,何问柳也曾无数次自问,无数次绝望,无数次劝说自己看开,可就是做不到。
道院修行,何问柳虽被十三郎压制整整十年,毕竟还能看到希望。他曾寄望于禁楼翻盘,结果失败;踏须弥渴望,又失败;期盼大比,还是失败;内院修行迎来转机,出征外域,何问柳再度梦想一飞冲天,结果……
公道地讲,参加外域征战的学子中,何问柳的表现称得上优异。无数次出生入死,多少回浴血搏杀,满身伤痕如勋章永刻,与其说何问柳是为道院争光,倒不如说他在暗中较劲,拼命想要证明:自己不比谁差。
结果不用提了,与十三郎的炫目光辉相比,他就像皓月旁边的……一颗萤火虫。
距离一步步拉开,直到二十几年前,岭南传来霹雳惊雷,何问柳失去了宗门。
始作俑者,又是十三郎。
还要怎样呢?
换成寻常人,至此早已万念俱灰,怕已经疯掉,何问柳能够支撑不倒,实属不易。
最最无奈的是,即便经过这么多事,明知道那座山峰越来越高,他依然放不下,无论如何都不行。
这就是心魔了。
百年不见,一朝重逢,往日无数次怀疑的真相摆在眼前,当着十三郎的面,对着那双平静深邃如海的眼,何问柳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巨龙凝视的蚂蚁,从里到外如婴儿一样赤裸,内心的愤怒不满怨艾仇恨恐惧,通通被看透。
弱小的不止力量,还有心神志向甚至包括胆量。
身为一名修士,有志逆天的特殊存在,胆量是最最根本东西。没有天资,勤奋可以弥补;缺少心智,坚持能够改善;背景资源机会等等通通有办法可想,若连胆量都失去……结果注定沉沦。
“他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拼命提醒自己,警告自己,何问柳仍不能控制心神,沉寂中,呐喊中,沉沦中,忽见十三郎开口。
“禁楼主持遭人谋害,你想怎样?”
第1139章 丢包袱与扛包袱
“被何人谋害!”
压抑了这么久,众人早想知道答案,听到十三的话,周围掀起种种喧哗此起彼伏,无数愤怒呼喝连绵,良久不绝。
相比其它人,何问柳反倒沉默下来,经历这么多年打熬,亲眼目睹无数兴衰,他知道自己需要将重点放在后半句。
你想怎样?
落在何问柳的耳里变了一个字,蕴意天地之差。
你能怎样?
谷溪岂是随便会死的,而且死得这么巧,其中牵连多少暗流,多少机谋,多少大人物;实事求是的讲,这种事情,哪轮得到何问柳过问。
慢慢地,周围喧哗不再入耳,何问柳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与线条,仿佛近百年的人生重新经历一遍。奇妙的是,无论哪段哪般,那些画面线条总由禁楼开始,总是伴随着那声劝告。
“旧创未愈,又添新伤,以你如今的状况,登上三楼也是极限,未必能够获胜。”
那时的谷溪,脾性几可用刁蛮形容,没事都要寻人三分晦气,哪会给人好脸色看。但在当时,亲眼目睹那场登阶之战的时候,禁楼主持极其罕见地表现出怜才一面。说这句话的时候,谷溪的面容是慈祥的,表情是柔和的,目光带着怜惜,堪称长者之典范。
心神偶动,对谷溪而言不算什么,事后或许都不会记得。对当时的何问柳而言,那句话那种神情没令其感动,只感受到屈辱。
何问柳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谷溪没有取笑羞辱的意思,要怪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时;假如没有十三郎,假如当时的他有心修禁,极有可能取代十三郎的位置,接过禁楼主持的衣钵。那样的话,以何问柳的天赋与专注程度,战力修为且不论,其在禁制上的造诣绝对能够超越今天的十三郎。
一定的!
试着想一下,假如没有十三郎,外域一切不会发生,大先生或许不会中毒身亡,谷溪会不会过得更好,还有何问柳……有没有机会成为道院新一代领军人,至少之一?
真的很难说。
百年磨练,何问柳不是当初那个岭南骄子所能比,奇妙的是,当年那句话却始终没有忘,每每想起,感触良多。
外域归来改修禁术,何问柳自己也闹不清为何,唯一能够肯定的,每当他走入禁楼,总会抬头朝空荡荡的三楼看一眼,静思片刻,之后才能专注于修行并教导其他人。
现在,谷溪死了,十三郎回来了,当着大群学子的面问他一人: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
也许过了一瞬,或者过了一辈子,何问柳缓缓抬头,回答道:“我会查清楚,谁是真凶。”
十三郎说道:“你查得清?”
何文丽说道:“慢慢查,总能查清。”
十三郎说道:“查清又如何,报仇?”
这句话十三郎讲得平静,但他是十三郎,谷溪的尸体在其手中,无论怎么讲,听着都有嘲讽意味。
何问柳沉思良久,默默点头说道:“是的,我会替谷师报仇。”
十三郎依然平静,说道:“报仇之后呢?”
何问柳有些茫然,半响无语。
十三郎再问道:“报仇之后,你还想怎样?”
何问柳无奈回答道:“如果还活着……当然继续修行。”
“修禁?”
“当然。”
“为什么?”
“为什么?”
“嗯,为什么选择修禁。”
十三郎连问两次,说道:“院史上写得明明白白,道院从无禁术大成之人,以你的天资,将来有很大机会突破天人,为什么会这么选?”
何问再度沉默,片刻之后流露出苦笑,回答道:“如果别人这样问,何某要么不答,要么就会告诉他,我不是寻常人可以比,哪怕是那些先贤大能。”
十三郎没说什么,静静等着下面的话。
何问柳认真想了想,终于说道:“当年那场登阶比斗,何某至今没有忘。”
十三郎平静说道:“换成我也一样。”
何问柳诚恳说道:“先生乃奇人,何某自知难以追及,所以……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