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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杀进去;人伢不留!〃大小喽啰们忘记了急行军的疲惫;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呐喊。眼前的城市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女人;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大伙的目光穿透破旧的城墙;仿佛已经看见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耀眼生花的金银;还有血;让人感到兴奋而又刺激的血。
但张金称的表现却非常令群贼失望;像突然被蜜蜂蛰了一下般;他的两道扫帚眉紧紧地皱成了一个疙瘩;一双三角眼也同时眯缝起来;〃所有人;立刻列阵。按照老子平时教导你们的;整队。张财;你带领骑兵去左翼。张宝;你带领骑兵护住右翼。张金利;你带领盾牌手护住中军;大伙不要慌;向后转;咱们大步后撤!〃
〃大当家;你说什么?〃几个其他头目无法接受这样的命令;跳起来;抗议。大伙在风雪里两个白天加一个晚上;好不容易才抵达南宫城下。鸡毛都不抓一把便撤了;回去后在江湖同道面前这脸往哪里搁?
〃变阵;传令。全体后撤!〃张金称没时间跟麾下这群笨蛋解释;厉声怒喝。屈于他平日的淫威;传令兵慌忙抓起一只号角;用力吹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令人失望的角声从中军传向两翼;伴随这张财、张宝两兄弟的叫嚷;〃变阵;变阵;后队变前军;前军变后队。缓缓后撤;不要慌;后撤!〃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有气无力的角声中;大小喽啰们互相推搡着;转换阵型。有的人尚不甘心;一边原地打着旋;一边向城门方向张望。他们无法理解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居然让大当家下令放弃了这即将到口的肥肉。难道对方早有准备?有准备又能怎样;难道这座弹丸小城还能藏着天兵天将么?
〃大声点;没吃饭啊你!〃张金称见自己的队伍动作迟缓;气得冲着传令兵就是一记皮鞭。〃呜--呜呜――呜呜!〃这回;号角声高亢有力了许多;也齐整了许多。却不是从传令兵手上响起来的。无数喽啰们闻声抬头;看见敞开的城门中;高高地挑出了一杆红色的战旗。
〃呜呜――呜呜――呜呜!〃天地之间;仿佛有数百支号角在呼应。城东、城西、群贼的后背;两翼;无数杆红色的旗帜如寒梅般在风雪中绽放。大地在摇晃;城墙在摇晃;头顶上的彤云仿佛也在摇晃。令人战栗的感觉从脚下涌起来;瞬间传遍喽啰兵们的全身。吓得他们一个个两腿发软;脸色比身上的冰霜还要苍白。
〃官军!〃张宝听见自己已经变了调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诅咒。立功的机会来了;敌人的数量足够他〃过瘾〃;数以万计的骑兵;穿破雪幕;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
〃不要慌;不要慌;整队;整队!原地列阵!〃张金称也有些慌了;声嘶力竭地叫嚷。两条腿的人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如今这种情况;他只能先硬扛一阵;挫一挫官军的锐气再做打算。否则;弄不好今天这数万弟兄就得全军覆没!
喽啰兵们惊惶失措;根本听不进去主帅的将令。官军身上的杀气太重了;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支队伍都重。除了号角声和马蹄声;对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其他响动。但正是这样;才使得他们愈发显得可怕。就像一股股洪水;一道道山峰;他们压过来;压过来;压得群贼双腿颤抖;身子摆得如风中柳叶。
〃鸟;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关键时刻;又是几个小头目替张金称稳定了军心;〃咱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啊。列阵;列阵;大伙并肩子上!〃追随了张金称多年的老班底们扯着嗓子呐喊;凄厉;绝决。
〃合子;并肩子。二十年后还这么大个;吃香的喝辣的!〃
〃抢了他们的马;进城;抢光了城里的女人。把男人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疯狂和勇气相伴而生;群寇叫嚷着;互相推搡着;在灾难面前慢慢恢复镇定。四万余人紧紧地缩卷成了一个团;以张金称为核心;盾牌手在外;弓箭手居中;长矛手;如果他们手中的木棒也可以被称作长矛的话;站在盾牌手和弓箭手之间;将削尖的矛锋架在同伴的肩膀上;指向来犯之敌。这是一个可以令骑兵冲击失效的刺猬阵列;与各地郡兵交手的时候;张金称曾经运用过;并且创造过胜利。
〃击鼓;挽弓!〃张金称见自己队伍慢慢稳定下来;伸手扯下挂着两根狐狸尾巴的皮盔;大声命令。
低沉的鼓声立刻在他身边响起;几个山贼中的少年奋力挥舞着鼓锤;将令人血脉沸腾的节奏传遍全军。〃长白山下好儿郎!〃有人扯着嗓子唱道;〃纯着红罗绵背裆。〃有人大声呼应;声音里充满愤怒;充满绝望。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千百人齐声高歌;居然压过了万马奔腾的气势。红着眼睛的群寇们举起刀;挺直身躯;心神一片宁静。
随后;萧萧的羽箭声猛然炸响;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群盗们凭着愤怒而战;羽箭乱如飞蝗。骑兵们引弓还击;羽箭急如暴雨。无人退缩;官军们非常勇敢。群盗也有自己的荣誉。鼓声、风声、马蹄声、号角声;交织在一起;对于生与死之间博杀的双方而言;甜美如歌。
〃加速;加速;不用瞄准;别停;别和他们纠缠!〃李旭被十几个亲兵保护着;带领数千骑手从刺猬阵之前跑过。边军们还没有完全适应他的指挥风格;无法将奔射战术发挥出最大威力。但用来对付铠甲单薄的流寇已经绰绰有余;飞奔中的骑兵将弓箭尽力砸向人堆;然后拨便马头;他们没有直接用马蹄踏阵;而是绕开;飙远;与从不同方向杀过来的自己人交错而过;然后再度回转;于敌军羽箭射程外重新整队;发起另一轮冲击。
流寇们疏于训练的射艺很难给骑兵造成大的伤亡;大部分从刺猬阵中射出来的羽箭都被高速奔驰的战马甩在了身后。仅仅又数十支侥幸命中;却造不成正射效果;被铠甲一阻;马速一带;立刻失去了力道。受了伤的官兵不做任何停滞;跟着大队奔向远方。
张金称圆圆地瞪大了眼睛;他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结果。数以万计的骑兵们在围着他的圆阵兜***;麾下弟兄们每人至少放了五矢;他却几乎没看到对方有人落马。而就在他身边不远处;几名擂鼓的少年已经倒下;血淌满了摆放牛皮战鼓马车;袅袅白雾升腾;仿佛一个不甘散去的灵魂。
这是张金称从来没见过的战术;狠辣诡异。只用了两个来回;坚如磐石的圆阵已经出现了无数缺口。可敌人并不想从缺口中进行突破;他们还没过够单方屠杀的瘾。风一般脱离;风一般折返;循环往复;连绵不断。每一轮;至少都让数以百计的喽啰们倒下;每一轮;都像铁锤般摧残着喽啰兵们的士气。
〃举盾;举盾过顶。弓箭手;弓箭手瞄准马射!〃张金称无法确定自己的应对方法是否得当;但这几乎是他能想出的唯一办法。如果有大批的战马倒地;敌军的攻击节奏就会被打乱;喽啰兵们就有机会还手。可惜;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梦想;射向战马的羽箭和射向人的一样被对方用高速移动甩开;喽啰们挽弓的手臂已经开始发抖;落马的敌军尚不足百。
张金称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了。这是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传说;此人身经百战;却一次都没有败过。他慢慢将手伸向了自己腰间的横刀;脸上的笑容沉醉而疯狂。
第六卷 广陵散 第一章 雷霆 (二 上)
自从提刀造反那一天起;张金称已经忘记了〃怕〃字怎么写;可今天;他却觉得心里非常恐慌。他不想去面对那个传说中的大隋第一勇将;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武艺不如;而是出于一种难言的愧疚。如果双方一碰面;也许立刻能戳穿彼此的原来身份。他张大当家不在乎于别人面前被打回原型;却不愿面对此人那纯净如水的目光。
记忆中;那道目光充满了人世间的纯真;充满了温暖;充满了对同类的关心。这些都是张金称早已抛下的东西。在提起刀的那一瞬间;他烧了房子;毁了地里的庄稼;赶走了多年相濡以沫的妻子。他已经把自己和过去一刀割裂。包括两个儿子都是后来认的;而不是他自己的亲生。
而敌将的目光必然如利箭;再结实的铠甲也难以防备。张金称突然很后悔自己不该贪图南宫城的粮草而前来冒险;如果事先把官军首领和无敌勇将的姓名联系起来的话;他肯定会考虑考虑自己是否还继续北进。可他麾下的斥候是个糊涂虫;只告诉了有一伙来自汾阳的边军进驻博陵;却没打听清楚这支边军的主帅姓李名旭!
现在;想什么都晚了。他必须带队主动迎战;用麾下仅有的两千骑兵缠住敌军。然后再命令所有步卒伺机押上;利用自己一方人数的优势与敌军展开混战。如果这两步安排都得手的话;今天大伙还有机会脱身。如果任由对方一刻不停地射下去;麾下弟兄们捱不过半柱香时间便面临溃散。
张金称率领着自己的亲卫;从本阵中快速杀出。两个义子张财和张宝各带领百余命兄弟死死护住他的左右两翼。三队骑兵呈〃品〃字型;快速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队敌骑。但对方却不肯挺身迎战;而是飞快地放松已经开满的弓弦;风一般远飙。然后一边扯开彼此之间的距离;一边不断回头施放冷箭。
以这种方式交手;农民军很吃亏。虽然他们也骑在战马上;但对方是边退避边回头射;远远看去;张金称父子就像刻意凑到对方箭尖上般。〃加速;加速;不要还手!〃张金称气急败坏地咆哮;禁止麾下弟兄再耽搁更长的时间;〃贴上去;贴上去跟他们以命换命!〃他感觉到自己的嗓子眼里在冒烟;眼睛里也在喷火。
与对方在奔驰中对射;张金称绝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麾下弟兄手中的弓远不如官军精良;胯下的战马也多为拉车用的;速度和耐力都不可与官军所乘同日而语。他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自家弟兄的一个弱点;身上的皮甲单薄。因为单薄;所以对方射来的冷箭很容易就在他麾下的弟兄中制造巨大杀伤。但同时也正因为单薄;胯下牲口负重小;短距离内可以抵消体质上的不足。
不断有人在奔驰中落马;然后被自己人踩成肉泥。惨叫声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羽箭射入肉体的〃噗噗〃声;以及无主战马的悲鸣。张金称无法回头相顾;只能伏低身体;将坐骑的体力压榨到最大。〃加速;加速。保持队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在哀嚎;同时也听见留在本阵中的兄弟张金利吹响了全面出击的号角。
〃呜呜――呜呜――呜呜!〃角声高亢起伏;宛若龙吟虎啸。这意味着骑兵们的牺牲没有白废;官军的攻击节奏已经被打乱了!骑射手无法再像原来那样好整以暇的轮番进攻!〃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随着角声响起的还有战鼓;落在血泊中的鼓锤又被其他喽啰们拣起来;拼命擂响;以壮己方声威。
从突然打击中缓过神来的喽啰兵们踏着鼓声;快步跟在战马踏起的烟尘后。他们的圆形刺猬阵突然从正中央探出一个尖;然后凸起部分迅速拉长;扩粗;像一条冬眠中醒来的毒蛇;慢慢探开蜷曲成团身体。舌信吐处;正指着一伙官军。而猎物依旧在快速退却;从未打算迎战。
张金称知道自己已经突前太多了;狡猾的敌军明显采用的是诱敌深入战术。他很奇怪敌人对方将战术调整得居然如此顺畅;从自己领兵出击到现在;战马不过跑出了两百余步;而对方却像事先已经预料好了般;整个军阵从中央凹了道深深得沟槽。
沟槽正对着张金称的马头;导致他和他麾下的弟兄找不到任何人拼命。而张财和张宝所在的两翼已经和敌人开始了厮杀;他们被从两侧收拢过来的敌军夹住了;要么转头逃走;要么以少击多。
〃加速;继续加速;别管两翼!〃张金称举起横刀;厉声怒喝。对方明显打得是两翼包抄的主意;他刚好将计就计。敌阵已经变成了钩型;还有很多骑兵从远处兜回;不断加固着队伍的厚度。张金称打算从〃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