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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孝钰在风中屏住了呼吸。
谢培东:“就这样预料不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方孟敖同志突然上了国民党军事法庭。后来又突然被国民党上层一个核心部门看中,派到了北平。情况变得异常复杂起来,组织上也有些猝不及防啊。崔中石同志最后只能以牺牲自己来保护孟敖,保护组织,真是太难为他了……”
何孝钰立刻感受到了谢培东谈到崔中石的这份沉痛,同时想起了方孟敖在谈到崔中石时的那份沉痛。崔中石这个名字今天是第二次在震撼何孝钰的心灵。
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在她心中油然升起:“谢叔叔,我也能这样做。任何时候我都会保护好方孟敖,保护好组织。”
谢培东望向她的目光中有欣慰、有鼓励,同时透着严肃:“还要保护好你自己!上级有明确指示,要保护方孟敖,也要保护你。今后他要完成的任务,必须由你配合了……你们两个人都要坚持到最后,坚持到胜利。这很难,有些难处组织上可能都无法替你分担,只能靠你自己在心里默默承受,你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何孝钰忽然觉得这个原来一直有着距离的同学的爸爸、后来才知道是党内负责同志的谢叔叔跟自己的心这样近——他比任何人都难,才会这样理解崔中石和自己的难!
“我能承受,谢叔叔。”何孝钰真诚地望着谢培东。
谢培东再望她时也有了知音之感:“你马上还要去见梁教授,把方孟敖回答学联的那些话,包括你刚才转述方孟敖的最后那段话都如实转述给他。”
“牵涉到崔中石同志的话也能告诉梁教授?”何孝钰太想知道梁经纶在组织中的真实身份了,可她不能问,只能以这种方式得到肯定或否定的答案。
“除了你代表组织跟方孟敖接头的真实身份和所谈的内容,其他的话都应该如实转告梁教授。”谢培东完全是肯定的态度,“对学联,对梁经纶教授,你的原则态度是: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
风吹得竹林上空已满是黑云,大雨随时将至,何孝钰却感到眼前一片光明照耀,心中磊落。她哪里知道,谢培东此时就是以这种原则态度在对待她。他不能说出梁经纶是铁血救国会成员的真话,除此也没有对她说一句假话。这样,梁经纶就不可能从何孝钰身上察觉我党对他的怀疑,同时也就不会察觉何孝钰是中共党员的身份。
“雨要下来了。孝钰,谢叔叔也有需要你帮助的地方,我们谈谈木兰吧。”谢培东这时又变回了一个父亲,一个长辈。
何孝钰刚才眼前的那片光明蒙上了谢叔叔目光中的忧虑。
方邸二楼行长办公室。
风在这里也已经穿过阳台、穿过开着的落地窗,直扑人面。
正说着话的徐铁英站起来,过去关窗。
“不用关。”一直冷对徐铁英的方步亭,这时虽风吹发乱,依然笃定,语气平静,“关也关不住八面来风。徐局长接着说吧。除了崔中石,我北平分行还有谁是共产党?”
徐铁英只好收了手,依然让窗开着,坐回来,陪着方步亭吹风:“我没有说北平分行谁是共产党,但能肯定,共产党一定还会在北平分行冒出来,他们要崔中石的账!”
这回方步亭像是有些认可了,点了下头,目光扫向墙边的账柜,还有依然摆放在办公桌上的一些账册:“徐局长是不是想说民调会的人要由你来审,央行的账也要搬到警察局去由你保管,由你来查?”
“误会了。”徐铁英立刻辩白,“我再不懂规矩也知道任何部门都不能把央行的账拿走。”
方步亭:“那就是担心共产党会从我这里把账拿走!”
徐铁英:“不得不防。我来北平以前不知道,到北平以后之所以二十四小时派人守着崔中石的家和他本人,就是这个原因。央行的账就是党国的账,党部派我来,我在北平一天,就有责任不让共产党拿走一页账目!”
方步亭:“那徐局长就不必担心了,崔中石的账谢襄理都清点了,一页不缺。”
方步亭的声音总是不大不小,风吹得便听着吃力,徐铁英只好又双臂交叉趴到桌上靠近他:“问一句话,方行长请不要多心。您这间办公室,这些账,都有谁能进来,有谁能看到?”
方步亭:“我,还有谢襄理,偶尔孟韦也能进来。我们三个人你担心哪一个会把账拿给共产党?”
后院竹林中,谢培东眼中有些凄然:“孝钰,其实你也明白,木兰说的都是借口。她不会跟你在一起的。你现在担负的任务也不允许常跟她在一起。别人或许认为我有私心,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参加学运,怕她会出危险……可现实情况是党在北平的组织正面临着严峻考验,接下来的斗争会更加复杂激烈。以我在党内担负的责任,这个时候木兰的一举一动都可能给组织造成严重后果。这就是我不能放她出去的真正原因,你应该能够理解。”
何孝钰:“我理解,谢叔叔。可这个原因也不能跟木兰说啊。您现在关着她,我也不帮她,她会认为我们是有意在阻止她追求进步……”
说到这里,她脑子里突然浮出的是学生们在民调会抗议的场景,是谢木兰在人群中在背后紧紧贴抱着梁经纶的景象:“……她会恨你,也不会原谅我……”
谢培东手一挥:“那就让她恨我好了。不只是她,包括绝大多数追求进步的学生,党组织都有清醒的认识,也有明确的指示,肯定他们的进步热情,不鼓励他们的盲目冲动。他们不像你,不可能成为组织发展的对象。”
何孝钰真是心绪纷纭:“那我怎么去回答她?”
谢培东:“你不用回答她,我来回答。”
雨点终于下来了。
谢培东立刻站起,何孝钰跟着站起来。
谢培东大步走出竹林:“小李!”
方步亭那个司机坐在前院大门檐下正跟守门的说话,闻声转头,看见了雨点中的谢襄理和何小姐,叫了一声“哎哟!”抄起备好的雨伞,飞跑了过来,赶紧撑开遮在谢培东和何孝钰头上,将二人接到了大门檐下。
谢培东:“开车,送何小姐回家。”
“好嘞!”那李司机应道。
谢培东:“大雨天,开慢些,注意安全。”
“您放心。”
李司机的雨伞护着何孝钰走出了大门。
谢培东站在那里目送。
暴雨击打着伞顶已经到了停在门外的车边。
后座门拉开的那一刹那,何孝钰回头一瞥。
她看见依然站在大门内摆手的谢培东,又看到他背后已在雨中的洋楼,不知为何,蓦然一阵心酸。
谢培东向她挥手,示意她赶快上车。
何孝钰不敢再看,转头进了车门。
后座门关了,雨幕中的伞飘到了前座驾驶门。
暴雨中的车像一只小船,慢慢向胡同口倒去,转眼不见了。
谢培东依然站在大门内的檐下。
“襄理,行长叫您。”
谢培东这才回头,是蔡妈举着伞站在背后。
“行长,你叫我?”谢培东进办公室的门时,又跺了跺湿鞋,接着便感到了窗外扑面吹来的风,雨声震耳,发现窗门依然开着。
徐铁英已经带笑站起来了。
方步亭依然坐着:“是徐局长有事叫你一起来商量。”
谢培东只匆忙向徐铁英点了下头便快步向窗前走去,沉着脸盯了一眼方步亭,说道:“刚拔的火罐,怎么还吹风?”
飞快地关了窗门,雨声立时小了。
徐铁英见这时的方步亭坐在那里受着责备反倒像一个犯了过错的孩子,等谢培东转过身时对他更加客气了:“不怪你们行长,是我大意了,谢襄理请坐。”
谢培东在规矩上丝毫不乱,过去搀着方步亭的手臂:“行长,你坐到自己椅子上去。”
方步亭又乖乖地让他搀着,坐回到自己的专椅上去了。
谢培东站到方步亭刚坐的那把椅子边,这才转对徐铁英:“徐局长请坐。”
徐铁英点着头,还是等着谢培东一同坐下了。
“我说?”徐铁英又望了一眼方步亭,得到默许,转对谢培东,“谢襄理也知道,事情已经很急了。我刚才跟你们行长取得了高度一致的认同,不能让孟敖再被任何人利用。民调会的案子必须由我来审,北平分行的账必须由你来查,办几个人,清出一些赃款向南京做个交代,让美国人赶紧恢复援助。关键是口径必须统一。”
说到这里徐铁英先停了下来,又望了一眼方步亭。
方步亭望向谢培东。
谢培东知道下面的话至关重要,点了下头,对徐铁英:“我在听,徐局长请说就是。”
徐铁英:“整个案子的实情是,崔中石被民调会马汉山那些贪员和空军侯俊堂那些败类买通了,瞒着北平分行,通过黑市交易走私倒卖美援物资,贪污非法利润。方行长察觉后及时通报了我,我抓捕了崔中石,却被马汉山带着他军统的旧部劫到西山杀人灭口了。所幸崔中石掌管的账目被及时缴获,经谢襄理清查,贪款是三百二十万美元!”
“三百二十万?”谢培东望着徐铁英,又望向方步亭,“这个数字怎么得出来的?且不说账难做,落实到人向谁追缴现金?”
方步亭:“不要急,先听徐局长说完。”
“曾可达要追缴的可是一千万!”徐铁英说到这里显得十分气愤,“一千美元买一条命都算贵的了,一千万美元是多少条人命?他不查,倒叫孟敖查,少说也有一万个人在等着跟孟敖拼命!为了争宠,借刀杀人,我们两败俱伤,他们坐享功成!不用共产党来打,就曾可达这些人也会把党国灭了!”
说到这里,黑沉沉的窗外扯下一道长长的闪电,接着从天边传来一连串雷声。雨下得更大了。
雨幕连天,雨声撼地。
西北郊稽查大队军营大坪上,二十个稽查大队的飞行员都光着上身却穿着军裤皮靴,两米一个,排成一排站在雨中。
每个飞行员的对面都站着一位民调会的人,有西装,有中山装,全湿透了粘在身上。
这种一对一的审问,也只有方孟敖大队想得出来。
“多少?一万美元?”郭晋阳大声地反问对面的王科长。
“一千!郭长官,我说的是一千!”王科长已经被雨打得不行了,却又急得必须大声辩白。
“什么?你说的是十万?”郭晋阳立刻给他加了十倍。
“不是呀……”王科长被一大口雨水呛住了。
“一百万?”郭晋阳又给他翻了十倍。
“我不说了……”王科长扛不住了。
“你愿意了……”郭晋阳大声吼着表扬。
“枪、枪毙我吧……”王科长再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到雨地上,双手抱着头,除死无大祸。
郭晋阳双手抱臂依然挺立在雨中,一动不动。
“你说什么?五千六?是美元还是银元?”
“刚说的两万,怎么又是一万九了!”
“再说一遍,三万还是四万?”
大雨中一路吼问,那些民调会的人全都要崩溃了。
谢培东已经把办公室的灯都开了,接着搬来几本账册,走回圆桌边,把账册放到桌上。
他找出其中一本账册,仔细翻着,一边说道:“照徐局长刚才的说法,三百二十万美元也是三千二百个人,怎么查,账上也查不出这个数来。”
徐铁英耐心地赔了个笑:“这也就是个说法。人跟人身价不一样。马汉山一个人怎么也得值五十万,民调会一个科长怎么也值五万。还有北平其他部门一些人,军方一些人,一万、两万、十万,身价不等。往死里追就能追出三百二十万